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世今生,除了躺在醜娘的懷裏動彈不得的時候外,雲起從未因為一個“錢”字發過愁。

前世他沒掙過錢,也沒花過錢,有什麽需要,自然會有人送到他面前。而這一世,等他自己能活動自如之後,雖沒多少錢,卻也不曾缺過錢——當然,這與他在某些方面沒什麽欲望有很大的關系。

要化頓齋飯,憑着他如今的模樣,去裝嫩賣乖弄幾個饅頭當然不成問題,但既然是孝敬師傅的第一頓飯,就不能随便。

雲起出了小巷,左右看了眼,便抱着大碗,擋在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面前,學着和尚的模樣,單手作禮,稱阿彌陀佛,一面将碗伸了過去。

“去去!”被攔住去路的男人極不耐煩的看着他,道:“一邊兒去,小要飯的,學人家和尚念什麽‘阿彌陀佛’,沒見爺我忙着呢?”

一面伸手去推。

雲起閃身避開,道:“施主若是不肯随緣,我可就要喊了啊!”

男人“切”的一聲,道:“我怎麽着你了就要喊?你喊啊,我看有誰理你!”

雲起道:“那我可真喊了啊!”

他将手放在臉頰邊,做喇叭狀:“有小偷偷銀子啦!”

他雖說着要喊,聲音卻小的只有那男人聽得到,男人飛快向後看了眼,又急又怒,壓低聲音罵道:“小兔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一巴掌便要扇過來。

雲起做出一個停的手勢,伸手指向他身後的大漢,道:“給我五兩銀子,不然……我就去找他要了啊!”

“你!”男人将手舉得高高的,卻終究沒敢落下來,咬牙切齒的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丢進雲起的大碗裏:“便宜你了!快滾!”

雲起卻不滾,看着他認真道:“我忽然覺得5兩銀子太少了點,麻煩你再加5兩,謝謝!”

“你!”男人咬牙道:“好,爺給你!給你!”

Advertisement

又從懷裏掏了一大錠銀子,舉得高高的再松手,銀子落進碗裏,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雲起将頭探進碗裏,看了眼這錠足有十來兩的銀子,很是滿意,道:“看在你多給了5兩的份上,就免費提醒你一句,不要想着等會跟着我,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你用自己的腦子想想,我剛剛才從巷口出來,為什麽會知道你偷了人家的銀子。”

“為、為什麽?”

雲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都說了讓你自己想了。”

轉身便走,那小小的背影,竟似帶了幾分風流氣韻。

看着他的背影,男人覺得心裏不知怎的有些發寒,到底沒敢跟着這怪異的小孩,甚至連再度找人下手都不敢,罵了一聲“倒黴”,左右瞅了幾眼,灰溜溜的離開。

小巷裏,胖和尚盯着碗裏的銀子,嘆道:“貧僧是讓你去化齋,不是讓你去訛銀子。”

雲起不滿道:“銀子可以變成齋飯,齋飯也可以變成銀子,有什麽區別?化齋乃利誘之,訛銀是威逼之,有何不同?你們和尚口口聲聲喊着不着相,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其實最多規矩的就是你們!”

又道:“我要去買最好的齋飯,你要不要來?”

胖和尚吞了口口水,将反駁的話也一同吞進了肚子:“來。”

于是雲起在前,和尚在後,不緊不慢的沿街走,和尚道:“和尚也想問,你怎麽知道那人是小偷,還知道他偷了誰的銀子?”

雲起道:“他的臉上就差清清楚楚寫着,我是小偷幾個字了,為什麽我會看不出來?”

“怎麽說?”

雲起道:“因為他總是盯着人的錢袋,卻又怕人知道自己盯着別人的錢袋,所以一直做這種動作……”

他轉過身倒退着走路,一面舉起手裏的大碗,做出一副仔細把玩的模樣來,眼角卻溜溜轉的盯向和尚的光頭……他原就生的玉雪可愛,再做出這種怪樣來,更是招人,大和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腦袋。

雲起不滿的跳開,放下大碗,繼續道:“他先前頗有得色,應該是剛剛得手,加上我一喊有小偷,他就下意識的向後看,不問也知道他偷的是誰的銀子了。”

大和尚摸着下巴道:“和尚忽然覺得,徒兒你的确很适合做和尚的徒弟啊!”

雲起瞪大了眼,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所謂的相蔔之術,其實靠的就是察言觀色吧?”

大和尚幹笑一聲,含糊道:“都有!都有!”

雲起哼一聲,不再理他,轉過身去。

和尚問:“你既知道他偷的是誰的銀子,何不還給失主?”

雲起道:“這銀子是我從小偷手裏得來的,既不是那人給的,也不是地上撿的,為何要給他?”

和尚道:“你不還他銀子,難道不是因為他正要進賭場嗎?”

雲起冷哼道:“他自己的銀子,莫說是拿去賭,便是拿去扔進水裏聽個響兒,又與我何幹?同樣的,我的銀子,又與他何幹?”

和尚好一陣無語,許久後才道:“徒兒啊,你真的只有六歲?”

雲起道:“大和尚算不出來嗎?”

