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婚
洛宅。
“……實在不好意思, 洛總,這幾杯酒就當是我替傅總給您賠罪了,下次等傅總忙完, 他說他親自請您, 給您當面道歉……”
宴席上的洛衛東臉色并不好看。
今天是他五十歲壽辰,京海市新貴舊貴都還算給面子,有分量的都來了,還有許多年輕小輩, 也主動攜禮來他面前恭恭敬敬祝一聲壽。
反而是傅予深。
這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仗着自己在國外勢大, 是剛剛歸國的科技新貴, 居然連個照面都不打的就走了。
衆目睽睽之下,洛氏集團的面子都被他踩在了腳底。
“不必了, ”洛衛東皮笑肉不笑, “你耿少的這位朋友,我們這些老頭子恐怕有點高攀不起,架子這麽大, 我們洛家這小廟容不下這尊佛。”
耿銳面上仍笑盈盈的,心裏卻哀嘆連連,傅予深這小子, 也不知道發什麽瘋……
咦?
餘光瞥見門口處走來的身影,耿銳眼前一亮。
又瞧見與他并肩而行的女孩,他恍然大悟。
哦,原來發的是戀愛腦的瘋。
“這是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他擠眉弄眼地打趣。
傅予深卻沒有與他開玩笑的心情。
他側目看向身旁的女孩, 臂彎微曲, 洛詩還沉浸在“提親”那兩個字的震撼之中, 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明白過來傅予深要她做什麽。
可是, 滿堂賓客,這麽多雙眼睛都或探究,或好奇地注視着他們,洛詩忍不住生出了一點退卻之意。
“要不然,你再想想……”
洛詩硬着頭皮喃喃低聲道。
沒等她說完,不耐煩的傅予深直接拉着她的手搭在他的臂彎裏。
席間的段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洛衛東雖不意外,但卻被兩人堂而皇之的親密舉動氣得眉頭緊皺,霍然起身道:
“我這裏可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地方,這位先生,你家裏人沒有教你,沒得到邀請函的情況下随便赴宴,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嗎?”
盡管今天的傅予深西裝革履,但洛衛東根深蒂固認為他還是當初那個想要攀附洛家的窮學生,絲毫沒有往別的方面想。
這在傅予深的意料之中。
當年洛衛東去京大看洛詩時,讓輔導員将他叫去辦公室,對方看他的目光更是輕蔑得露骨,像是在看光潔地板上一塊不知好歹的污漬。
傅予深扯了扯唇角。
其實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數年,他少年時的桀骜恣意早已被消磨不少,但此刻面對洛衛東诘問,他那一身冷傲反骨還是不可避免地化作鋒利刀刃,直指對面的男人。
“我想您可能要搞清楚一點,若非您派人盛情邀請,這場宴會,我或許也并沒有那麽想出席。”
洛衛東露出不解神色。
實在看不下去的洛詩忍不住出聲:
“他是傅予深。”
……傅予深!?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掠過窗外,洛衛東腦子似有雷鳴聲炸開,恍惚了半天才醒悟過來。
難怪,難怪。
難怪他聽聞傅予深認識洛詩。
當年那個需要拿助學金的窮學生,竟然,搖身一變,年紀輕輕就成了坐擁上億家産的科技新貴?
邬娟對公司內部的事務并不了解,也不明白洛衛東為何一臉青紅交接,下不來臺的模樣。
寂靜之中,她只能以女主人的身份打起圓場,耿銳也很是圓滑,言語間給足洛衛東面子,總算是哄得一桌氣氛和緩。
傅予深和洛詩在洛衛東這一桌坐下。
邬娟:“……原來是我們小詩的朋友啊,衛東,你還不知道吧,剛才在院子裏小珩不小心掉進游泳池裏,就是這位傅總幫忙撈上來的,我們還得感謝人家呢。”
“感謝?”洛衛東冷硬着一張臉,“小珩去年還拿了學校游泳比賽的第一名,用不着別人撈。”
邬娟輕拍了他一下,轉頭又對傅予深道:
“傅總別介意,我想,大家可能是有一些誤會,不管怎樣,今後大家都要在京海市的商場上交手,不如就趁今天化幹戈為玉帛?”
