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年後(9)
三年後(9)
下樓、上車、下車、上樓。
黎靖予無時無刻不在拉着袁一諾的手,他是怕萬一他放開了手,袁一諾又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袁一諾當然不樂意,幾次想掙脫他的手,黎靖予怎麽可能任由袁一諾掙脫,每次袁一諾掙脫,黎靖予都會握的更緊。
“鑒于你之前的不良表現,這是懲罰。”
“嘁!”黎靖予聽到了袁一諾的嗤之以鼻,但是他好不在意,反而滿足地笑了笑。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個公寓門口。
“咚咚咚!”
黎靖予敲了一會門,門內好久才聽到動靜,一陣英文版的謾罵聲由遠及近。
門“唰”得被打開了,速度之快,都能在地上形成一股氣流,卷起大量塵土……事實上,門下的果皮紙屑确實機靈地往裏滾了滾。也代表了主人的怒氣之盛,大清早擾人清夢,不被棍棒相加已算客氣。
出現在門口的公寓主人蓬頭垢面,燙得蓬松到爆炸的卷發把半個臉擋的嚴嚴實實,她強撐着雙眼從頭發絲縫隙中擠出一道光線,看着門外這倆“不速之客”。
“啪!”門無情地閉上了。
“等會!都站那別動!”屋內,咆哮聲傳來。
黎靖予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已經習以為常,倒是袁一諾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和尴尬。
開門的這一瞬間,門外的黎靖予和袁一諾清楚地看見了屋內的一片狼藉,地上、沙發上、桌子上、電視上、甚至是頭頂的電燈上,衣服、果皮、啤酒瓶、包裝袋漫天飛,不明就裏的人八成會以為這裏剛剛遭遇了一場搶劫案,而公寓主人竟然渾然不知,更無從查起到底丢了啥。
此時,外賣到了。
是一盒灌湯包和一杯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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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靖予還記得很久以前袁一諾誇贊過這家店的灌湯包好吃,他們還去吃了兩三次,每次必點灌湯包。今天早晨趁着換衣服的檔口,黎靖予特意為袁一諾點了,送到這裏來。
黎靖予是大體盤算好了時間,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門口吃,幸好他還點了一杯熱豆漿,現在溫度剛好。
“今日外賣小哥給力,送早了。”
“這是……”
“給你點的,一會進去吃。”
“在這吧!沒那麽多講究,我以前上班在便利店買個三明治步行到地鐵口就吃完了,味道還不錯就是口味的種類少了點,我還……”
袁一諾打開豆漿的杯蓋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又去拆灌湯包的包裝,雙手十分麻利,竟不用黎靖予幫忙,的确看得出是經常站着走着吃飯的模樣,功力十足。
但是黎靖予心裏卻苦苦地不是滋味,這微苦的感覺是替袁一諾嘗的,黎靖予仿佛看到了那個堅持早起去晨跑,卻只會去便利店随手買個三明治對付早餐的袁一諾,他當初放袁一諾經濟獨立、生活自由還忘了教會袁一諾最重要的一項技能——做飯。
“為什麽不自己做飯。”
黎靖予雖然心裏怨自己沒有教會袁一諾做飯的技能,但還是好奇地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誰說曾經的先生,現在的黎靖予就一定會三思而後行,他面對袁一諾就經常會有這種不加思索地行動。
在袁一諾任性吵鬧不願去複習班時,壓抑不住的怒火;
在袁一諾驚恐萬分闖進奔馳而來的車流中時,難以抑制的心疼;
在袁一諾左顧右盼險些跌倒時,本能反映的牽手;
在袁一諾被仁露娜欺負仍然一臉倔強等他來救時,不計後果的報複;
在袁一諾一夜未歸消息全無逛夜店時,驚慌失措的恐懼;
在袁一諾站在臺上意氣風發宣誓要做合格法律人時,無可名狀的感動;
在袁一諾如花中精靈般落到自己面前送上玫瑰時,又喜又悲的顫抖;
在袁一諾毅然決絕地背影孤零零地離開時,天旋地轉的心痛;
……
袁一諾是他的死穴,是他的軟肋,是他付出了 年(時間)陪伴下發芽的小樹苗,是與自己鬥智鬥勇中成長的橡樹,是自己傷得最透最徹底的人,也是自己深愛、愛慘了的可人。
“做飯浪費時間,你不知道我在深圳名聲超火案子超多的嘛!從無敗績。”
“……”
袁一諾狼吞虎咽地吃着,仍然像是在趕時間,黎靖予看呆了、看傻了、看得心疼,這是怎樣的三年讓袁一諾變得對贊不絕口的灌湯包如此不加珍惜!
