第39章

再度醒來已将近上午十點, 回籠覺總算給了孫自南一點活氣。他精神稍好, 不肯在卧室吃, 慢吞吞地扶着腰起床喝了一小碗白粥,又被唐楷飛快地趕回了床上。

第一次上床把人家做發燒了,這令剛脫離處男隊伍的新手司機十分方張。雖然孫自南再三強調這是個體差異, 他更有可能是着涼,唐楷還是一副追着尾巴轉圈兒的焦慮模樣。他宛如一個合格的孝子賢孫,在孫自南病床前端茶倒水, 噓寒問暖, 一會兒怕他憋氣,一會怕他吹風。孫自南本來想清靜一會兒, 愣是被他叨叨得頭都大了。

唐楷把一個老幹部基本款保溫杯墩在床頭櫃上,老母雞似地追着問:“喝熱水嗎?別露着肩, 手收進去,會冷。”

兒寒乎欲食乎也不過如此, 孫自南忍無可忍地說:“我只是有點感冒,你能別搞得跟我在做月子似的行嗎?”

唐楷大概是焦慮傻了:“坐月子更得喝熱水,你趕緊的, 趁熱把這杯水喝了。我再去燒一壺。”

孫自南:“……”

“行行好, 別圍着我轉了,”他奄奄一息地說,“心肝兒,寶貝兒,祖國的科技進步全指着你呢, 我實在是耽誤不起,算老公求你了,你下午趕緊上班去吧,”

“……”唐楷木然地看着他,沉默良久,方開口發問,“你這算不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拔x無情?這麽殘忍的嗎?”

兩人對視三秒,忽地各自別開視線,啞然失笑。

從早晨到現在,缭繞在彼此之間那種手足無措的尴尬感終于煙消雲散,化作日常相處的脈脈溫情。

“不是都承認你表現不錯了嗎,你還慌什麽。”孫自南捉過他的一只手,放在手中把玩,“擔心我是跟你假客氣?”

“那倒沒有。”唐楷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想了一會兒,才承認道:“我可能有點範進中舉。”

孫自南非常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人生四喜,上頭也正常,”他笑完了,在唐楷手上輕輕拍了拍,“現在發完瘋了,可以讓我消停一會兒了嗎?”

唐楷長眉一揚,狡猾地說:“好不容易請一回假,不能浪費,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孫自南如臨大敵:“你敢?我報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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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元旦,唐楷他們小區居委會按照往年慣例,舉辦了第不知道多少屆小區棋牌大賽,據說獎品豐厚,有按摩儀,電飯鍋,足浴盆等等。孫自南前天出去買菜的時候跟樓下一個奶奶聊天,在對方難以招架的熱情撺掇下,不知道怎麽就稀裏糊塗地答應了參加比賽。晚上唐楷回家,兩人一碰頭,發現他也被忽悠了,主要原因是唐教授看中人家獎品裏的那個按摩儀。

孫自南鄙視地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堂堂一個大學教授,還跟人家老頭兒老太太搶按摩儀。”

唐楷回敬:“你才沒有職業素養,一個買保健品出身的居然被老太太反洗腦,丢不丢人!”

這句話成功觸怒了孫自南,當天晚上,唐教授滿含悔恨地吃完了一桌子的炒芹菜、炒豆芽和玉米粒。

比賽當日,兩人打扮齊整、人模狗樣地來到社區活動中心,孫自南對着牆上A4白紙打印出來的比賽項目皺了一會兒眉,慎重地說:“我是瘋了才來跟這一屋子的學霸玩……就鬥地主吧,好歹手熟。”

唐楷道:“那我跟你一樣。”

負責登記的阿姨熱情地說:“就只報一個項目哦?一人最多可以報三個!最次還有個參與獎呢,獎一袋洗衣粉,這不省得自己買了嗎?別浪費機會啊!”

