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濃濃跟着他進了西殿中,跨過一道門檻,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夾雜着一些小花。

她蹲下來撿了一朵紅色的小花,攥在手中。

正屋已經許久沒有住過人了,四處布滿了蜘蛛網,束鄉厭惡的抿着唇。

他臉上布着病态的潮紅,他把水桶放在門口,回頭見濃濃仍在那裏看花,他緩緩道:“跟上。”

那……他究竟相不相信她?濃濃眨巴眨巴眼睛,聽話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小碎步地跟在他身後。

她仰着臉望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喃喃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一如當時她問他叫什麽。

束鄉腳步一頓,時間太短濃濃還未反應過來直直地沖着他的背撞了上去。

“啊。”

她捂着鼻子,揉了揉眼睛裏冒出來的眼淚,鼻子酸酸的,好難受。

“你不記得我叫什麽?”束鄉直勾勾的盯着她,眼裏翻湧的是濃濃看不懂的色彩。

男人劍眉星目,濃濃晃了晃神,她伸出手踮着腳撫了撫他的眼睫,笑着避開了他的質問,“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可知道,世上沒有人敢說我好看。”束鄉回。

“為什麽?”她知道漂亮好看是誇人的詞,被誇的人會很開心。

束鄉拂開她的手,嘲弄的說道:“因為說出口的人,已經全被我殺了。”他說完仔細觀察着濃濃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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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害怕嗎?

一定會吧,故意接近他又當是抱着怎樣的心思。不管你是什麽,可不要讓他失望才好。

男人天神般的面容上顯出嗜血的戾氣,他這樣子可比她要兇多了呢!或許傳說中的厲鬼都沒有她的魚兇。

但依然很好看……她心中詭異的有一種自豪的情緒。

她神色未變,眉眼彎彎笑着問他:“我是濃濃,你叫什麽名字?”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她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束鄉,

但濃濃偏要再問一次他的名字,她怕自己記錯了,還有就是她現在已經和他一樣是人了,自然要重新認識一下的。

少女含着笑雙眸彎彎的盯着他看,良久,束鄉笑了。

“我喚束鄉。”

清冽的聲音跟在風聲裏落入濃濃耳中,把束鄉二字在心裏說了好多好多遍,确保記住了濃濃才伸出手,“這個送給你。”掌心裏躺着的是一朵開的極好的小白花。

花是路邊最尋常的野花,小小的、弱弱的,只有指甲蓋那般大小,這種花只有在冷宮裏最多,換一個地方是生存不下去的。

束鄉接過放在手心裏,“你若是忘記了我名字,我便殺了你。”

他的聲線低沉矜冷,笑着說着這樣駭人的話,那種類似于毒蛇的寒意直漫上聽者的心頭。

濃濃擡了擡眉眼,嘴巴微微長大,束鄉好恐怖啊,若是做鬼一定是世上最恐怖的厲鬼。

腦回路清奇的覺得束鄉好厲害!

重重點了點頭,“我不會忘記,你也不能忘了我叫什麽。”

“我叫濃濃,是情意濃濃的濃,也是濃淡的濃。”她搖着小腦袋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她最會說這句文鄒鄒的話了,從有記憶以來就會,一定是她天賦異禀無師自通!

“知道了。”束鄉淡淡道,他轉身坐在了階梯上。

男人唇色很紅,是一種接近于鮮血的殷紅,濃濃點了點唇,搖着手裏剩下的小花跟着緊挨在他身側。

她側着頭捧着臉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心疼道:“束鄉,你生病了嗎?”

他總是咳嗽,手臂上還都是可怖的傷痕。

他肯定是一直待在屋子裏才會這樣虛弱。

“你在皇宮裏是不是生活了很久很久?”她真的想帶着束鄉回城隍廟去。

今日的天空很藍,藍中帶着點灰,看着束鄉棱角分明蒼白瘦弱的側臉,濃濃心裏有點疼。

或許是她眼中可憐心疼的情緒太過明顯,束鄉幽幽,“不必可憐我。”

他不值得可憐,世上也沒有一個人敢可憐他。

花安曾經說過,男人總是喜歡口是心非,不要就是要,不喜歡就是喜歡,那不必可憐就是得去可憐他!

濃濃拽了拽他的衣袖,紅着臉說着偷偷學來的情話:“我覺得你是一個可憐可愛的人,讓我忍不住想要把你藏起來。”

說完她又忍不住用餘光暼瞥束鄉聽完是什麽感覺,他仿佛愣了一下,身體比之前更加僵硬,随後像是生氣了沉着臉。

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你同許多人都這樣說過?”只有同許多人這樣說過,才會如此熟練。

微風自大開的殿門穿過,飄起束鄉鬓角的長發,露出隐隐約約的燙紅。

濃濃聽完趕緊搖了搖頭,急了:“我沒有和別人說過的。”她只跟他說過,只有他一個人。

“哦?那淡淡又是誰?”束鄉尾音勾起,他想起那一晚,她抱着喊淡淡。

嗯……為什麽他會知道淡淡?濃濃揉了揉臉自然而然道:“我是淡淡的娘親呀。”

