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句話噎得賀承一愣, “你什麽意思?”

許然把玩着領帶夾,淡淡地說,“就是,字面意思。”

賀承站起來,後退一步皺着眉看他。

“現在問這個幹什麽。”

許然笑笑,“我只是想知道。”

輕輕柔柔的語調萦繞在耳畔, 竟顯得像是在撒嬌。

賀承沉默。

想,不人道。不想, 不現實。

其實他幾乎都已經忘了還有父輩需要擺平這件事。

許然靜靜地等着他的答案。其實回答什麽都不重要了,他只是想看賀承動搖的樣子。

在病床旁沉默的男人有着一種莫名頹然的氣氛,掩蓋不住他身上固有的光芒, 反而叫許然覺得十分新奇。

這不是他熟悉的賀承。同樣, 他也不再是賀承熟悉的許然了。

“我需要在這裏待上很長時間。”他這樣說。

賀承忽然想到了什麽, 臉色變得鐵青, “你是故意的?!”

你居然寧可被車撞死, 也不願意跟我回去?

許然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想樂,又強忍着怕牽扯到身上的傷,停滞在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上,“如果我說不是,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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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拐角到出事的地方只有十幾米的距離,正常人要躲,是躲得開的,可許然拄着拐。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躲開, 只是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想看看賀承的臉。于是他在最後的一刻回過頭,如願以償地在賀承眼中看到了驚慌失措。

還好,你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現在去追究是不是故意的已經沒有了意義,很久以前許然也認為自己是一個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但真到了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在潛意識裏自己已經死亡過無數次,又無數次地活過來,反反複複,在賀承的謊言與折磨中沉浮。

死亡并不是他追求的東西,但倘若這個選項擺在面前,要選擇它也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原來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多時。

我希望你好。許然看着賀承盈滿了疲态的臉,靜靜地想,我希望你幸福,這是真的。

不想再等下去了,也是真的。

“你走吧。”

許然說。

回到那座你如魚得水的城市,回到你的賀家,去做回那個呼風喚雨的賀承。

賀承站在那兒,仿佛不相信他能說出這三個字來。

許然示意他伸出手,牽着自己。

他摸着賀承的掌紋,柔聲說,“你有你的錯,我有我的,如果這樣糾纏下去,一輩子都算不清。不如我們重頭來過。”

十年前,在學校後身的小路上,書呆子許然主動拉過賀承的手,說,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十年後,許然躺在病床上,對賀承說,我們重頭來過。

你好,我叫許然。

握手,轉身,別過。

對不起,我不想喜歡你了。

賀承被一道無形的手推着離開了病房。他不得不走,再不走,他怕繃不住臉上的表情。

他唯一能找的只有白錦明。

“你幫我一次。”賀承第一次這樣對白錦明說,吓得白錦明差點丢了電話。

賀承看着天邊的月光,喃喃道,“就這一次,幫我個忙。”

再次沒了賀承的許然日子過得很惬意,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發呆,在不就跟護理王姐唠唠嗑。王姐沒有被辭退,許然也不再提起雇主的事。

葡萄糖輸得他反胃,許然想下床活動了,可雙腿總是提不起勁來。

醫生說他下肢受傷嚴重,需要靜養。

董家父母帶着董子琦來探病,董子琦難得安靜下來,顯得像個乖巧的小少年。許然怕自己渾身傷的模樣吓到他,催促着快走,沒想到董子琦卻抓着床沿不肯離開。

董母有些為難地看着許然,許然了然,對董子琦說,“幫我打杯熱水吧。”

這個支開人的招百試百靈。

董母對他說,“琦琦上了高三換成理科班,周圍都是新同學,不太适應。”

“這很正常。”許然笑笑,“他很聰明,不會因為這種事就消沉。”

董母嘆了口氣,“那孩子不想裝義肢。”

随着年紀越來越大,董子琦不能總坐在輪椅上,董家能夠承擔起最貴的義肢,可董子琦本人并不領情。

許然點頭明了。

董子琦回來的時候,許然笑着對他說,“等出院了,我陪你一起坐輪椅。”

董子琦眼圈紅紅的,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

許然摸摸他的頭,“別想太多,不管能不能站得起來,你還是你,跟別人沒有關系。”

這話也說給自己聽。

周末母親偶爾從老家飛過來看他,許然摟着她的腰——他現在已經能大範圍活動手臂了——輕聲說,“對不起。”