唐楷:“謝謝,不……”

他話還沒說完,阿姨就說:“小夥子會不會下跳棋?這個項目還沒報滿,給你寫上了。反正參賽的都是小孩兒,你閉着眼也能打個前三。”

孫自南看着唐楷那被捏住嘴的樣子,十分可樂,沒忍住笑出了聲。

唐楷自己滾了一身泥不算,非要拉孫自南下水,立刻把他拖到阿姨面前,說:“這是我對象,您給看看,還有什麽适合他參加的項目?”

孫自南暗地裏給了他一肘子。

“那就這個吧,趣味拼圖,行不行?”阿姨把孫自南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上去,“每人還可以再報一個。”

“不用了,兩個就夠了。”孫自南誠懇地說,“謝謝大姐,我們倆不缺洗衣粉,還是把機會留給後面的人吧。”

阿姨被他叫得喜笑顏開,一個勁兒誇他長得俊嘴又甜,孫自南自救成功,拉着唐楷低調而火速地溜了。

鬥地主采取的是積分淘汰制,三人一桌,每輪三局,初始分數10分,每輪結束後統計總分數,積分靠前的進入下一輪。孫自南前期盡量避免跟唐楷坐一桌,但随着賽程過半,到最後四組時,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分到了同一組。

這一局唐楷牌好,叫了地主,孫自南和另外一個年輕奶爸是農民。分牌時孫自南在腦海中飛快估算了一下分數,唐楷的排名大致是第九,他則是第十一或十二,下一場前九名晉級,兩人的分數都很危險,這輪不論誰輸,都會直接被淘汰。

孫自南基礎分數低,而同隊的那位奶爸恰好是第七名,如果這一輪唐楷連贏三局,他的排名會飛升到第五或者第六,贏面應當更大一些。

而孫自南可以棄卒保帥,送唐楷晉級。

他看了一眼唐教授英俊專注的側臉,心中暗自納悶,明明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區棋牌比賽,不輸房子不輸地,怎麽到他手裏愣是玩出了舍生取義的結局?

不過輸贏并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純粹是抱着哄唐楷高興的心态,打算幫他拿到想要的按摩儀。

本輪過後,唐楷晉級,孫自南淘汰。

趁着換桌間隙,唐楷湊過來跟他交頭接耳地嘀咕:“你是不是放水了?”

孫自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道:“以你高級玩家的水平,還需要別人給你放水嗎?”

“說的也是,”唐楷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道,“別傷心,等我把那個按摩儀贏回來送給你。”

孫自南一臉莫名其妙:“我有什麽可傷心的,再說我要那玩意兒幹什麽?”

唐楷正直地說:“給你按摩啊,你不是經常腰酸背痛嗎?”

孫自南:“……”

媽的,大意了。

他卷起手裏的紙筒,恨恨地敲了唐楷的腦門兒一下,咬着後槽牙道:“怪誰?你還有臉說!”

雖然孫總為愛獻身,但遺憾的是唐教授技不如人,最終以一分之差惜敗,成為季軍,拿到了居委會獎勵的小電飯鍋一個。他在外人面前偶像包袱一貫很重,說什麽也不肯抱着繪有小鴨子的電飯鍋合影留念,只肯用一只手拎着紙箱,眼神冷淡地站在那兒讓工作人員拍了一張。

拍好了一看成品,忽略背景不提,那缥缈脫俗的氣質,那靈魂出竅的表情,簡直像高大男模拎了個LV家的電飯鍋。

孫自南在下面偷拍他照片發完朋友圈,心滿意足地鼓着掌上前迎接:“飯鍋配飯桶,可喜可賀,今天回家就用這個鍋給你煮米飯。”

唐楷接過他手裏的兩袋洗衣粉,兩人一起慢慢地走回家去:“小氣鬼,一個按摩儀記仇到現在。”

孫自南斜眼瞅他:“要不你讓我上一次?上完我也可以給你買按摩儀。”

“太辛苦了,我怎麽舍得你這麽操勞呢?”唐楷立刻表态,“你還是躺平享受吧。”

說話間兩人上樓進了家門。從早上起天氣就不好,到現在陰得像是要下雪,屋子裏一片昏暗,向陽處還好,背陰處已經提前入了夜。

唐楷拎着電飯鍋進了廚房,随手開燈拆包裝,揚聲問孫自南:“寶貝兒,這個鍋要放在哪裏啊?”

