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天一早, 雲起便帶上幾個小厮一起,分別坐上兩輛馬車進城。
進了城門,找個寬敞的地方停下,雲起跳下馬車, 開始分工:“要買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雜, 各個城區的都有, 為了節約時間,大家今天分頭行事。
“東街兩個,南街兩個, 西街兩個……你們是自己認領, 還是抽簽?”
青一道:“那公子您呢?”
兩個兩個兩個, 加起來剛好六個。
雲起道:“我自己一個人逛。”
“啊?”青一立刻表示反對:“公子,京城亂的很, 我們還是一起吧, 要不然遇到危險怎麽辦?”
青二也嘻嘻笑道:“是啊公子, 您武功高強,沒有您的保護, 我們哪敢逛街啊!”
“去!”雲起哪能不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麽, 忍住翻白眼的欲望,道:“我看過了,你們幾個今天連油皮都不會破一塊,大不了被人宰幾兩銀子,放心放心!”
青一道:“公子爺, 買東西哪要的了那麽多人,您身邊怎麽也要留兩個人侍候吧!”
雲起搖頭道:“不用!”
“這兒是大潛京城,你們還怕我出什麽事兒啊?再說了,今天我哪兒也不去,”他伸手一指,道:“我就順着這條街,一路吃過去、玩過去,多的一步路都不走,這樣你們放心了吧?
“這樣,回頭你們把東西買齊了,讓人先送回去,然後自己逛逛也行,來找我也行……中午的時候我們在對面街上的川味閣彙合,吃火鍋子,我請客!”
見幾人還在猶豫,又道:“好了,就算真有什麽事兒,我要是都應付不來,加上你們又有什麽用?”
逛街這種事,當然要無拘無束的逛才好玩,帶着一群小厮招搖過市,沒意思的很,同樣的,那些個“小厮們”逛的只會更不過瘾。
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就算再老成,偶爾也需要松快松快。
幾個青對望一眼,青二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然這樣,您給自己也算一算,要是真沒事兒,咱們就分開走。”
說完一反手變出一面精致的銅鏡,豎在雲起面前,道:“公子爺?”
雲起神色古怪的看着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随身帶鏡子!
幾個青倒是毫不意外,圍着雲起一頓起哄:“公子公子,您就看看呗!”
雲起被纏的無法,只得接過鏡子看了眼,又扔回給青二,道:“放心,我也好的很呢!說吧,你們是抽簽還是自己認領?”
幾個青齊聲道:“抽簽!”
抽簽才公平嘛!
于是抽簽。
末了雲起将購物單子和銀子一一分發下去,青二領了銀子,不由分說将鏡子塞進雲起懷裏,道:“公子爺,随時照鏡子可是好習慣……我們沒在你身邊,你記得是不是摸出來看一看啊!”
雲起好生無語,但到底還是沒拿出來偷偷扔掉,等他們離開,便從袖子裏摸出一把銅錢,直奔前面不遠的譚家老店。
雲起早就聽青一、青二介紹過京城的美食,可惜到現在都沒機會品嘗,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
他早上只喝了一碗稀粥就出門,就是為了留着肚子,嘗嘗傳說中老譚家的油條豆漿。
然後中午去川味閣,至于晚上……晚上就買上一筐老面饅頭外加餘婆鹹菜,帶回去和和尚們一起吃。
譚家老店的豆漿油條,聽說便宜又美味,可惜只供早餐。
而且油條這東西,唯有現炸出來的才好吃,所以想吃就得親自趕早來。
到了地方,雲起只看坐的滿滿的露天桌椅,和被擠得水洩不通的攤位,就知道老板的手藝一定名不虛傳。
捏着銅板,擠了好一陣,雲起才買到兩根油條一碗豆漿。擠出人群,正要學周圍的人一樣蹲在地上解決算了,那邊座上就有人站起來,招呼道:“小兄弟,我吃完了,你坐這兒吧!”
叫我嗎?