話音落下,席上靜了靜。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邬娟說的話就是洛衛東想說的話,能不能化幹戈為玉帛,不取決于洛衛東,而取決與這位年輕英俊的新貴。
但在衆人矚目下,傅予深卻恍若未聞,不疾不徐地擡手盛了一碗湯放在洛詩面前。
“淋了雨,喝一碗湯會舒服一些。”
洛詩能感覺到衆人視線中的驚疑不定,她低頭看着白瓷碗裏的湯,整顆心也飄飄浮浮,沒有定處。
邬娟愣了半響才回過神,忙擠出一個笑容:
“是,是,看我,都沒注意到小詩淋了雨,阿姨快去煮一碗熱姜茶來,還有,再去找幾件小詩的衣服過來,待會兒好讓她換上。”
傭人小聲低語:“可詩小姐的舊衣服都堆在倉庫裏……”
“那就去倉庫找。”
邬娟眉宇裏洩露了幾分不悅,但對上傅予深的視線,她仍笑容和氣:
“阿姨不懂規矩,讓傅總見笑了……沒想到傅總這麽關心小詩,小詩一個人在外面住,有傅總和小段總這樣的朋友在,我們做長輩就放心了。”
明明是關切的話語,聽在洛詩耳中卻總帶着幾分刺耳。
“小段總?”傅予深語焉不詳地複述了一遍。
邬娟卻似乎心情愉悅了幾分,頗有耐心地解釋:
“喏,就是那邊坐着的那個孩子,我們小詩的前男友,雖然分手了,不過我瞧着他對我們小詩還是很關心了,聽說今天還給小詩披了外套……”
“外套的事,和段馳說了嗎?”
傅予深忽然偏頭看向身旁的洛詩。
洛詩點點頭。
臨走的時候她就跟段馳發了消息,她會把衣服送去幹洗店,洗過後再還給他。
“那就好,到時候還是我讓人親自送過去吧。”
傅予深垂眸飲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漫不經心地道:
“順道謝謝他今天,對我未婚妻的維護。”
“未婚妻”三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詫神色,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尤其是洛衛東,他不敢相信地盯着傅予深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之前端着的那點架子頃刻間蕩然無存,磕磕巴巴地開口:
“什、什麽?什麽未婚妻,你指的是誰?”
就連洛詩本人心中的震顫,也不比在座任何一個人少。
哪怕他稱呼一聲女朋友,洛詩都尚且能夠保持鎮定,但傅予深卻如此從善如流地稱呼她為——
未婚妻。
這三個字,似帶着某種奇妙的魔力,無形中将不久前還形同陌路的她和傅予深,密不可分地捆綁在了一起。
她真的要嫁給他嗎?
這一切是不是有些過于混亂倉促?
洛詩摸不清傅予深究竟在想什麽,她甚至期望傅予深這樣說,只是因為他年少時的那一點不甘心。
……應該是吧。
這或許也是,報複洛衛東當年欺辱他的一種手段?
洛詩沉默良久,默許了這個稱呼。
傅予深握着茶杯的手指松了松。
仿佛說出這三個字也讓他心頭的枷鎖解開,他微微後仰,後脊抵着椅背,擡眸看向洛衛東時眼神裏帶着一點不明顯的壓迫感。
“我指的當然是阿詩,今天是洛先生的壽宴,正式提親還是另外選一個日子詳談,以表誠意。”
事情的發展荒誕得讓洛衛東都忘了自己請傅予深來的初衷。
怎麽就……發展到了提親的階段?
洛詩要嫁給他?嫁給這個身價億萬的名利場新貴?
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麽之後的合作,洛家的轉型——
“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場筵席在接連發生的突變中食之無味,傅予深和洛詩幾乎都沒怎麽動筷子。
他執起洛詩冰涼的手,起身對洛衛東夫婦道:
“我今日第一天上門,原本應該陪到最後,不過……聽說家裏已沒有阿詩的房間,那我們就不再久留,祝洛先生身體康健,事業興旺。”
“告辭。”
傅予深放下茶杯,大廳內其他好幾桌人的視線似有若無的飄了過來,洛詩隐約瞥見不少人看完他們,又低頭抱着手機打字打得飛快。
想也知道,是和今日不在場的人八卦這場是非。
恐怕不等今夜過去,她和傅予深要結婚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京海。
洛詩都來不及猜測旁人心中作何猜想,門外司機撐傘以待,她被傅予深牽着走進了漫天雨幕。
雨聲依舊。
但這一次。
身旁多了一把替她抵擋風雨的傘。
洛詩終于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傅予深眼睫半垂,似乎正在給什麽人發消息,并不擡頭地道:
“你家地址發給我,先讓助理去你家取一些生活用品,剩下的明天我會安排搬家公司送來。”
洛詩猶疑不定地出聲:“不用了吧……”
“或者你自己明天去盯着他們收拾?”