和尚道:“和尚要是什麽都算得出來,就不做和尚了。”

雲起道:“那你又知道我是六歲,不是五歲、七歲?”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坐在衡城最有名的素齋館裏,和尚埋頭大吃,小孩兒亂沒形象的趴在欄杆上向下看。

樓下的大街這會兒很熱鬧,鐵甲森然的騎兵正護送着十幾輛馬車緩緩駛過,很是氣派。

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其中一輛馬車的車簾悄然掀開,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漂亮的小女孩有一雙清澈柔媚的大眼睛,擡頭看向這個衣衫褴褛、趴在欄杆上的小男孩,微微皺了皺眉。

雲起卻覺得這種感覺很新奇,托着腮,看着那張有幾分熟悉的臉——甚至還對她笑了笑。

“別看了。”和尚嘴裏含着菜,頭也不擡,含糊道:“那是六皇子和顧家七丫頭的馬車。”

“你又知道了?”

和尚道:“這會兒城門早關了,如今會經過這裏,又有資格令人重開城門的,便只有他們了。”

雲起沉吟道:“六皇子,顧家七小姐……顧……瑤琴?”難怪看着有些眼熟。

和尚咦了一聲,道:“你連她的名字都知道?”

雲起沒好氣道:“我連你的名字都知道,知道她的有什麽稀奇?”

又問道:“為什麽兩個小孩會自己跑到這裏來,沒有大人嗎?”若是有大人在,和尚也不會拿這兩個人的身份來說事。

和尚撇撇嘴道:“因為他們是去江南拜師的,只是那人面子太大,他們既找不到在那人面前說得上話的大人帶他們來,便索性自己來了……這樣反而顯得更有誠意不是?”

雲起忽然覺得心裏有些堵的慌,從欄杆上溜下來,坐回凳子,嘟囔道:“和尚真八卦,什麽都知道。”

和尚道:“和尚不八卦,道士才八卦……和尚知道這麽多,是因為和尚要見的和他們想見的,是同一個人。”

雲起想了想,道:“那我們不要去了好不好?”

和尚訝然道:“為什麽?”

雲起道:“因為我不喜歡他們。”

“不喜歡誰?六皇子?顧七小姐?還是……”

雲起打斷道:“都不喜歡!”

和尚嘆了口氣,道:“不去就不去吧!誰讓和尚吃人的嘴短呢!”

繼續捧碗大吃。

雲起撐着頭看着他,那人說和尚最是護短,原來竟護短成這樣嗎?千裏迢迢來見的人,因為他一句話,果真就不去了?

嗯,這個師傅要好好愛惜才行,以後有人找他麻煩的時候,才有地方躲啊!

衡城,乃京城與江南之間的必經之地,衡城的繁華富庶,也多與此有關。雲起之所以來這裏堵和尚,也是這個原因。

從這裏南下兩百裏,就是江南地界。江南雖號稱水鄉,卻也多山,其中又以莫幹山為首。

莫幹山雖無雄奇險峻之資,卻以山勢連綿、秀麗多姿而稱著,有修竹萬頃、清泉處處,四季如春,最是宜人。

在莫幹山深處,有一座山莊,順山勢而建,亭臺樓閣連綿百裏,氣勢恢宏,又有流泉飛瀑、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不可計數,遠遠望之,便如人間仙境。

只是此莊奇詭,遠遠望之可見,想要近前看個究竟,卻總有山石或險灘阻路,待要繞行,卻越繞越遠,總不得其門而入。

久而久之,民間便出現種種關于此莊的傳說,荒誕不堪,不值一哂。

夕陽下的山莊,更顯瑰麗,在半山翠竹環繞的涼亭中,有眉目清雅的男子正撐着額頭假寐,卻忽然毫無預兆的睜開眼睛,看向因察覺到他正在休息,準備先行退下的青衣人,道:“說罷!”

青衣人低頭道:“沒接到人。”

男人皺眉,倦懶的神情一掃而空,便有一股無形威勢驟起,語氣卻沒什麽變化:“沒接到誰?”

青衣人心中一凜,道:“都沒接到。”

不等男人動問,又主動解釋道:“大師說,主人您要他見的人,他已經見了,就不來打擾您的清淨了。而少主人則……被他帶走了。”

“被他帶走了?”男子挑眉道:“也就是說,我讓他來看一眼,結果他直接把人給我拐走了?”

青衣人自然知道自家主人這是生氣了,不由為那和尚捏了一把汗,口中道:“主人不許我們打擾少主人,是以下屬們不敢上前,也不知究竟。但遠遠看着……像是少主人主動跳進大師的碗裏,纏上了大師。”

男人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青衣人道:“要不,屬下……”

男子遲疑了好一陣,才怏怏道:“算了,他高興就好。”

聽着自家主人語氣中難以掩飾的失落,青衣人有些無語,自家主人驚才絕豔,但是在某些方面,委實是少了一根……不對,是少了很多根筋。

又開口問道:“六皇子殿下和顧家七小姐不日就要上山拜師,請主人示下,該如何行事?可要迎他們入莊?”

男子顯然心情很不好,嗤笑一聲,道:“拜師?他們哪來這麽大的臉?”

青衣人猶豫了一下,道:“聽聞七小姐的容貌,與當年……”

話未說完,男子已神色驟冷,語氣卻平淡依舊:“讓他們滾。”

青衣人一凜,不敢再說,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