雲起眨眨眼,見周圍的人看着他,臉上不僅沒什麽不滿,甚至還帶着笑意和鼓勵,于是不好意思笑笑,誠懇道了謝,過去坐下。
不由想起數年前,在城門口吃的那一碗混沌,心裏一片暖意融融——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所以年紀小到哪裏都有人照顧!
老譚家的手藝果然不錯,油條炸的酥脆又不失韌勁兒,豆漿也不知用了什麽秘方,一丁點兒豆腥味都沒有。
雲起學着周圍人的模樣,将油條按進豆漿裏,趁它還來不及泡軟的時候迅速撈起來,咬上一大口。
頓時滿口濃香,鹹甜酥脆,雲起滿意的嘆了口氣,笑的眉眼彎彎:“好吃!好好吃!”
再喝一口豆漿下肚,頓住覺得從頭到腳都暖和了起來,舒服的讓人想睡覺。
豆漿油條,他在別處也吃過,還真沒幾個比得上這家的。
起這麽大一早,不虧!
雲起正吃得香甜,忽然覺得身邊猛地安靜了下來,一回頭,就看見一個黑洞洞的大口袋迎面而來……
兩個一身青衣、人高馬大的漢子,正撐着布袋,不由分說的朝他頭上套,手法快捷熟練的很。
當街擄人?
現在人販子的膽子都這麽大了?
雲起輕輕一按桌面,便翻身坐上了桌子,擡腳順勢一踢,長凳飛出去将那兩名大漢砸飛,一連撞翻了幾處桌椅。
周圍頓時一陣驚呼,霎時間,所有食客做鳥獸散,連店家也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剛剛還熱鬧非常的早餐店,瞬間不見一個閑人。
雲起沉下臉,眯着眼看着那群拿着兵刃靠近的人,心中因某種無形的溫暖,以及美味的食物而升起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這裏,是大潛的京城沒錯吧?
當初是誰告訴他,大潛京城治安極好,人人安居樂業,幾乎夜不閉戶,便是膏粱纨袴,也不敢欺男霸女、肆意妄為的?
“給爺廢了他一只手,抓回去!”一個帶了幾分陰狠的年輕聲音傳來,咬牙切齒:“都給我上,出了事兒,爺給你們擔着!”
随着他的聲音落地,兵刃出鞘,呼喝聲中,雲起眯着眼,看着雪亮的刀光削向他的右臂,直到刀光臨身,才微微側身躲開。
所以說,是來真的?
小店外,一個相貌俊美,卻神情陰鸷的年輕人正帶着四五個從人,冷冷觀戰,見雲起在那七1八個漢子的圍攻中看似毫無還手之力,卻不見絲毫狼狽,更毫發無損,頓時大怒,喝道:“你們這群廢物,這麽多人連個毛頭小子都對付不了……你們手裏的家夥是幹什麽吃的還不快點給我拿下,斷胳膊斷腿的沒關系,給我留他一條小命就行!”
話音剛落,果然眼前一片斷肢橫飛。
七1八條手臂飛上半空,七1八聲慘嚎響徹耳膜。
年輕人頓覺不妙,正下意識想要後退時,脖子上一點刺痛傳來,冰涼刺骨。
年輕人低頭,目光順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緩緩上移,路過滴着鮮血的雪亮刀鋒,路過握着刀柄的如玉手指,路過那張宛若人畜無害的精致小臉,終于和那雙漂亮清亮、看不出絲毫情緒的眸子四目相對。
這個時候才覺得,腿肚子有點發軟。
他身側幾個從人此刻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出兵器,怒喝:“還不放開我們世子爺!”
“你知不知道我們世子爺是什麽人?竟然敢這樣造次!”
“大膽!你想造反嗎?”
“……”
“世子?”雲起歪了歪頭,道:“齊玉?”
齊玉臉色有點發白,語氣卻硬氣起來:“沒錯,就是你爺爺我!既然知道是老子,還不趕緊下跪認錯!你爺爺我心情好,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
他知道這少年是有武功的,也聽說過他武功很高,但顯然,他對武功高這三個字,并沒有什麽太精準的概念。
武功高,什麽樣叫武功高?