傅予深偏頭看向她,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出來的後知後覺,他慢吞吞道:
“你說的不用,是指不用去我家住?”
洛詩想要點頭,但又覺得自己這樣像是把人用完就扔,良心略略有些不安。
……但再怎麽良心不安,讓她今晚就搬去傅予深家裏,也還是有些太突然了。
“傅予深,今天的事,我……”
“如果是道謝,那就不必說了,我不指望你謝我。”
他冷淡地打斷了洛詩後面的話。
“但你以為,你還有回頭路嗎?”
洛詩驟然失聲。
他說得沒錯,傅予深和段馳不同,段馳跟她分手,圈內人最多閑聊的時候不痛不癢提起幾句。
但如果是傅予深剛宣布要和洛詩結婚,轉頭就說婚約取消,圈內人免不了要做最惡意的揣測,對洛家,對已經上市的深藍科技來說,都不會毫無影響。
司機打開邁巴赫的後座車門,傅予深見洛詩遲遲未動,臉上不免浮現幾分不耐,但手裏的傘卻微微傾斜至門邊。
洛詩遲疑幾秒,擡腳上了車,沒再沾到一滴雨水。
邁巴赫載着後座的兩人,徹底駛離了洛宅。
暖風徐徐,驅散倒春寒的一點涼意。
但畢竟淋過雨,洛詩身上還是有一陣陣的寒氣襲來,單薄的肩微微佝偻,籠住身上的餘溫。
一條毛毯被輕輕丢到了洛詩的膝上。
擡眸望去,傅予深的側臉不偏不倚地看着前方,窗外有闌珊燈火次第掠過,在他冷峻的側臉輪廓留下忽明忽滅的光影。
看着格外英俊,也格外的難以接近。
洛詩低頭看着丢進自己懷中的毛毯,柔軟毛毯裹在身上是暖的,可偏偏給毛毯的人臉色冷硬如冰,洛詩實在沒見過有誰求婚能求得像傅予深這樣,淡漠得仿佛在談一場公事。
她抿了抿唇,漂亮的唇形染着水光潋滟的唇釉,本該是嬌豔欲滴,卻因主人心中的不平而顯得倔強不屈。
“結婚可以,搬家也可以,但我有條件。”
眼風冷淡地掃過來,他無言望着她,像是在看她還能折騰出什麽花樣。
“首先,我不是被你包養。”
傅予深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他一手撐着下颌,慢悠悠的将洛詩上下打量了一圈。
“做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就你這麽嬌氣的人,包養你,和請個祖宗回來有什麽區別?伺候人的活你幹得來哪一樣?”
洛詩被他的嘲笑激得耳尖微熱。
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又突然發現,這天底下确實沒人比傅予深更有資格說這話。
她這五體不勤的毛病,一半是家裏養出來的,一半便是他一手放縱而來。
“其次,”洛詩假裝沒聽到他那番話,自顧自地說下去,“結婚是件大事,你的財産數量也不小,如果離婚財産分割會很麻煩,不如我們對外宣布結婚,但暫時不領結婚證,你覺得怎麽樣?”
聽到這裏,傅予深面上的譏笑斂了斂。
“你的意思是假結婚?”
洛詩将傅予深給她的毯子裹得緊緊的,長發蓬蓬松松地堆着,襯得那張白而精致的臉愈發顯小,純真無辜得像某種小獸。
但傅予深看着卻沒有半點憐惜。
他腦子裏此刻只有掐死她,或是把她那張嘴堵住這兩個念頭。
洛詩絲毫不知,還火上澆油:
“我們畢竟已經談過了一次失敗的戀愛,應該給彼此,留一條後路,就用三年時間試試……你覺得怎麽樣?”
