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很藍,風很清,雲寂很生氣!

同樣是投胎轉世,當然應該一視同仁,大家一起洗白白了重新開始才對,憑什麽單單在他身上偷工減料,省那麽一碗孟婆湯?

若說人生就像畫畫兒,人家都是一人一張白紙,想怎麽畫怎麽畫,偏偏就給他一張上輩子塗抹的烏漆嘛黑的爛草紙,這叫什麽事兒?

合着上輩子的污點還得留到這輩子?

他承認自己上輩子是活的有點稀裏糊塗,可是就算讓他記着那些糟心事兒又有什麽用?他還能再從娘胎裏鑽回去,找那對夫妻問個一清二楚不成?

那可也太高估他雲寂了。

想當初那個叫顧瑤琴的女人給他灌下毒酒時,曾羅裏吧嗦說了一堆的話,什麽歷史啊,文明啊,穿越啊,讓他簡直懷疑自己二十年的書是不是都白念了,怎麽連大白話都聽不懂了,最後還又捅破那件對他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的事。

對着一個将死的人唠唠叨叨,約莫是想看看他怨毒悔恨的模樣,聽他目眦欲裂的問一句“為什麽”,或看似惡毒實則絕望的詛咒一番——可他實在沒那個閑心,只說了一句“你好吵”就閉上了眼睛。

他對這些事,好奇心向來不強,連那個時候都懶得追根究底,何況現在?當然,這并不表示他豁達到了這種地步,恰好相反,雲寂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睚眦必報,他走了以後,那對夫妻便是不立刻跟着他的屁股後面過來,也茍延殘喘不了幾日。

你說該報的仇也報了,他覺得他自己死的挺瞑目的啊,怎麽就不能讓他好好的投個胎呢?

雲寂躺在院子裏的破草席子上嘀嘀咕咕,怨天怨地,說着一堆沒人能聽得懂的話,冷不防一張大臉忽然出現在他頭頂,猩紅的舌頭、鋒利的牙齒閃電般襲向他的臉,牙還未至,一股腥臭味兒已經先一步撲面而來,熏的他喘不過氣來。

雲寂大驚失色,雙手揪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死命的向外推。

好一陣過去,那顆大腦袋終于偃旗息鼓,雲寂坐起來,氣喘籲籲并怒氣沖沖的瞪着眼前這只可惡的黑色大狗。

體重足足有他三倍的大黑狗無辜的扭頭看着他,咧着嘴,吐着舌頭,呵着氣,很是憨厚的樣子,但雲寂依舊不依不饒的揪着它脖子上的毛,半點不敢放松:要知道這只和他一樣被拴在院子裏的臭狗,除了擔負着監視他不許亂跑的職責外,還要負責處理他制造的生活垃圾……

所以他是絕對絕對不會讓這只臭狗舔到他的臉的!

死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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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對老天爺不滿的原因之一。

你說真正的不到一歲的小娃娃哪會有他這麽矯情,有個大狗天天陪着玩多開心,可他倒好,整天得防賊似的防着它,鬥智鬥勇鬥力,辛苦的一塌糊塗。

雲寂傷心的恨不得咧嘴大哭。

不過兩輩子加起來已經芳齡二十五的雲寂自然不會做這麽丢臉的事,等喘勻了氣,稍微有了點力氣,就惡狠狠的撲了上去,仗着這只狗不敢傷他,用體重将它“狠狠”按倒,趴在它的肚皮上,撈起拴在自己腰上的布條就朝它嘴巴上繞去——看我不封住你這張臭嘴!

至于為什麽用栓自己的繩子而不用栓那只臭狗的……栓狗的爛草繩,又粗又硬又紮手,他那牙簽似的小手指頭根本把它撾不過來。

雲寂捆的很辛苦,黑狗玩的很開心。

于是醜娘一進門,看見的便是在草席上滾成一團的兩只,又好氣又好笑,先将雲寂撈起來,在他頭上彈了一記:“小泥猴兒,又欺負狗狗了?”

這咯嘣脆的一擊讓雲寂眼淚都快出來了,又疼又委屈:到底誰欺負誰啊?

醜娘解開雲寂腰上的布條,在他身上拍拍打打一陣,勉強弄的幹淨一點後嵌進懷裏,然後松了大黑的草繩。

大黑歡快的叫了兩聲,一溜煙就出去了。

雲寂倒也不嫉妒,那只狗出門也不是單純撒歡去了,要知道他們家就他們娘倆兒,又一分地沒有,只能靠醜娘白天給人幫閑,晚上在家繡帕子勉強過日子。他們兩個自己都饑一頓飽一頓,就差沒餓死了,哪還養的起這麽大一條狗?所以大黑不僅要負責看家護院帶孩子,還得自己養活自己,偶爾還叼個兔子麻雀之類的回來,給它家小主人打打牙祭。

想起這事兒,雲寂就忍不住又開始自怨自艾:他一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哦,竟然還不如一條狗有用……心累。

胡思亂想中,醜娘已經快手快腳的将雲寂外面的罩衣扒了下來,然後又開始用布條打包,順便給他一個慘不忍睹的媚眼:“寶貝兒,今天有香香的蒸蛋吃哦,高不高興啊?”