束鄉:“……”

他不用問都知道了,這個“淡淡”定然不是人。

害怕束鄉會問起更多,也害怕她會答不上來,濃濃起來拿着水裏的抹布,水很清澈握在手裏冰冰涼涼的,垂着頭興致勃勃地撥動着水。

她一邊撥弄一邊笑,純真的和他不是一個世界。

清水從指縫間流洩出來,她嘆了一口氣,“為什麽我不能住在水裏呢。”

束鄉:“人在水裏會死。”

他還未說完,濃濃抱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死的。”

忽然又想到束鄉不喜歡她抱着他,手趕緊松了開。

在城隍廟後面有一個池塘,她經常飄到那裏偷偷看着池水。

她想飄去水上,可是水裏會有水鬼,濃濃不敢過去。

束鄉別着臉,被她抱着的手臂酥酥麻麻的,粉白的宮裝和他的衣袖重疊在一起,束鄉愣神了片刻,幾秒後衣袖松了開來,他刻意冷着聲音:“會死。”

“不會!”濃濃語氣堅定。

“……會。”

“就是不會。”

西殿殿門外隐在暗處的佑一:……

他不敢認裏面那個幼稚的人是皇上。

佑一眼觀鼻鼻觀心,從一開始的驚恐到現在的麻木,若不是陛下還是那番生人勿擾的氣質,他都得以為皇上被掉包了。

濃濃是個很簡單的人,快樂很簡單難過也很簡單,她的情緒總是飄忽不定的。院子裏四四方方,坐在階梯上仰着臉,天空也是四方的。

“你去過外面嗎?”濃濃眼睛發光。

太陽穴隐隐的疼痛,日光下束鄉擡手遮了遮眼睛,答:“去過。”

“外面和這裏并無區別。”一樣的令人憎惡。

濃濃沒想到他竟然見識比她還要小,外面和紫禁城裏是不一樣的呀,哪哪兒都不一樣。

“才不是呢,外面不是方方的天空,而是圓圓的,鳥是圓圓的,動物是圓圓的,就連人也是圓圓的呢!”濃濃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比劃,她越說越離譜,哪裏有人是圓圓的?

束鄉聽着她的話忍不住勾了勾唇,并沒有拆穿她。

皇宮裏處處都是金碧輝煌的,就是有一點濃濃不滿意,那些嬷嬷和宮女對她一點也不好……還總是罵她傻。

這樣想着,濃濃思緒又跑遠了,她問身旁的男人:“束鄉,你覺得我傻嗎?”

濃濃眼睛睜得大大的,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裏是令人陷進去的光亮,她雙手乖乖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極力想要證明自己不傻。

她好像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束鄉卻不願開口打亂這平靜。他很累,是自心靈深處的疲憊。少女笑時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亮。

不是傻,是呆。

這一瞬間束鄉的世界裏好像只剩下了這兩個月亮,但是白日裏哪有什麽月亮?

束鄉抑制的笑出了聲。

濃濃急急道:“不要笑呀,你還沒有說我不傻呢。”她真的真的不傻的!

她真的很在意的。

束鄉手背蓋在眼睛上,即使如此也難掩他的笑意,半日以來竟比他一年多的笑語都費光了。

“嗯。”他低沉的輕輕嗯了一聲。

“嗯是什麽意思,那究竟是傻還是不傻呢?”濃濃皺了皺眉拉住他的胳膊。

“不傻。”束鄉笑道。他說完自嘲似的握緊了拳頭,為了她能開心,他竟然也撒謊了。

濃濃開心了,她心裏總是惦念着這個。

又看見了男人手背上的白布,濃濃突然想起來,“這塊布都髒了,你為何不找新的纏上?”夾雜着藥香,他手臂上也是青紫的,積年累月的傷痕讓他看起來像剛從煉獄裏走出來。

“無礙。”束鄉毫不嫌棄。

“可是你不會疼嗎,這樣子傷口是不能愈合的。”

她從地上撿起來一片通綠的樹葉,她拉着束鄉的手,把葉子放到了白布上,“這樣就好啦,樹葉裏有樹靈,你很快就能好啦。”

用葉子遮在傷口上,是濃濃突發奇想想出來的,她從前連實體都沒有,不會受傷,但是她心裏有一個傷口,每日裏抱着大樹心裏就會好受一些。

看着被血浸得發黑的布,裏面塞着的一抹綠意發着勃勃生機。束鄉斂目低眉,樹葉落在了地上不久以後就會變黃、枯萎。

濃濃沒有管他的反應,趁束鄉沒有回神撲進了他懷裏,仰着奶乖奶乖的臉問:“我能親你一下嗎?”在她眼中,和喜歡的人親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和他說話總是會不自覺的拉着尾音,無意識的撒嬌。

束鄉的懷抱是暖的,身上是帶着苦澀的藥香,濃濃不喜歡藥的味道卻喜歡束鄉的味道。

他……自然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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