傅予深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壓着她,那目光冷冽銳利,像要刺破洛詩心底那層自我防禦的戒備心。
但最後也只是,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好,那就三年。”
洛詩點點頭,但瞥見他隐忍神色,又擔心是不是他覺得三年時間太長。
“三年不行的話……兩年也可以。”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燃,傅予深轉頭冷冷盯着洛詩道:
“好,但我這個人比較傳統,沒有結婚證的非法同居不行,至于日後離婚,財産分割的事有律師會在我們婚前處理好,你不需要操心。”
洛詩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但還沒來得細想,又見他伸手。
“手機拿出來。”
洛詩将手機解鎖交給了他。
傅予深拿過手機,打開微信,加好友,發自家住宅的房門密碼一氣呵成,交還手機時他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陳述:
“家裏的阿姨已經騰出位置了,你的東西拿回來了就放在主卧。”
腦子一團漿糊的洛詩聽到“主卧”兩個字猛然把頭擡了起來,愕然于傅予深的理直氣壯。
“不……分房嗎?”
傅予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在跟你過家家?”
遞還手機時,兩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擦過,令洛詩想起了方才與他十指交疊時的觸感。
她像是被燙到似的迅速抽手。
雨勢漸收,夜霧中的山頂別墅愈發清晰,收到消息的裴特助早已在別墅外恭候。
別墅裏的傭人剛把屋子收拾妥帖,難免有人出來八卦閑聊:
“裴特助,傅先生怎麽突然就要結婚了?之前也沒聽說過他有女朋友啊,這麽突然,不過傅先生應該沒瞞着你的哦……”
裴特助笑意淺淺:“徐姨,傅總吩咐屋子裏溫度不要太低,您看是不是把空調溫度稍稍調高一些呢?”
徐姨這才恍然想起,連忙轉身回屋子裏去了。
餘下裴特助一人站在門口迎着遠方車燈越來越近。
司機打開車門後先迎傅予深下車,其次便是那位神秘的新任傅家女主人。
說實話,裴特助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是不驚訝的,但由于之前就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知道他家眼高于頂的傅總最近有動了凡心的跡象,所以并沒有手忙腳亂。
“傅總,洛小姐。”
裴特助走上前去,向傅予深簡單彙報了一下情況:
“……派去洛小姐畫廊收拾東西的人已經到了,洛小姐的員工說怕我們處理不好,所以待會兒也會跟着我們的車一起過來一趟。”
傅予深颔首默許。
洛詩看着眼前陌生的大宅,傅予深之前在車上說的那些話不斷在她心頭回響,令她不免攥緊了身上披着的西裝外套。
心神不寧的走了兩步,發現傅予深并未跟上,她轉身望着他:
“你不回家嗎?”
回家兩個字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傅予深恍惚間真有種兩人是新婚夫婦的錯覺。
他忽然很想問她。
你希望我回來嗎?
但最後話到嘴邊,卻又被他截住,說出口的是南轅北轍的一句:
“今晚公司還有一場跨國會議要開,太晚了,我留在公司睡。”
洛詩有些意外,哦了一聲後再沒有追問什麽,擡腳朝屋內而去。
直至她的身影沒入宅內,大門阖上,裴特助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難道是我的日程記錯了嗎?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跨國會議?”
傅予深冷睨他一眼。
裴特助立馬吹捧:“傅總真是貼心。”
他這話是真心實意的。
他雖然不明白傅總怎麽突然就說要結婚了,也不知道怎麽大晚上的突然要讓人搬進家裏,不過自己借口不住家裏,想必是為了給這位洛小姐一點适應的時間。
收回視線,傅予深一邊走回車上,一邊問:
“你覺得我這跨國會議開多久合适?”
裴特助心中感慨,他家老板平時獨斷專行,這似乎是第一次見他詢問自己的意思,還是在這種私事上。
他沉吟半響,認真思索:
“畢竟事發突然,而且你們沒有戀愛過渡,洛小姐直接就搬了進來,我覺得起碼也得讓她緩……”
“一周”這兩個字還沒說出口,裴特助就聽對方問:
“一天怎麽樣?”
“……”
“不說話,意思是太久了?”