自從孫自南搬進來,這小小的廚房就變成了孫自南的領土,原本空曠的臺面如今擺了好多東西,按照處女座的标準排成一個瓶瓶罐罐的軍團。唐楷不敢随便碰,生怕給他弄亂了,只好暫時将電飯鍋放在唯一一塊空地上,招呼孫自南來看。

廚房很舊也很小,天花板上只有一個電燈泡,此時忽地閃爍了幾下,好像是電壓不穩的緣故。

孫自南挽着袖子走進廚房:“我來吧,你——”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砰”地一聲巨響,仿佛有一個二踢腳在天花板上炸開。燈光瞬間熄滅,廚房陷入昏暗。孫自南愕然的表情尚未定格,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唐楷就撲過來将他一把抱住,以後背朝天的姿勢,将他整個人牢牢地護在了懷裏。

細碎的玻璃碴四下飛濺,像雨一樣落在他們周圍。

兩人全愣住了。

很難說清出于什麽動機或者考慮,才能讓一個人危險發生的0.1秒內選擇用自己的身體去保護另外一個人。又或者他那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來不及思考,全憑驚鴻一掠的念頭——

孫自南還站在他身邊。

他倆保持着這個難舍難分的姿勢,就這麽在冬日昏沉的天色裏僵了十幾秒。直到孫自南垂在身側的手撫上他的後背,安慰似地輕輕拍了兩下,說:“沒事,應該是燈泡炸了。你過來,我看看玻璃有沒有紮到你。”

唐楷撲棱了一下腦袋,把細小的玻璃渣抖掉,直接讓孫自南在懷裏轉了個圈,把他推出門外:“先出去。玻璃飛得到處都是,黑燈瞎火的,今天先別用廚房了。”

孫自南近乎茫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像是有話想說,又沉默地住了口。

到了燈光明亮的客廳,孫自南把唐楷按在沙發上,撥開他衣領仔細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劃傷才放下心來,屈腿往他身邊一坐,開口問:“怎麽想的?”

今天有驚無險,只是炸了個燈泡。可光聽那一聲動靜,誰能知道究竟是燈泡炸了,還是煤氣炸了?

“愛得奮不顧身”通常用來描述一種全心全情投入的狀态,并不是真的要愛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效果……畢竟愛情是那麽虛無缥缈的東西,而命卻是實打實的只有一條。

唐楷回答得非常簡潔:“什麽都沒想。”

他以前迷信福爾摩斯那一套,認為感情會阻礙理性思考,因此要盡量避免過于強烈的感情,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會為某一個人神魂颠倒,甚至把理智抛到一旁,全憑一腔愛意,就敢用後背擋炸彈、用胸口堵槍眼。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那一刻面前站着的,是他心愛的人啊。

“‘英雄救美,值得獎勵’,我覺得此時應該有人來親我一下。”唐楷轉移話題,戳了戳孫自南,“哎,主動點,我在這兒等半天了。”

孫自南瞪了他半天:“你……”

他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爬起來,雙手按着唐楷的肩膀,低頭吻了下去。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終于從灰暗的蒼穹中緩緩飄落。窗外寒風呼嘯,而在客廳狹窄的沙發裏,兩人一上一下疊在一起,暖得幾乎要鼻尖冒汗。

“……”

“吓着你了沒有?”

“沒有。”

“現在是不是特別愛我?”

“愛。”

“那今天沒有晚飯了怎麽辦?”

“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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