黎靖予還記得以前袁一諾每次吃都會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提溜起灌湯包,滿滿湯汁的灌湯包像是一個灌滿水的氣球,在筷子底下一墜一墜的輕輕上下晃動,時刻都要破碎掉的樣子,然後袁一諾會找到包子皮最薄的對方,咬開一個小口,把裏邊的湯汁“滋溜”吸光,才會心滿意足地咬一口包子,細細嚼着,兩三口後一個包子才完全下肚。
黎靖予也曾問過袁一諾為何不一口一個,灌湯包小巧,囫囵一個吃掉爆汁的感覺才是最妙的。
然而袁一諾不肯,她還振振有詞地反駁:他家灌湯包裏的湯汁是最好喝的,濃稠但不油膩,我就是為了這一口湯才喜歡上這個灌湯包的,一口塞入嘴裏,亂七八糟攪作一團,啥滋味都沒有了,那叫果腹,不叫吃飯。
而如今,面前的袁一諾就站在門口,狼吞虎咽地用她曾珍視的灌湯包做着她曾經嗤之以鼻的事情——果腹。
“咳咳咳。”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了黎靖予的思緒。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黎靖予邊拍着袁一諾的背,邊埋怨她。
“習慣了。以前經常在當事人的小區門口啊,樓底下啊邊吃飯邊等他們,如果吃得慢被看見了,破壞形象。”
袁一諾還不忘朝黎靖予嘴裏送食,一個灌湯包被塞進黎靖予嘴裏。
“我記得你喜歡這樣爆一嘴湯汁的吃法。”
把最後一個灌湯包塞進嘴裏,袁一諾又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大口豆漿,宣告就餐結束。
這時,她才注意到黎靖予正在看她。
而此刻黎靖予的眼神應該是充滿了憐憫、心疼、悔恨、氣憤。
落在袁一諾眼裏,她卻覺得黎靖予貌似是生氣了,氣什麽呢?
“我每天早晨會在家熱一杯豆漿或牛奶的。”袁一諾誤以為黎靖予生氣她早晨吃飯前沒有先暖胃,所以才惱她,因此連忙解釋。
“……”
袁一諾搖了搖手裏的豆漿,“浪費了,喝不上了。”
“不會浪費,我喝。”
黎靖予把杯子拿過來,用袁一諾用過的吸管,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袁一諾此時一臉難以置信,轉而又有些害羞的小表情爬到臉上。
這算不算是變相接吻!
有什麽好害羞的呢?他們今天早晨明明才剛剛接過吻,而且在醉酒後,袁一諾和他也吻過了,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甚至都不是第二次。
“以後我做早飯。”
“什麽!”
黎靖予喝完豆漿,認認真真地望着袁一諾說道,袁一諾再次懷疑自己的耳朵。
人生的起起伏伏太多,但把起起伏伏放在一天,不,一小時以內,那麽不亞于坐了一次過山車!刺激!但是心髒受不了!
“我是說,以後不要再去便利店随便湊活,也不要那麽拼命地工作了,我養你,早飯我做。”
黎靖予這是表白嗎?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就在僵持中,準确地說是在黎靖予和袁一諾深情對望中,門“嚯”得一下又開了。
“別在門口撒狗糧了,不怕招來一群野狗啊!”