“……”他哪敢開口。
他們家老板是有點體貼,但,好像不多。
“……家裏一共三層,兩層在上面,下面還有一層地下室,傅先生讓我明天就把光線最好的那一間屋子給您收拾出來,就當做您在家裏的畫室。”
在傅宅做事的周姨大約五十歲左右,面容和藹,見洛詩是披着傅予深外套進來的,猜到大概是淋了些雨,所以也沒帶她去屋子裏參觀。
推開主卧大門,周姨在衣帽間裏翻找了一下,裝潢冷淡至極的屋子裏自然沒有任何女性用品,周姨只能取了一套傅予深的睡衣給她。
“今天傅先生吩咐得匆忙,您的随身物品也還沒取回來,就先将就着穿一下——您不介意吧?”
洛詩瞥了一眼主卧的大床。
待會兒連床都要睡他的,還在乎一件衣服嗎。
“不介意。”
周姨留下洗漱用品後便退出了房間。
阖上大門,屋子裏瞬間靜了下來,獨處的這一刻洛詩才稍稍有了些真實感。
她準備結婚了。
從今晚開始,要和傅予深住在同一個屋子裏,睡在同一張床上。
洛詩沒有着急進去洗澡,而是在卧室裏緩緩走動,打量着這裏的每一處細節。
這是他最私密的領域,也是清晰反應着主人性格的地方。
線條簡潔的柔性燈帶環繞一周,将深黑主色調的房間映亮幾分,唯一柔軟的是擺在視覺中心的床,其餘一切線條都冰冷、利落,工業化的美感充斥着整個房間。
和洛詩自己那淩亂中自帶有序的卧室,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
打開淋浴間的熱水,置身于霧氣缭繞中,獨屬于傅予深的氣息更是無處不在。
沐浴露的香味,洗發水的香味糅雜在一起,簡直就像浸泡在他的身體裏,無孔不入的侵蝕着她的感官。
明明身處水中,洛詩卻仿佛快要脫水的魚一般大口喘.息。
匆忙洗漱完畢。
洛詩走出淋浴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從頭至足尖,白皙肌膚透出淡淡的薄櫻色,像是上好宣紙暈開的胭脂。
……明明沒有一個人在,她到底在緊張什麽。
咚咚咚。
門外的敲門聲吓了洛詩一大跳,莫名像是在做什麽不齒之事被人抓了個正着,洛詩好半天才過去開門。
“……怎麽了?”
周姨笑眯眯道:“給您送随身物品的助理回來了,還有您的一位客人到訪。”
出去後才發現,周姨指的客人是思琦。
“老板——”
思琦見到她的第一眼,便像是洛詩受了莫大冤屈似的撲了過來,滿懷擔憂地抓住她的手道:
“畫廊有什麽資金周轉不靈的地方,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大不了年終獎我們都不要了,老板,您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洛詩被這番說辭弄得雲裏霧裏,又聽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思琦是誤會了。
“我沒被人包養,”洛詩哭笑不得,“在你眼裏我是那種人嗎?放心好了,畫廊還有錢,你的年終獎也不會少的。”
思琦情緒稍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
“還好還好……那老板,您真是自願的?怎麽這麽突然就……搬來和別人同居?”
一群陌生人上門說要替洛詩收拾東西的時候,思琦吓了一大跳。
盡管在微信上跟洛詩确認過,但她聽那些人一口一個傅先生,又說什麽搬回傅先生的家裏,思琦還是覺得格外不真實。
這怎麽看也不像是正常戀愛的流程啊。
“不是同居,是結婚。”
洛詩的冷淡敘述換來了思琦的驚掉下巴。
半響,她回過神來,似乎領悟了什麽:
“我懂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商業聯姻是吧!有合約那種!按照小說裏的套路,你們素不相識,被一紙合約拴在一起,被迫維系這無愛的婚姻,這時候會出現分支,有日久生情路線和白月光歸來路線……”
飽讀言情的思琦思維發散得老遠,洛詩無奈扶額,下意識道:
“首先,我跟他不是素不相識,其次,我們不是無……”
話到此處突然停滞。
“不是無愛?”思琦興致勃勃,“那就是閃婚咯?因為游輪上那次見面?”
洛詩的思緒卻被這幾個字眼攪渾。
如果不是無愛的婚姻,那他們現在這樣的關系,又要以什麽樣的界限來劃分?