在他心裏,一把刀舞的潑水不進,就是武功高。
十來個漢子近不了身,就是武功高。
那七1八個,正躺在地上打滾慘叫的侍從,當他将他們精挑細選出來的時候,也覺得他們武功挺高的。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什麽叫高手,才知道他以前見到的那些,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原來不過是土雞瓦狗。
怎麽突然,他以前自以為的快意縱橫,變得像是過家家一樣可笑?
但是他不怕!
他是誰?
他是大潛第一少!
他母親是大潛身份最高的公主,是太後的唯一的女兒,是當今皇上唯一的親妹妹!
他是長公主唯一的骨血,是太後娘娘唯一的親外孫,是當今皇上唯一的親外甥!
誰敢拿他怎麽樣?
因為皇帝舅舅的怪癖,他的那些玩伴們一個個都膽小如鼠,這不敢做那不敢做,可是他,不一樣!
說句不怕掉腦袋的話,就算他那皇帝舅舅,生氣了也只敢讓人打他一頓板子,要是不小心打重了,還得去太後娘娘那裏賠不是!
連皇帝都不敢拿他怎麽樣,這個小子,他就不怕誅九族嗎?
齊玉越想,膽氣越壯,伸手朝面前的刀背撥去,道:“我告訴你……”
狠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變成了慘叫。
雲起沒怎麽動他,就只是手腕微微轉了一下,于是齊玉撥向刀背的手,不知怎麽的紮紮實實按在了刀刃上,頓時鮮血直流。
幸好他用的力氣不算大,雲起奪來的這把刀也只是普通鋒利,否者齊玉的幾根手指頭已經落了地。
手指的劇痛讓齊玉終于慌了起來,不敢再堅信這少年絕對不敢動他,連聲道:“我告訴你,你……你別亂來啊,我舅舅是……”
話依舊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裏。
這次雲起的手沒動,只是開始緩步上前,于是手裏的刀,也緩緩向前推進。
齊玉吓得魂飛魄散,哆嗦着緩緩向後退,連手上的劇痛都忘了,只知道鋒利的刀鋒正慢慢切進他的脖子裏,正一點點的割斷他的喉嚨。
心裏,什麽念頭,什麽狠話都沒了。
只能極力的仰着脖子,随着雲起的腳步,一步一步的後退,渾身都在發抖,眼淚和鼻涕在臉上糊成一片,褲裆裏也濕成一片。
他不敢搖頭,不敢開口,不敢逃跑,不敢倒下,連下跪求饒都不敢,只能哀求的目光,看着那個依舊一臉無害的少年,顫抖着随着他的腳步一點點後退。
幾步路的距離,在他看來,卻仿佛像人間和地獄之間一樣遙遠,他用了吃奶的勁都走不完。
娘!娘!
救我啊娘!
娘!我怕!
嗚嗚……
“玉兒!”
仿佛冥冥中真的有什麽聽到了他的祈禱,夢寐以求的聲音忽然出現,齊玉連脖子上的威脅都顧不得了,極力擰轉目光,終于看見路旁快步而來的熟悉身影,頓時如蒙大赦,哇的一聲大哭出聲:“娘!娘!舅舅!救我啊!這個反賊他要殺我!”
“雲起,有話好好說!”潛帝沉聲道:“放下刀!”
雲起皺眉,他半個多月來第一次下山,進京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在這樣一個平民百姓才來的小攤上,遭遇這麽多的貴人,還真是……巧的很啊!
長公主沖到齊玉身邊,卻不敢冒險将兒子從刀鋒下拉出來,查看下齊玉身上的傷勢後,看向雲起,冷喝道:“雲起,你小小年紀,不覺得自己出手太過狠毒了嗎?”
雲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長公主殿下見諒,雲起小時候書念得不好,學了‘設身處地’一詞,卻不小心學岔了,以至于只要遇到麻煩,總會想,若遭遇此事的,是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結果當如何?