黎靖予含笑不語,拉着袁一諾進了門,進門後順手把垃圾扔進垃圾桶。
客廳裏煥然一新,所有的垃圾和衣服都不見了,空氣中還有淡淡地清香。眼前的人也沒有剛才的邋遢,一身名牌衣物,平時都是走俏皮另類路線的,因此找一件能顯示出家長風範的衣物實在太難,還好有件工整的短裙和西裝外套,雖然上邊的破洞仍然掩蓋不住的另類,還有那個鑲滿了金屬骷髅頭的皮靴,一看就是“不良少女”的裝扮。倒是剛才異常蓬松的頭發,現在被束縛在腦袋後邊,還編了一串麻花辮,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第一次見家長不僅空手,還只顧着自己吃早餐,不給我帶。你們這事我不同意!”
小姨率先走到沙發旁坐下,看見黎靖予的小動作非常生氣,雙手抱在胸前,做足了長輩的架勢。
“沒有要征求你的同意,只是來通知你。正式認識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袁一諾,這是我繼母的妹妹Nancy。”
“Nancy,你好……”
“哼,不好,我大清早被莫名其妙吵醒,現在還餓着肚子!”
“那……”
“那就下樓吃點東西。既然認識了,我們走了。”
黎靖予幹脆利落,甚至只把袁一諾按在了沙發上,自己站在袁一諾旁邊,說完話拽着袁一諾就往外走,速度之快全程袁一諾都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要見小姨之前的惴惴不安,想好的客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這麽又被拽走了。
“黎靖予,你之前為了這個女人都很少跟雷子哥玩了,這幾天也完全不管我了。我要告訴我姐和姐夫,這是個紅顏禍水。”
Nancy“唰”得從沙發上彈起來,朝着黎靖予和袁一諾的背影叫嚣道。
“随你,你知道我并不在意。”
黎靖予最讨厭的就是這句威脅,但nancy卻一直以為這樣可以制住這個比自己還年長幾歲的外甥。
而袁一諾更驚訝于的是黎靖予與雷王是兄弟,小姨管雷王又叫哥,呃……好亂!
被黎靖予拽着走了好一段路,黎靖予現在的樣子袁一諾再熟悉不過,他在壓制內心的怒火,在獨自消化糟糕的心情。
“黎靖予,你……生氣了。”
袁一諾試探着問道,如果是,袁一諾還準備好了安慰的話。
黎靖予聽到袁一諾喊了自己的名字,如此地陌生,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真真正正承認了眼前這個男人是一個全新的存在——一個叫黎靖予的男人。
“是。但是因為你。”
黎靖予轉過頭,佯裝還在生氣地模樣看着袁一諾,一本正經地說道。看着袁一諾聽到自己說“是”,想要開口寬慰他,但是黎靖予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緊接着說了後邊的話:因為你。
除了你,也沒有人能夠撥弄我的心弦,擾亂我的心神。黎靖予心想。
“我?!”
“是,那應該怎麽罰你呢?”
“罰……”
“伸手!”
“你瘋了嗎?你是黎靖予,又不是先生,你……”
說出這話,袁一諾又心虛了,他是黎靖予,但也是先生,也是大哥哥,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
他們怎麽可能重新認識,只能更進一步認識而已。
“伸手!”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氛圍,熟悉的氣息,帶來了記憶中的反映。
袁一諾伸出了右手,習慣性地閉上了眼睛。
“啪!”
巴掌聲響起,袁一諾應聲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奸計得逞的黎靖予的笑,這是記憶中或者夢裏屬于大哥哥的笑,溫暖如冬日陽光,只想懶洋洋地窩在一處,沐浴其中。
而手上,是左手,抓住了自己伸出去的右手。
“下次再不分青紅皂白就發脾氣,我可不饒了。”
說着,黎靖予用右手摸了摸袁一諾的頭發,這是大哥哥才會做的動作,沒有冰冷和嚴肅,只有無奈和寵溺。
黎靖予是先生,也是大哥哥。
黎靖予+先生+大哥哥,才是眼前這個完完整整的男人。
*
黎靖予聽着袁一諾邊吃飯邊給自己解釋會喝熱牛奶或熱豆漿的事情,黎靖予五味雜陳,一些往日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
“大哥哥,我聽說有個地方的臭豆腐特別好吃,你陪我去吧。”
“今天我要早回去幫忙看店。”
“看店有什麽好玩的,去吧去吧,我一個人去害怕。”
……
“就是這裏了,通達橋東。”坐了公交車,又轉了小客車,終于到了女孩說的地方。
“再往哪走?”