她不擅長邏輯思維,想了半刻便放棄,含糊應付了一番,推說天太晚回去不安全,讓人送思琦先回去。
等她再上樓回到寂靜無聲的房間,那一團糟亂的思緒又浮了上來。
她記起傅予深當年是京海市的高考狀元,理科數學實打實的滿分,他應該是很擅長邏輯思維的那一類人。
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沖動行事吧?他的每一步決策,應該,都是經過嚴密的邏輯推理,經過缜密思考才得出的結論。
包括這場過于沖動的婚姻。
壓在心頭的負擔輕了幾分,洛詩拖着半幹的濕發上床。
屋子裏的燈熄了大半,她鑽進被子裏,更為私人的氣息和觸感緊密包圍着她,像是被一個柔軟安全的懷抱環繞。
月色在窗邊漾開。
洛詩小心翼翼地、略顯心虛地抱住被子,綿長的呼吸拉長幾分,任由這味道順着鼻息填滿胸腔,填滿那些異鄉無處着落的噩夢。
舊日情緒像是抓住了合适的土壤,在夜晚裏隐秘瘋長。
洛詩突然很想給傅予深打電話。
她明白這是自己的病症又犯了。
就像多年前那樣,母親去世後,她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情緒變得極其糟糕,焦慮令她很難靜下心來,甚至無法沉浸地完成一幅畫作。
每當這時,她滿腦子都是傅予深,想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想知道他何時才會回來,如果醒來時見不到他的身影,她會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對着電話那頭的傅予深痛哭。
情緒無法由自己主宰的感覺很糟。
尤其是當洛詩回過神來發現,現在的自己竟然也已經撥通了傅予深的電話。
“——怎麽了?”
對面接通的速度快得不容許洛詩挂斷。
他的視線停留在洛詩潤濕的發梢,眉頭很輕的蹙了下。
“為什麽不吹幹再睡?”
竟然還是視頻通話!
血色很淡的唇動了動,洛詩腦子空白,順着他的話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懶。”
她頭發濃密且長,每一次洗頭吹幹,都像是美麗的酷刑。
傅予深在她身邊時,這項工作一向是他來完成,沒有他在身邊,洛詩便時常半幹着便睡了。
傅予深沉默數秒,也不知是想說她嬌氣還是別的,過了會兒才道:
“去吹幹,別把我枕頭弄濕。”
弄濕又怎樣,他的枕頭又不是紙糊的。
她含糊嗯了幾聲,假裝應下,對面的傅予深卻似乎知道她想做什麽似的,命令道:
“不許挂,把手機放一邊,我看着你吹。”
“……”
到底是多不信任她。
洛詩認命地掀被下床,慢吞吞地穿鞋,挪到洗漱池旁,找一個合适的位置擺放手機。
那位置稍有些滑,洛詩擺弄了半天也放不穩,她本就不算有耐心的人,弄了一會兒就不太高興地翹起唇。
傅予深原本毫無旖念,只覺得她每次都這樣半濕着頭發睡遲早風濕,必須壓着她吹幹再睡。
誰料這邊翻看文件,不經意掃過一眼,正好瞧見她身上穿的衣服。
是他穿過的睡衣。
真絲質地的面料對女孩來說稍顯寬大,她擡起手,袖子便順着她藕白的手臂滑落,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肌膚細膩的肌理。
領口處也是空蕩蕩的,牛奶白的一片,白得柔軟而晃眼。
理性提醒他該挪開眼。
然而夜色深沉,燥意與欲望于黑暗處滋生,他深邃幽暗的視線一錯不錯地看着女孩擺放好手機,插好電源,手指穿插過烏黑長發,蔥白的手指與發色對比鮮明,令他很自然的,就聯想起被這雙手牽動着的觸感。
“好了嗎?”
視頻裏,傳來女孩清冽的嗓音,她攏起發尾湊近了鏡頭,身上的甜香仿佛能穿透屏幕觸及鼻尖。
“已經幹了,你看清楚了嗎?”
喉結滑動,他枕着銥嬅椅背,微仰着頭,不自然的吞咽了一下。
“……看清楚了。”
他回應時,嗓音染着幾分暗啞。
感受着自己的情.動,傅予深捏了捏眉心,忍耐着,又似乎無可忍耐地長出了一口氣。
真是……
看得再清楚不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