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上果然下了雪,不算太大,但足足下了一個晚上,早起一看,原本幹幹淨淨的青石路上,又堆起了厚厚的一層。

雲起起床,先給炕裏再加一遍火,竈上換一鍋水。

昨兒晚上,雲起和幾個小和尚輪番起來給大和尚的火炕加柴,讓它旺旺的燒了一夜,以求縮短烘幹的時間……雲起粗粗算了下,這樣下去,再有兩天就能睡人了。

待雲起簡單梳洗下,又将院子裏小路上的積雪打掃幹淨後,和尚們就做完早課回來了,開始各忙各的,鏟雪的、做飯的、劈柴的,不一一贅述。

莫急莫徐兩個小家夥圖省事兒,又從雲起這兒借了桶熱水,提去供那幾位貴人梳洗,而後便開始清掃客院的積雪。

待劉钺等人收拾妥當出來,他們兩個便又放下掃帚,先去給客人們取了早飯,才又開始繼續打掃。

別說劉欽、劉钺兩位皇子,便是庶女出身的顧瑤琴,也自打生下來,就沒被這麽可憐的人手侍候過,更沒受過這樣的冷遇……是覺得新奇好玩,還是憋屈氣悶,卻看各人心境了。

等幾人用完飯,莫急莫徐兩個再度扔了掃帚,将碗筷拿去廚房清洗,等回到前院,卻發現劉欽正在院子掃雪,且已經掃出一大截子路來,顯然并不是裝裝樣子而已。

莫急忙上前搶過掃帚,正色道:“施主身上有傷,師祖說了,要好生将養,不能勞累。師祖醫術高超,他的話要好好聽的。”

劉欽以往興致來時,也做過這些“下人”的活計,被他“搶了”工作的,哪個不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唯獨在這兒,卻受了小和尚一頓一本正經的教訓,不由大感有趣,道:“行,那我去歇着,你們若有事需要幫忙,可以叫我。”

莫急點頭,認真道:“施主若有什麽需要,也盡管叫我們。”

劉欽點頭,徑直去了劉钺的房間尋他下棋。

當然,下棋只是幌子,更重要的是商量下接下來的章程。

可惜剛開局不久,還未切入正題,顧瑤琴便帶了陳群過來,在一旁觀棋煮茶,劉欽二人對望一眼,默契的開始一心下棋,不提其他。

原本就天寒地凍,這山上比山下又更冷幾分,在被窩裏時還好,這會兒不片刻顧瑤琴就冷得有些受不了。

她有了昨日的教訓,知道寺裏的人脾氣古怪,便沒去問他們要手爐腳爐之類東西,只吩咐莫急莫徐兩個小和尚,将幾個廂房的火爐都搬到這個房間來,算是集中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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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急莫徐這會兒已經掃完地了,合力将火爐擡了過來,卻沒立刻出去,莫急道:“幾位施主,今天上午我們寺裏要掃瓦上雪,我們也要去幫忙。若你們有事,可以去那邊找我們。”

莫徐補充道:“你們看哪邊屋頂上有人,我們就在哪邊,很好找的。”

劉欽訝然道:“我看貴寺的建築頗為堅固,這點積雪應該不成問題吧,為何要掃雪?”

莫急道:“小師叔祖說,這場雪後會晴上三日,完了還會有更大的雪,遠勝往年。寺裏的房子雖然質地不錯,但有些已經上了年頭了,為防萬一,還是要掃一掃的。”

說完兩人一起施禮,并不等人答複,徑直轉身出門。

劉欽正要問問他們口中的小師叔祖到底是何方神聖,不想話還沒出口,他們就已經走了,只得搖頭笑笑,繼續和劉钺下棋。

一局收官,劉钺道:“這房裏待着氣悶的很,不如去外面轉轉?”

劉欽也沒什麽心情下棋,點頭:“也好。”

他這位六弟向來寡言少語,這幾天仿佛變得更是陰沉,自從進了苦度寺,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

如今難得主動提出來出去走走,他自然不會拒絕,何況這裏确實無趣。

顧瑤琴目露委屈之色:說這裏氣悶,是怪她将火爐都搬過來嗎?

她早就已經後悔硬要跟着跑這一趟了。本想着苦度寺的度海大師,相術佛法天下無雙,若能得他青眼,哪怕只是一句批語,就能讓她的地位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再不會像現在一樣,無論他們表面對她如何追捧,骨子裏也只當她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罷了。

誰想到了這裏,度海大師的影子都還沒見,便先受夠了罪,受夠了氣!

見劉欽、劉钺兩個全然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樣子,徑直起身出門,顧瑤琴更覺委屈,轉頭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陳群,欲言又止,黯然低頭掀了簾子出去。

這會兒領着一幫小和尚上房頂掃雪的,自然還是雲起。

他輕功最好,身手靈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目光精準、算力無雙,往往只拿着木耙随手一點,大片大片的積雪便順着瓦片簌簌而下,既快又準,且絕不傷一磚一瓦,效率驚人。

劉欽眯着眼,仰頭看着高高坐在房頂上的少年,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這少年的确容貌出衆沒錯,可他怎麽會産生,這少年無論做什麽都賞心悅目的錯覺?

