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接連兩天,平靜無波。

原本過慣了平靜生活的雲起和和尚們,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日子彌足珍貴,果然人要到失去,才知道一直擁有的可貴。

大和尚的火炕第二天晚上就能睡人了,雲起抱着鋪蓋,和莫急等一幹小和尚一起,早早的就在上面占了位置,美其名曰“暖炕”。

本以為會被自家師傅揪回去收拾一頓的小和尚們,發現向來精明的師傅竟然壓根沒注意到這事兒,頓時大喜,晚上一窩蜂的過來,将那一席大炕,擠得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其中又以大和尚身寬體胖,睡得最是委屈。

一樣擠了一夜的小和尚們足足興奮了半日,還在叽叽喳喳的說誰的腳最臭,誰磨牙又放屁的時候,山上又來人了。

人還是那些人,卻不再是被凍得全身僵硬,滿身傷痕,衣衫不整,只能讓人輪流背上山的狼狽模樣了。

兩個皇子和一個欽差的儀仗全部展開,将苦度寺還算寬敞的山門襯的狹窄寒酸,身穿朝服的劉欽劉钺和烏大人端肅威嚴,妝容精致、身披紅色狐裘鬥篷的顧瑤琴眉目如畫、雍容華貴。

一幹人再度邁入苦度寺,方丈領着大大小小的和尚們在殿前侯旨。

在丫鬟簇擁下的顧瑤琴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那個膽大包天的雜役,甚至連救了雜役的胖和尚都沒見,不由有些失望。

只是這種場合,便是她再受皇帝太後的寵愛,也沒有她說話的份兒,而劉欽劉钺仿佛沒發現一樣,她也只好壓下了提醒衆人,還有人沒來接旨的心思。

大潛崇佛,佛門子弟便是見駕,也只用執佛禮,接旨自然也不必跪拜。

方丈領着一群和尚安靜聽完聖旨,說了一句:“請稍後。”

便轉身離開,三十多個和尚轉眼間走的一幹二淨,只留下普泓一個,引他們去廂房暫時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這道聖旨恐怕來者不善,但卻沒人想到,皇上的動作會如此之大。

苦度寺所在的山,名為東山,因是大潛東面最高最大的山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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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也有一座山,名為玉屏山,因山勢陡峭、樹木蔥郁而得名。又因山中風景如畫、四季如春,處處都是溪流瀑布,又有奇石溫泉點綴,乃是京城一大盛景。

今夏陛下令內務府在玉屏山大興土木,其院落畫廊、亭臺樓閣,皆精致非凡。所有人都認為,這是陛下為自己修建的避暑山莊,可誰也沒想到,皇帝竟親自為別院題名為“苦渡寺”,且将玉屏山,更名為“小東山”。

東山,苦度寺。

小東山,苦渡寺。

皇帝在聖旨上委婉的表示,想請度海大師入駐苦渡寺,主持大局,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聽明白了:這是要将苦度寺一鍋端呢!

廟給你們修好了,連山都為你們改了名字,又派了兩位皇子和一個欽差去請,面子已經給足了你們了——來,還是不來?

敬酒已經上了,吃,還是不吃?

劉欽、劉钺等人在廂房喝茶,他們已經做好了将茶水喝幹,甚至喝到明天的準備。

苦渡寺的建成、東山的更名,在欽差離開京城的時候,都還只是個決定,在三日前才成為事實。

皇帝的意思,連劉欽、劉钺都是第一次知道,更何況這些和尚?這種舉寺遷徙的大事,豈是“稍後”一下,就能決定好的?

然而,真的是稍後。

他們一杯茶還沒喝完,将他們帶着這裏,上完茶之後就不見人影的普泓和尚就回來了,手裏拿着一份名單。

苦度寺一共三十二人,九個老和尚,十四個年輕和尚,八個小和尚,一個俗家弟子。

前往京城入住苦渡寺的名字也勾出來了,老的一個沒去,小的一個沒留。

普泓和尚的話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年輕的,能去的,咱們都去,至于老一輩,他們在這裏過了一輩子,別無所求,只想老死于此。

東山的苦度寺,以後不會再收弟子,只求在他們老死之前,皇帝能從京城苦渡寺或別的地方,派人來打理寺院,以免荒廢了這千年古剎。

烏大人問,那更國號、測國運、修歷法的事,怎麽辦?

普泓道:“度海師叔祖平生只收過一個弟子,乃是貧僧的小師叔,雲起師叔。雲起師叔在此道之上,深得度海師叔祖真傳,此次也會同我等一同進京。”

這就沒問題了。

簡直不能更滿意。

原本準備好了要打持久戰,狠狠扯上幾天皮的,不想這群和尚們這麽幹脆,而且開出的條件,比他設想的最好的結果還要好。

雖然老和尚們都留了下來,可是既說了這裏不再招收弟子,只想老死于此……陛下這點耐心還是有的。

更何況,一群德高望重甚至老奸巨猾的老和尚去了京城,哪有一群小和尚好轄制?他們不去才好呢!

