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濃濃沒有立刻回去,她蹲在那朵小花旁,湊近鼻子吸了吸。
荒蕪的城隍廟後只長了這一朵花,小花一定是香香的,濃濃擡頭望了望天空,小花的味道一定像雲彩一樣,甜甜的、軟軟的。
虛虛的摸了摸花葉,濃濃滿足的眯了眯眼睛回去,一進院子便看見她的小魚正彎着腰咳嗽不停。
束鄉手撐在樹上,嗓子眼癢的他止不住咳嗽,胸口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的痛,臉頰布上病态的潮紅。
“你、你不要再咳嗽了。”濃濃又急又沒有辦法,不能離他太近只好朝少年揮了揮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束鄉聽着她的話沉了沉眸。
濃濃眼裏閃着光,希冀地說:“我好想變成人啊,像小魚一樣的人,可以喝水、可以聞花。”
她不懂如何隐藏情緒,所有的喜歡喜愛都顯現在臉上和動作上,束鄉渾身緊繃着瞥着地面,餘光裏是小姑娘要撲過來的身影,他認命的閉上了眼等了許久卻發現她在一臂距離之外停了下來。
濃濃兩只手糾結的轉了轉,看着少年越來越冷的臉色,幸好她及時想起來了,不能讓他發現她,絕對不能的!
沒有管她稚嫩的安慰,束鄉用手背抹了唇邊咳出的血,他皺着眉壓去癢意。
濃濃坐在一旁倒在地上的枯樹枝上,她悠悠的晃着腿。離她不到十米的少年閉着眸靠在大樹下。
那是她的家,現在被他給占去了,濃濃卻一點都不氣,她是很大方的,小魚想在這裏住上多久她都願意!這樣看着他時間也過的很快,還沒有看夠呢天又快要黑了。
太陽越來越低,寒冷慢慢落在束鄉眉梢眼睛,睜眼閉眼間睫毛上仿佛都結了冰。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能火到現在确實是個奇跡。
城隍廟廟裏一片黑漆漆,大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流浪的人給偷走了,只剩下一小半殘殘的挂在那裏。
屋裏總是比外面暖和的,但是束鄉卻并不想進去取暖。他眼眸微動,少女斜斜的趴在枯樹上,風沒有扇動她衣裙半分,兩根紅發帶像火一樣暖了他面色,束鄉臉頰凍得發白,卻一直注視着她。
他蹙着眉,她怎麽就在這裏睡着了,難道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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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鄉意識到在他在想什麽,下一秒便懊惱的冷着臉,說好不去關注她了怎麽又不知不覺看過去了……
【濃濃說她想做人。
他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心裏詭異的覺得很累,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乏累。他忽然想就這樣死了算了吧,他的皇兄一定也以為他死了,全天下人都覺得他死了。就算活着出去了又能怎麽樣呢。
眼前閃過的是那抹豔麗的紅,束鄉動了動手指,他抿着唇扶着樹站起身。
他走過濃濃身前,望着她長長的睫毛,冷哼一聲撇過腦袋去到城隍廟後面。
踩在地上的枯葉上,發出一點點”咯吱咯吱“的樹葉破碎聲,濃濃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望着束鄉的背影。
剛一睡醒,她意識朦胧,下意識跟在少年身後。
嗯……小魚要去哪裏呀,他走路走的真好啊,好熟練好厲害……
濃濃重重晃了晃腦袋,慌亂的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不對不對,他要去哪裏呀,天黑了就該睡覺了外面很危險的。
風一吹,濃濃一個踉跄倒在地上,他要去的分明就是城隍廟後面的湖呀,濃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提着裙子跟上他。
借着月光,束鄉看到湖邊放着一個幹淨的水瓢,他眼睫微動,聽見角落裏傳來一道顫抖微弱的聲音。
治瓊恐懼的抱着自己,看着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氣質陰沉,那種讓他整只鬼都顫抖的感覺又上來了,治瓊吓的老家話都蹦出來了,“那個那個,水瓢超幹淨的,您放心用,就醬紫啦不用客氣厚。”
明明是很詭異的畫面,束鄉心裏卻沒有一絲波瀾,他把水瓢拿在手裏舀了水。
治瓊可憐兮兮的看着他的背影,終于走了嗚嗚嗚。
“給我一個花盆。”束鄉冷着臉如鬼魅般開口。
他聲音很聽着很虛弱,聽在治瓊耳朵裏就是恐怖至極,治瓊:“……”
束鄉等的有些不耐煩,冷冷瞥了眼水中央,治瓊趕緊從小金庫裏選了個最閃最亮最王霸的鑲金花盆,還很貼心的給束鄉備了個金燦燦的小鏟子。
治瓊肉疼:水鬼心裏痛,但水鬼不說……
束鄉拿好工具,小心翼翼的把那朵小黃花連根帶土鏟進了花盆裏。小花小小的向着天空生長,像極了那個小姑娘,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難得心情好了些。
月色下,濃濃躲在牆後面只敢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她悄咪咪朝湖邊看了看,正好看見俊美病弱的少年笑起來,他沒有被水鬼吃掉……
濃濃松了口氣,可要吓壞她了,濃濃握緊了小拳頭,若是水鬼真把他吃了,那她也要把治瓊吃掉!
