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直到目送江晏和楊鐵徹底離開,葉蔓才轉過身來對雲瑤怒目而視:“你不提醒我!”

“我已經很用力地提醒了,我都昧着良心說江三少爺豁達了,我提醒得還不明顯嗎。”雲瑤委屈應道。

葉蔓想想也是,怪她警惕性太低。也怪江晏,不是說大軍好幾日之後才會回來嗎,怎麽他今日就到了,打她個措手不及。

這下可好,本來就有舊瓜葛,如今又被人親自逮住她說他壞話,新仇舊恨加到一起,怎麽也夠葉蔓喝一壺。

于是第二日一早,葉蔓早早就起來收拾好,打出十二分的精神,準備迎接在江府的奴才生涯。她大半個晚上沒睡,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只要為人乖覺一些,手腳麻利一些,做事殷勤一些,沒什麽大不了的。

大女子審時度勢,度德量力,為保周全做出一些妥協,這很合理。

她睡眠不足面色有些疲憊,一個懶腰還沒伸完,就看到雲瑤一手一個包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包子哪來的?”她倆昨天在湖邊院子裏随便找了個房間湊合了一宿,本打算今天繼續蹭飯的。

“醒來就有了。在食盒裏放着,還拿炭火在下面一層煨着,熱乎的。”雲瑤一邊說,一邊将手裏沒動過的那個遞給葉蔓,“可能是廚房的人看咱可憐,偷偷送過來的。”

葉蔓狐疑着接過來,聽雲瑤繼續說道:“還有挺多呢,小菜零食點心茶飲,一應俱全,江府用人的夥食還挺不錯的。”

葉蔓點點頭,江晏确實不像會苛待用人的人,但會不會苛待她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裏,葉蔓三口兩口快速解決了早飯,然後就開始幹活。

葉蔓是真的從來沒幹過活,所以她能想到的最典型的勞動,就是拿着笤帚掃掃地。能掃地也已經很厲害了,重要的不是成果,重要的是态度,是讓江晏看到她現在端正的心态——葉蔓自我說服道。

整整三天,葉蔓拿着一把禿了毛的笤帚把園湖邊的院子裏裏外外掃了好幾遍。

院裏的整潔程度一般,但院外那一圈圍着牆的甬道很明顯大有變化。葉蔓每次一聽到動靜,便迅速拿着她的掃把趕到院外,積極地期待着能讓江晏看到她辛勤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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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蔓猜測江晏大概率不至于會親自過來看她的落魄,但讓其他人看到之後傳到他耳朵裏也可以,或者江晏從園湖對面路過的時候偶然瞥到,或許就會突發善心地想到:她已經很慘了,不必再做什麽,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他若是想看自己狼狽,那就讓他看好了。

反正她也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然而葉蔓的計劃落了空,這幾天看到她兢兢業業地掃地的人,只有一波又一波的用人。

用人們跟進貢似的,将一個又一個的大箱子搬到園湖邊的院子裏。葉蔓也沒注意看,反正都是主人家的東西,她自覺地保持距離,別到時候丢了壞了,倒要找她的麻煩。

“小姐,看!”雲瑤的聲音傳來,葉蔓循着聲音看過去,發現雲瑤站在院門口,對着頭頂的新匾額。匾額上面是三個大字:臨風院。

葉蔓的第一個反應是:此子好生無禮,居然偷我名字。

以前上學的時候葉蔓一群人經常惹事,惹得先生怒極了,就會讓他們一個個把名字遞上去,先生空了會專門“登門造訪”。葉蔓那時就會寫一張潇灑潦草的“葉臨風”交上去,她說,若她是個男子,必定要取個這樣的名字。

葉蔓覺得江晏記得,并且是故意給她看的。把她的東西據為己有,還顯弄到她面前,好一個小肚雞腸、花樣百出的江晏,侮辱人還這麽有創意!