原本以為要耗費大量唇舌、大量時間的差事,就這麽簡簡單單搞定了,烏大人很是高興,一揮手大方的給了和尚們三天的時間準備,然後又得了普泓一句:“請稍後。”

普泓說完這句,便在幾人愕然的視線中,轉身離開。

這次稍後的稍稍有點久,喝了兩盞茶。

一個背着小小的包裹,眼圈有些發紅的小和尚出現在了廂房外的院子裏,默默站着不動。

緊接着又來了一個年輕和尚,穿着袈裟,背着一個小小的包袱。

然後又是兩個大和尚。

最後普泓自己背着包裹進來,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劉欽幾個終于坐不住了,從廂房中出來,劉欽和普泓更熟一些,開口問道:“普泓大師,你們這是?”

普泓宣一聲佛號,道:“貧僧已經收拾妥當,這就随大人前往京城。”

烏大人看着站了一院子的和尚,瞠目結舌:“這就收拾好了?人到齊了?”

這效率,也是沒誰了。

普泓道:“雲起師叔還在和師叔祖辭行,稍後便到。”

烏大人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辦過這麽容易的差,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幹咳一聲道:“既是前輩大師,我們該親自去迎才是。”

普泓欲言又止,最後合十道:“請。”

于是普泓引着劉欽、劉钺、顧瑤琴、烏大人四人,後面跟着二十二個和尚,再後面跟着一衆侍衛、丫頭,浩浩蕩蕩一群人進了後院,停在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外。

院子裏有人在說話。

“師傅,今年我泡了好些酸菜,過年的時候,咱還吃餃子?”聲音清澈,猶帶稚氣。

“不吃餃子吃什麽?”和尚的聲音也挺中聽。

少年道:“可以吃混沌啊,餃子餡大,皮兒勁道,混沌皮薄味鮮,入口即化,各有各的好。”

和尚道:“還是吃餃子,混沌個兒太小,吃的不過瘾。”

和尚是個吃貨,但這個吃貨和尚,向來求飽不求精。

院子外面站着的一群人,聽着這家長裏短的話,有些不耐煩,只是普泓不通報,他們也不便開口。

顧瑤琴則有些膈應:原來這和尚,就是那個嫌棄她用了澡盆的所謂“小師叔祖”!果然只聽聲音就令人讨厭,只是這個和尚,卻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不僅不能得罪,還得好好表現才行——這樣一個有“道行”的和尚,往往随口一句話,就能讓她這樣的千金小姐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不可不慎啊。

還有那個可惡雜役,竟然是他的徒弟,等去了京城,要他……

想到去京城,顧瑤琴更是煩躁,她寧願那個小雜役就在這廟裏待一輩子,不然去了京城,他又将所謂的救命之恩到處亂說,甚至不知天高地厚的提什麽“做丫頭”的話,那她顧瑤琴豈不是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還是要找個機會,再好好警告他一次才行。

只可惜陳群受了重傷,暫時沒辦法出手。

又想到陳群這些天對她的态度,和前世大有不同,顧瑤琴更是将那個挑撥離間的小子,恨的牙癢。

裏面沒營養的對話還在繼續。

“師傅,這只胖的歸我,這只瘦的歸你……師傅你說它是怎麽長的,明明都是一天生的,怎麽就胖了這麽多呢,這都快兩個重了啊!”

見和尚抱着小瘦狗愁眉苦臉,雲起安慰道:“師傅你放心,你連我都能養活,養條狗不成問題……狗不吃肉也能活,而且等它大一點,就可以自己去外面打獵了。師傅你假裝不知道就好,反正狗又沒出家。”

和尚嘆了口氣,道:“知道了。”

雲起道:“師傅,其實我也不喜歡養狗,養狗還不如養烏龜呢,至少能活的久一點,等到我死的時候,它都能好好的陪在我身邊,這樣我永遠就不用為它傷心,多好。”

和尚道:“那不如我們不養狗了,就養烏龜!”養烏龜多簡單!

雲起嘆氣道:“烏龜要吃肉的啊,師傅!”

又道:“不說了,我走了!師傅你要好好養知道嗎?可別養瘦了啊!”

和尚不耐煩的揮手:“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啰嗦!”

于是啰嗦的雲起推門而出,看見站在門口的一大群人,尤其是那位顧大小姐,一身紅色狐裘站在雪地上,猶為醒目。

雲起搖搖頭,他都不知道她上山來幹什麽,上次是遇險被人背上來的不算,可這次……苦度寺這麽高,車馬轎都不能通行,她一不是皇子,二不是欽差,爬這一趟累不累啊!

顧瑤琴見這一身粗布袍子,懷裏抱着一只胖墩墩小花狗的雜役看向自己,微微一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見普泓雙掌合十,恭聲道:“見過小師叔。”

一衆和尚一起彎腰行禮:“見過小師叔。”

“見過小師叔祖。”

顧瑤琴一愣,茫然扭頭,尋找所謂的“小師叔祖”,便見那個小雜役“嗯”了一聲,對普泓道:“人都到齊了?”

普泓恭聲道:“啓禀師叔,都到齊了。”

小雜役微微點頭:“既然到齊了,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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