他手裏捧着一個花盆,花盆裏是朵小小的黃花,濃濃不動聲色的把他從頭看到腳,确信并沒有少點什麽才重新展露笑顏。
小魚是她養的,什麽都不能少,一定得是完完整整的才行。
束鄉抱着花盆和一金瓢的水,他淩厲的目光一頓,躲在牆後的少女立刻縮了回去。濃濃靠在牆壁上手指點了點唇,心裏不知為何澀澀的,小魚生病了還給小花換了家,他真的好喜歡那朵花啊。
花是香的是軟的也是漂亮的,她也喜歡啊。濃濃晃了晃腦袋,把腦子裏奇怪的想法抛去,就算小魚是她養的,那他也會有喜歡的東西,她不能那般想。
——只要魚魚最喜歡的是她就行了。
捧着臉的少女瞪圓了一雙水靈靈的鹿眼,捧着臉一會兒悲傷一會兒疑惑,最後彎了彎眼睛,束鄉被她逗笑了。
他走到城隍廟院子裏,把花盆和水瓢放在濃濃經常坐着的樹根上。
束鄉右手握拳在唇下咳了咳,做完這一切眼神飄忽的往後看了看,确定沒被人看到後他才又靠在了大樹上閉目養神。
哼,要不是看她可憐,他才懶得給她搞水和花……真是沒見過世面,喝水聞花有什麽好的……
束鄉紅了耳朵,閉上眼幾秒就得看一看那人回來了沒有,被人拐走了還得他去救。
一個身影從門外進來,束鄉慌忙閉上眼垂着頭裝睡。
濃濃想開了,一蹦一跳,一眼就看見了她的新家枯樹根上整整齊齊擺放着搖曳的小黃花和一瓢清澈的水。她意識到了什麽,委屈的咬着唇,所以小魚要把她的新家也給花住嗎……
濃濃相信萬物有靈,小花也是一個生命,本來它能遠離水鬼她是為它開心的,可是現在她就是委屈、很委屈很委屈。
濃濃坐在花盆旁邊,一戳一戳虛虛摸了摸金閃閃的花盆,心裏酸乎乎的,沒有人看得見她,她被忽略也是正常的。
原以為濃濃看見花會很開心,結果她垂着腦袋喪氣的都要埋進土裏了,小小的人縮成一團像只被遺棄了的幼獸,束鄉不明白她是怎麽了,方才不是說羨慕別人能喝水聞花嗎?