“于是,結果會是名譽掃地的,我便讓他也名譽掃地,結果是骨斷筋折的,我便讓他也骨斷筋折,結果是斷手斷腳的,我便讓他斷手斷腳,結果是伏屍當場的,我便讓他伏屍當場……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是公平的很嗎?
“公主要罵人狠毒,也該去罵那個種瓜種豆的人才是。”
又轉過頭來,看向齊玉,道:“敢問世子大人……你喜歡用那只手?”
“雲起!”
猜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麽,潛帝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嚴厲。
雲起恍如未聞,依舊看着齊玉,齊玉顫聲道:“你、你什麽意思?”
雲起笑笑,道:“随便問問,不想回答就算了。”
他轉頭看向潛帝,道:“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自己還不還手,倒沒什麽要緊。
“只是那些奉命砍人的,現在已經被我斷了胳膊,若是指使他們的罪魁禍首,反而因權勢背景,而毫發無損的話……”
“我怕我晚上,會睡不着覺!”
手腕微轉,刀光一閃。
長公主厲喝一聲:“雲起!你敢!”
“噗”的一聲。
齊玉愣愣看着地上那根有點眼熟的手臂,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疼痛也仿佛直到此刻才傳到他身上,直接眼睛上翻,軟軟的倒在地上。
長公主雙目赤紅:“雲起!我殺了你!”
雲起看向提劍刺來的長公主,眨眨眼:咦,竟然不是花架子?
手中長刀微擡,架向她手中長劍的同時,順勢向她胸口刺去。
刀剛剛伸出去半寸,就被忽然伸進來的劍鞘架住。
卻是剛剛站到他身邊來的秦毅忽然出手。
雲起面色不變,刀鋒一轉,卻還沒能抽出來,就被秦毅手中的劍鞘重重一拍、一絞。
雲起左手原就沒怎麽練過,力道和反應皆不足,這會兒能大殺四方,幾乎全憑眼裏和內力,便是如此,也就能虐虐那些水貨罷了,哪裏是秦毅的對手?
被他一拍一絞之下,頓時左手發麻,長刀墜地,還被震得後退半步,立足不穩。
長公主的劍,卻已經近在咫尺。
雲起下意識擡起右手,肩頭隐痛傳來,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他此刻傷勢尚未完全痊愈,雖然日常行動沒什麽大礙,但想和人動手卻還有些困難,更別提空手接白刃這種高難度技術活了。
這一耽擱,長公主的劍已經刺上胸口,只得略盡人事的側了側身。
“叮!”
胸口微震。
雲起還沒有第二個反應,就被人緊緊抱在懷裏,拖到一邊,那柄雪亮的寶劍牢牢停在原處,雖顫抖不已,卻不得寸進。
一只有點眼熟的、布滿老繭的粗糙大手,正死死握着劍刃,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慢慢流進袖口。
雲起的目光轉移到秦毅臉上,發現秦毅也正看着他,那張向來剛毅的臉上,竟滿是凄惶,見他看來,秦毅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于是不再理他,從潛帝懷裏掙脫出來,看向潛帝那張慘白的臉,然後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破碎的衣襟,然後在他動手之前,從懷裏掏出一面鏡子。
随時照鏡子算不算好習慣他不知道,但随身帶上鏡子,也許還有點好處。
若不是有這面鏡子在,那空手奪白刃的技術活,拼着傷勢加重,也得做不是?
潛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揚手。
“啪!”
好生清脆響亮的一聲。
長公主被這突如其來一巴掌摔退兩步,嘴角漸漸溢出鮮血,她不可思議的擡頭看向潛帝,嘴唇微顫,卻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向正被人裹傷的齊玉走去。
秦毅這才松手,寶劍铿然墜地。
潛帝轉向雲起,怒道:“你不是在廟裏長大的嗎?那些和尚,就教了你這一身戾氣?!”
雲起瞟一眼這滿地呻1吟的人影、散落的斷肢、流淌的鮮血,雖然這一切,有九成九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卻還是覺得厭煩透頂。
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為什麽一到京城,就會變得,一身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