葉蔓用了好大力才把那股怄氣壓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雲瑤看葉蔓表情好像不太對,但還是誠懇地說道:“剛剛裝上去的,我覺得蠻好看的呀。”

葉蔓看着心煩,徑直從匾額下面走了過去。心裏總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搶了的感覺,看什麽都不順眼,于是葉蔓也不避着那些箱盒,倒想看看裏面裝了些什麽。

葉蔓當着來往的用人的面打開一個大木箱,發現居然也沒人攔她,甚至頗有一種這箱子本來就是給她開的感覺。

箱子裏面是各式各樣的瓷器,碗碟杯盞、瓶罐壇壺,還有一個個漂亮精致的擺件,以及半人高的裝飾花瓶。

葉蔓思索了片刻,懂了。

第二日,葉蔓又起了個大早,把瓷器一件件擺出來,一點點擦幹淨,在雲瑤純粹且茫然的視線裏一個個擺到了臨風院的幾間屋子裏。

葉蔓幹活能力一般,大小姐的審美還是有的,況且江晏這些也确實是好東西,這樣一布置,本來空空蕩蕩的房間也多了幾分雅致的氣韻,以後住人的話,大約也能舒坦惬意一些。

雲瑤看着她家小姐忙前忙後,本着重在參與的精神也跟在葉蔓腳後頭進進出出。

“小姐,要是竹姐在的話肯定誇你。”雲瑤一邊幫着一點若有似無的忙,一邊說道。

“誇我什麽?”

“誇你眼裏有活兒。”雲瑤語氣十分誠懇。

葉蔓幹巴巴笑了兩聲:“我謝謝你。”

“你說他們為啥就看着你忙活啊。”雲瑤說的是院裏的用人們,他們現在也不忙,就只是站在那裏,一點要幫手的意思都沒有。

葉蔓點點雲瑤的胳膊:“擺正身份吧姐姐,我們是主人家買來的。他們也是主人家的人,當然一切聽命行事。”

不管是第一天來的時候在廚房遇到的、神色閃爍言辭支吾的,還是這幾日一言不發、行色淡漠的,葉蔓能确定的只有一點,這些用人對自己的态度是不一樣的。

他們或許是聽了誰的命令,或許是知道她的身份。不過說來也是,葉蔓的處境本就尴尬,以後要習慣于此見怪不怪了。

“那你覺得他們是在監工嗎?”雲瑤賊眉鼠眼地朝着院裏的人看了一眼。

葉蔓沒有理會這一句,只拍拍雲瑤的肩膀:“別擋我路。”

又忙活了大半天,等到天色已經暗下來,院裏的用人都差不多離開,葉蔓才閑下來,靠在廊欄邊歇着。

“小姐在想什麽呢?”雲瑤用手指輕輕撫開葉蔓緊皺的眉頭,把腦袋湊到她面前問道。

“……”葉蔓頭稍稍向後面移了一些,同時把雲瑤的臉往外推了推,才說道,“我想起了昨晚的夢。夢見我哥了。”

“延少爺?夢到什麽?”

“夢到我哥天寒地凍、衣衫單薄,吃不飽穿不暖,還被人呼來喝去、拳打腳踢。夢裏他還喊我名字,讓我快點跑……”葉蔓越說越難受。

雲瑤聽完之後認真想了想,然後謹慎地回答道:“小姐,你說的這些,确實都有可能發生。”

葉蔓眼神略顯麻木地看向雲瑤,只聽小丫頭繼續說道:“而且他們說流放之人要充軍作戰的,條件艱險又困苦。”

然後在葉蔓愈發黯淡無光的神色中生硬地改口:“但延少爺福大命大,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的。重點是盡管小姐在這裏胡思亂想,也無法改變什麽,徒增煩憂罷了。小姐先把自己照顧好,日後才有機會和延少爺重聚。”

葉蔓沒了脾氣,只能安慰自己,小丫頭說得也不無道理。葉蔓仰頭靠在身後的柱子上,閉上眼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本來舒展的眉頭又逐漸皺起。