束鄉悶着氣,女孩子真是麻煩。
夜晚依舊是黑漆漆的,這幾天不知為何,城隍廟周圍路過的鬼都變少了,她連一個都沒有見到,濃濃趴在樹根上望着不遠處的少年,他虛弱的歪靠在樹上,藏着星星的雙眸閉上了,他輕輕蹙着眉頭看着睡的并不好。
濃濃看着少年的手,她也想那樣和他手拉手……
晚上山上的霧氣很重,濃濃以往都是飄在樹上的,輕易不會下去,現在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躲在樹根上就代表着整只鬼都露在了夜晚裏,這是很恐怖的。
濃濃蜷了蜷胳膊,霧氣越來越重,忍不住發抖,悄悄捂着眼瞟了瞟周圍,生怕看見什麽讓她害怕的東西。
濃濃也怕凡人,但對比可以看到她的鬼而言,她更願意和人親近。樹下的少年像個保護罩一樣,只有他的周圍是沒有霧的,濃濃撫了撫小黃花,小小聲說:“我……我先過去一會會兒,你在這裏,我馬上就回來。”
濃濃閉着眼沖進了霧氣裏跑到束鄉身邊,他的手藏在袖子裏,深深的閉着眼睛,濃濃鬼使神差的想要碰一碰他緊擰着的眉。
他真的好漂亮,是她見過最最好看的人。
濃濃雙手捧着臉不敢靠他太近,眯着眼睛手在空氣裏一點一點,假裝是碰到他了。
她想跟他親近一些,連小花都比她要親近了,濃濃不喜歡這樣的疏離。她眨了眨眼睫:“我可以碰一下你嗎?”她說的很輕很輕,揪着衣角緊張的等待少年的回應。
束鄉自然是沒有聽見的,他陷進了夢魇,夢裏的他小小一團身重劇毒,被母妃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他不反抗不言語,死死咬着唇要痛呼咽進嗓子裏。
束鄉被疼的滿頭是汗,忽然一陣冷冰冰的觸感壓在他額角,如清泉一般沖刷了渾噩的頭腦,他睜開眼,少女驚慌失措的雙眸落進了眼裏。
濃濃正對上少年純澈的目光,她慌忙把手背到身後,差點跌到地上。
冰冰的,又暖暖的。
見他又閉上了眼睛,濃濃吓得揉了揉眼,她茫然的繞着手,方才的對視仿佛只是個錯覺。
濃濃試探的問:“你……你醒了嗎?”
束鄉沉默着,身上的疼痛壓的他開不了口,想要一直這麽睡下去,額頭上的指尖離去了,他詭異的懊惱應該不那麽早睜開眼睛吓到她的……
濃濃腳尖點着地,低着頭偷偷看他,小魚沒醒,剛才一定是她看錯了,腦海裏又浮現方才的驚鴻一瞥。
她甚至在他眼裏看見了自己……那是她嗎?濃濃歪了歪頭,甜甜的抿了抿唇,一定是她!
她等了一小會兒,飄到束鄉身邊,濃濃心疼的望着他受傷的手,紅色的血已經凝固了,傷口猙獰可怕。
他攏開的眉毛又蹙了起來,濃濃抱着膝在他身邊,“小魚,為什麽你睡着還要皺着眉呢,希望你今晚能做一個美夢。”
鼻尖一陣說不上來的清香,束鄉爆紅着臉感受着少女的接近,她的指尖壓在眉毛上,涼涼的癢癢的,衣袖像是遮在他臉上。明明她不是人,為何還能碰到他?
“你的胸口好多血。”她心疼的話音落在頭頂,束鄉壓抑的抿緊了唇。
別……別碰……
濃濃通紅着眼,少年胸口的衣裳被滲出的血浸濕了暗沉一片,他一定很痛吧,怪不得他的臉色那樣白。
她知道疼是什麽感覺,被別的鬼欺負時,她的心就是疼的,不僅心疼還會想哭。她現在便心疼和想哭,可是這種疼和小魚的疼又是不一樣的,他肯定更難過。
濃濃偏過頭柔柔和他說:“別怕,呼呼就不疼了。”她說完心疼的吹了吹,明明沒有風傳來但束鄉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香,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理會,但她竟然越靠越近,眯着眼睛入眼是少女湊上來的發絲,那兩條紅發帶晃着他的眼。
軟軟的,胸口醜陋的傷痕,束鄉他窘迫的紅着臉頰,一種自卑的情緒布滿他整顆心。
別看……
少年隐忍着擰着眉,濃濃作勢伸出胳膊想要抱一抱他。聽說只要抱一抱,就不能那麽疼了。
她忽然靠近,一低頭就能看見少女像墨一樣的長發,束鄉別過臉惱羞成怒:“滾開!”他虛弱的說不出大聲的話,只能從唇裏弱弱的讓她離開。
濃濃懵懵的,她擡頭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瞪圓了一雙驚恐的眸子,吓得呆住了。
手撐在地上,這樣的語氣她再熟悉不過,別的不喜歡她的人便是用這樣的語氣罵她的。
濃濃通紅着眼眶,眼裏的光閃閃爍爍,束鄉不去看她冷着臉。
“我…今天風大,我……我下一次再滾。”濃濃顫音小小的,軟軟的,夜晚的風很大,小魚想讓她滾的話,她會被風吹走的……
束鄉:…………
能被人所看見是濃濃從前的願望之一,可是她現在一點都不想被小魚看見。
“對不起。”濃濃捂着臉從地上爬起來,不敢看束鄉,逃似的跑到了後面,她背靠在樹上,他……他是在和她說話嗎?他能看見她嗎?