許母用力抱着他,親了親他的額頭。

父親沒有來。他在生氣,許然知道,他早就察覺到了自己與賀承的關系。

一直沒有說,只是因為一直都沒有出事。現在人好歹活了過來,許父無法面對那個曾經沒有阻攔的自己。

父親在生自己的氣。

許然讓母親幫忙給父親發過去視頻請求。

屏幕那頭父親板着一張臉,看着他的目光卻是男人對孩子最極致的溫柔。

許然喉嚨有些堵,哽了一下。

“爸,我想回家。”

許父頓了頓,道,“回家好啊。”

許然終于繃不住,淚如雨下。

曾經他為了賀承放棄的東西在人生路上散落一地,現在他要回過頭,一一拾起。

回家定在了出院以後。他有點放不下董子琦,也還沒有跟大姨打聲招呼。

賀承不來了,白錦明來的次數就多了。這家夥十分不客氣地從小冰箱裏拿涼糕吃,一邊說,“你不會嫌我煩吧?”

許然笑着搖搖頭。他是誰派來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白錦明來了也沒什麽事,有時候一坐坐一下午,無聊了就拿平板玩游戲。許然笑他跟董子琦一模一樣,被白錦明盯着看了好半天。

“許然,你變了。”白錦明說。

以前的許然也會笑,可笑得很苦。

許然摸摸自己的臉,說,“是嗎?”

改變是件好事,證明他正在一步步抛棄過去,迎接更美好的自己。

白錦明把最後一口涼糕連同紅糖水一起倒進嘴裏,一抹嘴,“我家在這邊開拓市場,現在有個項目估計要做到後年。我也要常駐了,等你出院了,到我那兒去,朋友之間的也方便照顧。”

這話題轉得要多生硬有多生硬。

許然很難将現在這個萬事操心的主兒跟以前優哉游哉的閑人聯系在一起,不由得好笑,說,“我要回家了。”

“……什麽?”白錦明手一抖,空碗掉在地上。

許然看着他慌忙扯手紙彎腰去擦,不緊不慢地說,“是啊,我要回家了。”

“那這兒呢?你……”

白錦明想說工作,覺得不對又想說生活,還是張不開嘴,最後只能道,“你租的那房子不是還有很長時間才到……”

“原本就只租了三個月的。”

“……那你當初租了三個月,是打算到期後到哪兒去?”

這個問題倒是把許然問得一愣。

自己那時候想去哪兒呢?

他只記得房東問租多久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賀承,感覺如果租時間長了,自己就跟賀承真的死生不再相見了似的。當時的他舍不得。

現在倒是舍得了。

白錦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轉頭就告訴了賀承。

當天晚上,許然收到了短信。

上一條還停留在他問“你對‘好’的定義是什麽”,新的一條賀承寫道:回家以後,還回來嗎?

許然很想問問他這個“回來”指的是哪兒。

他打字道:不了。

隔了很久,賀承才回一個:好。

再就沒了音訊。

許然主動給賀承打電話,“你到底想要什麽?”

那邊半天沒有回應。

許然便笑。他就知道賀承答不上來。

“你只是被吓到了。”許然輕聲說,“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回去。”

陳述句,肯定而自然的語氣。

“賀承,你愛過我嗎?”

賀承頭痛得厲害。許然問的都是他現在回答不了的問題。

許然在那邊絮絮叨叨,兀自呢喃,“你對愛情有執念,總是想完全占有一個人,讓他被你支配,把你視作唯一。我知道你沒愛過我,只不過,是占有欲作祟罷了。”

“其實我可以陪你一直折騰下去,直到七老八十。可是賀承,假如你的醒悟需要通過我在鬼門關走幾遭才能實現,那你還想再來幾次?我得算一算自己能不能挺得過去。”

“愛你真累,我想歇歇了。”

賀承捏碎了手中的最後一支煙,滾燙的煙頭燒傷了他的手心。

在許然即将挂斷電話的瞬間,賀承終于開口喚他,“許然。”

聲音嘶啞,恍若泣血。

許然淺淺地嗯了一聲。

“我在。”許然溫柔地說,“可我不會一直在。”

“曾經你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消失,現在我終于可以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對了,”他忽然說,“百合花我很喜歡,平板電腦看電影也很襯手。如果是以前,收到這些我會開心得睡不着覺。”

“可是現在不會了。”

“賀承啊,你早幹什麽去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補全補全

感謝 江可愛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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