“呃……我想想。好臭啊,大哥哥,不用找了,我都聞到了。”
女孩拉起大哥哥的手朝臭豆腐攤跑去。
黎靖予雖然極度克制,但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用手捂一會鼻子,這還是黎靖予站在了上風向上,黎靖予有時候非常不理解小一諾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口味和愛好,為了找到這麽一家臭豆腐攤,做了接近一個小時的車。
“大哥哥,你嘗一口。”
黎靖予還在付錢,小一諾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分享她的美味了。黎靖予快速地抓過找回來的錢,躲開了小一諾手裏的臭豆腐。
“你不吃我吃了。”小一諾一口把一個臭豆腐塞進嘴裏,“很好吃,大哥哥你嘗嘗。”
黎靖予看着小一諾嘴裏滿滿當當的臭豆腐,随着說話還不斷地噴出來的臭豆腐渣子,以及又要兌到自己嘴邊的臭豆腐,幸虧自己長得比小一諾高很多,她伸直了胳膊都沒有伸到黎靖予嘴裏。
黎靖予再次躲開了,這次小一諾發現了一個好玩的事情。
“大哥哥,你害怕臭豆腐。”說着,小一諾拿着臭豆腐使勁往黎靖予身邊湊,黎靖予都巧妙的躲開了,但是小一諾仍然锲而不舍,如此,變成了一場追逐戰,把小一諾倒是樂的高興得很。
終于等到小一諾吃完了臭豆腐,黎靖予本以為終于解放了,誰知,坐到車上,小一諾突然抱住黎靖予的頭,沖着黎靖予的鼻子使勁哈氣,臭豆腐的味道再次撲面而來,黎靖予掙脫開,把小一諾按在座位上,小一諾又爬起來故技重施,如此反反複複,直到有一次,黎靖予拿出一塊棒棒糖塞進小一諾嘴裏,此事才告終。
黎靖予當時暗暗發誓,再也不陪小一諾吃臭豆腐了,但是黎靖予每次都“啪啪”打臉,每次,小一諾都會用老辦法賺來一塊黎靖予親自做的棒棒糖。
(時間)關于黎靖予一直不讓袁一諾吃辣、吃涼這種事情,也是因為曾經小一諾鬧過肚子。
“小黎,筱筱說肚子疼,你幫我去看看。”
黎靖予正在看店,聽見徐老師的電話,放下電話就跑了。
“大哥哥,我肚子好疼啊!”小一諾睜着委屈的大眼睛看着黎靖予。
“醫生,她肚子疼要不要緊?”看着小一諾躺在病床上捂着肚子蜷成一團定是疼極了,忍不住的心疼。
“胃痙攣,打完針就行了。以後吃雪糕要适量。”
聽到醫生的話先生懸着的心才落下來,把手放在小一諾的額頭,輕輕地幫她抹去了額頭上冒出的汗珠。
黎靖予生氣極了,小一諾自己一個人在家,沒有人在家管着她,她自己偷偷吃了至少十根雪糕,雖然是夏天,但是肚子也受不了一下子吃那麽多雪糕。
小一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大哥哥的手拉到肚子處,“大哥哥,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好,不走。”黎靖予順勢坐在了床邊。
自此,小一諾就被嚴令禁止碰任何涼東西,至于雪糕、冰淇淋之類的涼東西,每個夏天都受到了嚴格的控制。
同樣的,因為吃辣後肚子疼,小一諾也被禁止吃辣。
這些記憶藏在黎靖予的內心深處,用微弱的陽光滋養着黎靖予的心田,讓他走過每個寒冷冬夜。
同時,相應的,黎靖予也答應了小一諾,陪她一起不吃辣、不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