濃濃有太多的疑問,咬着手不敢去看。
她紅着眼眶,小魚一定讨厭她了,是她不對,也是她做錯了事情。耷拉着肩膀,她眼前又浮現出別人唾棄她的眼神。
是厭惡的眼神。
束鄉自嘲的看着濃濃逃走,他攏了攏衣襟,任涼風擦過臉頰,終于還是怕了啊。
他握緊了冷僵的手,濃濃縮了縮腦袋,顫巍巍的露出一對眼睛暗中觀察,卻不料他也在看着她,呆呆的沉進了那人眼裏。
束鄉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他兇巴巴的瞪了少女一眼,她瞳孔放大像只小動物,毛絨絨的腦袋又縮了回去。
濃濃額頭抵在樹上,仿佛有一盆冷冰冰的水把她從頭發絲澆到腳,他的眼睛黑的透亮,她控制不住的發抖,若是知道他能看見她,她絕對不會去找小魚的……
那些冰渣渣從少年的目光裏直直地射向她,他肯定是能看到她的,那……是從什麽時候看到的呢,有沒有聽到她對他的誇獎?
她在大樹後面甕聲甕氣的小聲問,“你是怎麽死的?”
只有鬼才能看見她的,可能是她看錯了,小魚不是人而是和她一樣的鬼。
她語氣小心翼翼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濃濃知道沒有鬼願意提起生前是怎麽死的,她怕勾起他的傷心事。
束鄉沉了沉眼眸,眼睫一顫一顫。
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說話。小魚原來不是人,所以才會傷心不願意理她,說不定是剛死不久迷路了。
聽見小姑娘心疼的抽氣聲,束鄉滿頭黑線,他大發慈悲的搖了搖頭,若是再沒有反應她肯定就得哭了。
哭的那麽難聽!
濃濃恍然大悟,果然是這樣,小魚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怪不得他都是這樣沉默,原來是和她一樣失憶了。
望着少年纖瘦的側臉,濃濃忽然覺得和他的距離變近了,也沒有那麽怕他了。她想起來自己有記憶的開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喜歡,就連嘲笑她的鬼她都是喜歡的,那小魚應當也是這樣。
她對他好,他也會對她好的,方才小魚只是太害怕了。
她眼裏蘊滿了亮晶晶,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小小的石頭,放在束鄉身側,放好後又急忙躲了回去。
“這個送給你。”濃濃羞赧的抿着唇,“我比你來得要早,你先休息,明日我再告訴你怎麽做鬼,好嗎?”她通紅着臉頰緊張的等待少年的回應。
她好怕被拒絕。
束鄉輕輕的,“……”
為什麽會有這麽呆的人,用頭發絲想一想都能知道他是人!
濃濃頓時笑了,一對眼睛彎成了月亮,她心滿意足的去了角落的草叢裏。
人走了,束鄉木着臉回神,地上放着的乳白色小石頭發着淡淡的光,試着拿在手裏,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還真碰到了?
小石頭上還殘留着一點溫度,“就這破石頭,還能當成見面禮?沒見過這麽寒酸的人。”
但他還是好好放在了最貼近胸口的地方,冰冷的胸口上仿佛放了一塊小太陽,異常溫暖,束鄉眉間的冰霜淡了些,他耳垂通紅一片,往自己身上搜了搜,只掏出一塊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條歪歪扭扭的龍,束鄉沒眼看。禮尚往來,他自然是不能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的,
束鄉手撐着樹站起身,他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走到濃濃躲着的草叢前,借着月光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少女睡的紅彤彤的臉頰,毫無防備的歪着腦袋,輕輕嘟着嘴。
玉佩上多了一點紅紅的東西,束鄉用幹淨的袖子狠狠擦了擦,還是沒擦掉……
把玉佩放在少女的手邊,他深深的看着濃濃懵懂純真的臉,言語裏威脅滿滿:“料想你也不敢嫌棄。”
想了想拿樹枝在玉佩旁的土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又畫了一個箭頭指着濃濃。
做完這一切,束鄉瞪了一眼熟睡的濃濃,直到月亮移了位置他都沒有移過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