也有可能……不是錯覺?

回想少年走在雪地中的輕松自如,劈開木塊時的信手拈來,還有此刻随意撥弄,他仿佛覺得,冥冥中似乎有種他看不見聽不到的神秘韻律,在和這少年的一舉一動相合。

也許是山巅古寺的特殊環境,給他帶來了某種超脫塵世的幻覺,以至于他竟無端想到一個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形容詞——“天人合一”。

他收回視線,自嘲一笑,轉頭看向身側的顧瑤琴和劉钺。

顧瑤琴顯然還陷在昨天的不愉快中,微低着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嘴角微不可查的泛着幾分冷意。

而劉钺……

那雙原本就沉如淵海的雙眸,此刻更是深不見底,直直看向高高的殿閣之上,那個笑容明朗,整個人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不見任何陰霾的少年,神色莫測。

雲起站的高,早就發現他們幾個過來,只是懶得理會罷了。這會兒被劉钺看得膈應,便站起來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了更生氣的一幕,怒道:“莫徐!誰讓你上來的?添亂呢!下去下去!”

若是矮一點的地方也就罷了,他這會兒正在全寺最高的閣樓樓頂,離地足有十多丈,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又叫道:“梯子呢?莫聰!快把梯子挪這邊來!莫徐,你再不聽話,信不信我踢你下去!”

正擔心那小子笨手笨腳摔下去,轉身準備下去扶他一把,忽然有微不可查的破空聲入耳,一顆石子悄然射向他腳踝。

雲起“呀”的一聲驚呼,腳下一滑,重心驟失,向後仰倒,順着房頂一路翻滾而下。

劉钺、劉欽下意識便要搶上前去,身形剛動,忽然發現身前多了幾道人影,普泓和幾個僧人并肩而立,皆一身袈裟,神色平靜,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牢牢擋住他們的去路。

在他們身後,一個碩大的身影,正快如閃電的向雲起的落點掠去。

與此同時,周圍風聲乍起,六道人影或從房頂,或從屋檐一躍而下,一聲不吭向這邊飛撲過來。

刺客?

劉钺幾人神色驟變時,卻見那六道人影從他們身側一掠而過,直撲他們身後的陳群。

兔起鹘落間,雙方已經交手數招。

這六個人,論武功誰也不是陳群的對手,但聯手之下卻威力驚人。六人宛若一體,你進我退,你攻我守,不過數招間,陳群胸口便被擊中一掌,張口噴出一口鮮血,爆退十多步。

那六人依舊一聲不吭,如影随形,陳群落地才片刻,又被一人雙掌拍在胸口,飛退數丈。

顧瑤琴此刻終于反應過來,急聲怒斥道:“你們幹什麽?這是要造反嗎?你們好大的膽子!還不住手!我叫你們住手啊!”

無人應答。

就在她幾句話說完的期間,陳群已經又被擊中數次,連連飛退,直至飛出寺外,“砰”的一聲跌落在地,濺起一地飛雪。

在陳群飛出寺門的一刻,圍攻他的六道人影便停了下來,安然肅立,雙掌合十,齊宣佛號:“阿彌陀佛。”

下一刻,便一哄而散,拿掃帚的拿掃帚,搬梯子的搬梯子,好一幅乖巧勤快的景象。

劉欽三個此刻才注意到,将陳群一路打出殿外的人,竟然就是那幾個掃雪幹活的小沙彌——負責侍候他們幾個的莫急莫徐小和尚豁然在內。

不由心中震撼。

陳群的武功如何,他們是見識過的,那日若不是他戰力驚人,他們三個此刻說不定已經命喪黃泉。

以陳群之能,便是受了不輕的傷,也不是一般人能對付的,可他在這六個不過十多歲的小沙彌手下,竟似全無還手之力!

千年古剎,卧虎藏龍,竟至于此!

“阿彌陀佛!”普泓一聲佛號,喚回他們的注意力:“幾位施主,苦度寺中不留惡客。幾位煩請下山吧!”

“大……”

劉欽才說了一個字,普泓大袖一展,一股沛然勁風迎面撲來。

劉欽也有一身武藝,倒不是不扛不住,只是他如今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且身負皇差,哪敢随意惡了這群和尚,只得順勢後退,輕嘆一聲,帶着兩人離開。

普泓等人也不為己甚,沒有非要盯着他們出寺不可,見他們離去,原地合十相送。

等他們走遠,普泓等人轉過身來,正要慰問下受了驚吓的雲起師徒,便聽見雲起歡呼一聲:“哦!耶!終于把他們趕走了!”

和那大胖和尚“啪”的一聲,擊掌相慶,大胖和尚得意道:“還是和尚看得準吧!我就說你今日要遭逢小人,瞧!”

雲起笑嘻嘻道:“師傅果然威武,不枉我特意站那麽高!”

于是大和尚、小和尚們無聲嘆氣,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該幹嘛幹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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