“小姐,你看我發現了什麽?”雲瑤一天天不知道哪裏來的活力,精神頭一直很好。她拿着一個小小四方的東西遞到葉蔓面前。

葉蔓接過來,發現是一方印章,陽刻四個字:江同憫印。

“我在主屋最裏間的櫃子裏發現的。之前都沒進去,我今天發現裏間布置得很好啊,用物擺設比葉府一點都不差,要是我們也能睡在裏面就好了……”雲瑤一邊說一邊暢想。

“這看起來像是某人的印章,還是江家的,莫不是誰落在這裏的。”葉蔓拿着印章仔細看了一遍,這個章子是玉石做的,不算是太昂貴的材料,但是做工精致,刻字的筆畫流暢力道适中,能看出來心思和手藝。

“沒準江三少爺知道,他也姓江。”雲瑤福至心靈道。

葉蔓點點頭,對雲瑤道:“那你給他送過去吧,沒準失主正着急呢。”

“我?我不去,我今天從後面那個石臺上掉下來了,腳腕到現在還疼呢。”雲瑤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

“你忍心讓你家小姐去,萬一江晏看到我怒氣大發,我搞不好半條小命就交代了。”葉蔓故意說的很嚴重,“我晚飯都還沒吃呢。”

“啊不會吧。”雲瑤信了,思索了一瞬即刻說道,“那咱倆誰也不去,這印章愛誰誰的,他丢了算他倒黴,與我們無關。”

說着就要把印章從葉蔓手裏拿過來扔掉。

葉蔓攔住雲瑤的動作,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無奈說道,“還是我去吧。”

“那我跟小姐一起去。”雲瑤是絕對的忠肯忠誠忠心耿耿。

——倘若她沒有走出一百步就滋兒哇亂叫個不停的話。

“我的腳——”

“嘶——”

“嗚嗚啊——”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這一趟下來搞不好你要先丢半條命。”葉蔓嫌棄地把雲瑤打發回去,一個人孤身赴磨難。

葉蔓找了大半天才找到江晏的書房,原來就在離臨風院不太遠的地方,虧她繞着園湖走了多半圈。

書房門開着,葉蔓小心翼翼敲了敲門框,聽到江晏的聲音之後腳步輕緩地進去。

江晏坐在窗邊的小榻上,姿态閑肆,正翻着一本舊書。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氣質又回歸了以前的模樣,擡眼看到有人進來,稍稍坐正了些。

葉蔓說明來意,将印章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正要轉身離去,聽到江晏開口道:“這幾日過得如何?”

葉蔓把這個問題在腦海中過了幾個輪回,沒能品出來江大人這短短一句話中究竟藏着什麽殺機,只能木然應道:“還好。”

葉蔓本來以為江晏還有話要說,于是站在原地等着,結果等了半天什麽都沒等到。可是江晏一直沒開口許她離開,只是繼續看着書,葉蔓站得累了,幹脆往旁邊一坐,然後在心裏瞎嘀咕。

她晚飯還沒吃,江晏這純粹就是變相體罰,十分陰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留得青山在……

葉蔓一直等到外面的用人進屋來添燈,才順勢說了句“沒事那我先走了”,然後不等聽到江晏回複立刻麻利地離開了。

難熬,真的難熬。若是疾風驟雨潇潇灑灑一陣傾倒下來也就罷了,這種鈍刀子慢刮的滋味才難受,關鍵也不知道他下一刀往哪下手。

葉蔓心情不佳地回到臨風院用了晚飯,鼓起勇氣打開了剩下的箱子,想看看等着她的還有什麽活兒。打開一個箱子,發現裏面是各式各樣的衣服,春夏秋冬、寒涼暑熱、入室外出、一應俱全;又打開一個箱子,裏面是珠寶首飾;再打開一個箱子,是筆墨紙硯;又打開一個,是琴、棋、書,只沒有畫……

葉蔓抿抿嘴角,衣服要洗,首飾要清理,墨具要晾曬,琴棋書要養護……

她站在這一堆箱子前面思索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最後利落轉身到屋中找到了雲瑤:

“收拾東西,我們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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