雲寂張牙舞爪的掙紮,不肯就範。

不喜歡被捆着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醜娘在外面給人幫工,一個女人幹着男人的活計已經夠累了,回家還有一堆事要做——他就算幫不上忙,可也不能這麽拖後腿,讓人幹活都背着。

正奮力拼搏呢,冷不防醜娘“吧唧”一口重重的親在他的小臉蛋兒上,還意猶未盡的将臉貼在他臉上狠狠蹭了幾下,喜滋滋的宣告:“娘最喜歡我們家寶貝兒了!”

雲寂渾身僵直,連掙紮都忘了,他上一世雖然活了二十多歲,卻一直被關在小小的院子裏與世隔絕,面對着或是虛僞或是厭惡的有限幾張臉,何曾這樣被人毫無保留、毫無條件的喜愛過?那從心底滿溢出來的純粹的、濃烈的愛意,讓他心裏又暖又軟,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如果雲寂會說話,他一定會清清脆脆的回一句“寶貝也最最喜歡娘親”,就算不要臉的裝嫩也要讓醜娘高興一下。

問題是,他還不會說話。

別以為帶着上輩子的記憶投胎就能變成神童,五個月滿地跑,六個月能背詩——那得硬件跟的上才行!

七個月就早産的雲寂原本就先天不足,生下來又沒能吃上幾口奶,靠着米湯才勉強活下來,身體遠比同齡人弱的多。

他倒是想走路,可腿是軟的,他倒是想說話,可舌頭不争氣。

所以現在滿打滿算九個月的雲寂還處于行動都靠爬,語言都是“啊”的階段……說起來都是淚啊!

晚飯是沒有油只灑了幾顆鹽的雞蛋羹、見湯不見米的稀粥,和醜娘揣在懷裏帶回來的半個只咬了一口的玉米面饅頭。

正值秋收,為了趕緊将地裏的糧食收回來,不管多麽吝啬的主人家都不會克扣中午那一頓幹食。只是雖然午飯管飽,但連吃帶拿肯定不行,雲寂不想也知道,自家好強的醜娘為了帶回這半個馍馍給他,一定飯只敢吃到半飽,活要做到最好,還得遭受不少白眼。

想到這裏,雲寂越發嫌棄自己的無用,自暴自棄的張嘴等待喂食:雞蛋羹是堅決不碰的,米湯泡軟的玉米面饅頭啃上三四口,再灌上一肚子熱湯,雲寂就搖頭閉嘴宣布吃飽了。

摸摸雲寂被湯水撐的鼓鼓的小肚子,醜娘将剩下的饅頭和粥吃完,雞蛋羹則仔細收起來,很是發愁:總是吃這麽少,可怎麽好啊!

等醜娘收拾好,雲寂就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對她傳遞出“我困了”的信號。

他必須要養足精神,留着力氣和他娘鬥智鬥勇:待會醜娘肯定會趁他睡着把雞蛋羹喂給他,可千萬不能迷迷瞪瞪的吃了!

這種天兒,雞蛋羹這種金貴東西是放不到明天早上的,喂不進去醜娘就只能自己吃掉,而且以後就不會再做這種用半個月的口糧去換個雞蛋回來的傻事了。

雲寂也知道自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該這麽造,但他吃不飽大不了營養不良,人瘦點,個小點兒,關系不大,可若是原本就在生他的時候狠狠傷了一次身的醜娘再這麽熬下去,怕是要糟了。

他活了兩輩子,好容易有了那麽一個娘,可千萬不能再弄丢了。

吃完飯的雲寂先洗白白,然後躺在醜娘的懷裏聽她唱小曲兒。

醜娘人雖然生的醜,但聲音卻很好聽,又輕又軟的調子很快就讓雲寂昏昏欲睡:

“亮光蟲兒飛呀飛,爹爹叫我捉烏龜;

烏龜冇長腳,爹爹叫我捉麻雀;

麻雀冇長毛,爹爹叫我摘毛桃;

毛桃冇開花,爹爹叫我吃發粑……”

雲寂又打了個哈欠,不受控制的閉上眼睛,迷迷瞪瞪的想着原來他還有爹,下意識的将臉在醜娘香軟的懷裏蹭了兩下,就陷入了夢鄉。

“砰砰砰!砰砰砰!”

劇烈的敲門聲讓雲寂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入眼的便是窗外晃動的火光,還沒反應過來,便聽一聲巨響,門被狠狠從外面踹開,“砰”的一聲撞在牆壁上,撞得整個房子都瑟瑟發抖。

跟随而來的是一聲爆喝:“醜娘!你的事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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