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收到衣料第二天,紀慕雲決定給曹延軒做一件衣裳。

就當謝禮/生辰禮物好了,奉承一下家主,反正,她也沒有別的可以送。

料子就用那匹寶藍色團花杭綢,圖案是低調大方的水草紋,成熟穩重的男子穿剛剛好。

媛姐兒給他做鞋子,珍姐兒做扇套,自己就繡個荷包好了。

不知七太太送不送針線?看七太太的身體,八成是不做的,夏姨娘于姨娘又送些什麽?如果都送了荷包,他佩戴哪一個呢?

紀慕雲心中仿佛被細針輕輕刺了一下。

世間男子,只要有功名、有家底、有本事,多半不會守着老婆過日子,“納房小妾”是常見的事。

比如她的姨丈,姨母做主拿了一房妾,第二房妾室是上峰送的。大表哥和表嫂是恩愛夫妻,表嫂一懷孕,就把貼身丫鬟開了臉,做了通房,等生了嫡長子,過幾年就會給丫頭停藥、擡姨娘了。

在紀慕雲心裏,是希望和丈夫情投意合,恩恩愛愛的。縱然有一天,丈夫會納妾,也是在她生了孩子、在家中站穩腳跟、與丈夫感情穩定之後。

現在麽,自己是新來的,總比夏姨娘于姨娘強,紀慕雲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

她也不告訴曹延軒,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掌量他胳膊、腰圍,又把他搬到院子裏的衣裳拿出來,把尺寸定下來,之後畫樣子,挑選絲線,撒粉裁布,開始做衣服。

冬梅看着咋舌,“您天天閑不住”,菊香眼巴巴看着。

做衣服對紀慕雲來說并不難,難的是沒有時間:天一亮,她就去正屋等待珍姐兒了,忙忙碌碌一天,給七太太請完安已經是傍晚,曹延軒又過來了。

做了幾天,堪堪繡完一只衣袖,她嘆息着,認為自己能在曹延軒生辰前做完衣服就不錯,荷包是不可能了。

五月十五那天,曹延軒沒像平常一樣離去,而是吃了兩塊點心一杯茶,歇過片刻,在桂花樹樹蔭下打了一趟拳。只見他身形敏捷,手腳有力,比不上專門靠武藝吃飯的武官,比普通人強得多了。

紀慕雲并不奇怪: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有底蘊的世家大族多會培養子弟一定的武藝,強壯體魄是一方面,遇到意外可以防身保命。

退一步講,讀書是件辛苦的事,頭懸梁錐刺股,一考十幾年、幾十年大有人在。沒有健壯的體魄,別說舉人進士,秀才都考不下來。

大表哥二表哥幼年就拜了武師,初見曹延軒,紀慕雲就看出,這位曹七爺也是認真練過的。

一趟拳下來,曹延軒出了不少汗,鬓角濕漉漉,用衣袖擦一擦,從樹邊提起一柄沒開鋒的寶劍--衣裳送來的第二天,他日常用的東西也送到雙翠閣。

她打了熱水皂角,等曹延軒汗流浃背地回到屋檐下,便服侍他淨面,随口問“您今天,不用去前院嗎?”

他雙手泡在琺琅繪牡丹花面盆裏,望着她愣一下,“今天去正院。”

平日在外院刻苦攻讀,準備科考,初一十五到內院,見妻妾兒女,在讀書人家裏不算稀奇,何況,前兩年曹延軒在守孝。

雖只見過一次,紀慕雲發覺,曹延軒和七太太之間,并不像大多數恩愛夫妻那樣和睦、輕松,反而克制而冷淡,給人一種“客客氣氣”的感覺。

不過,她一個新來的妾室,不要摻和進家主和主母之間了。

“妾身每日申時之前便到正院,陪兩位小姐上課。”她委婉地表示,今日有些遲了,“不知您什麽時候動身?”

曹延軒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擦拭手腕上的水珠,“你跟着我走吧。”

片刻之後,他換上一件墨綠色杭綢素面直裰,戴好佩飾,微微低頭,由着紀慕雲把頭頂竹簪戴得正一些,邁步走出小院。

細想起來,他早出晚歸,紀慕雲也忙忙碌碌,從未一起出行。此刻她腰間荷包輕輕擺動,步伐不疾不徐,始終落後他三步之遙。

一路到了正院。就像紀慕雲估計的,她比往日到的遲,七太太、兩位小姐一位少爺、兩位姨娘已經像五月初一一樣,一個不少地在正屋等候。

見曹、紀兩人同時到來,七太太唇邊露出微笑,夏姨娘嘟囔一句什麽,于姨娘沒什麽表示。

待曹延軒在左首太師椅落座,紀慕雲垂首走到自己平日的位置,珍姐兒帶着弟妹上前給兩人請安,妾室請安,仆婦亦來請安。

不多時,兩位主子并肩而座,姐弟三人依長幼而坐,妾室們立在一旁。彼時盛夏,尚不到正午,暑氣已經順着門窗透進來,曹延軒看看屋角冰山,“近日炎熱,冰存的可夠?若是不夠,可多置辦一些。”

答話的是珍姐兒。不用說,做為嫡長女,曹延軒和七太太有意讓她經歷一些家務,嫁出去就更穩當了。

珍姐兒很有當家做主的勁頭兒,“女兒問過了,庫裏的冰足夠,我們家人口少,換成東府,就得到外面采買了。”

曹延軒滿意地點點頭,“東府那邊,你三伯生辰是怎麽安排的?”

說起來,東府這一輩長子在京城,二爺在外地,府裏由三爺、三太太執掌家務,本月二十四日是三爺生辰。

“前日女兒随娘親去東府,三伯母說,和三伯父商量過了,請一請親戚朋友,交個戲班子,家裏擺幾桌酒樂一樂。”珍姐兒一五一十地,“女兒和娘親商量了,從庫房裏給三伯父挑個禮物。”

曹延軒嗯一聲,考較女兒“去年送了什麽?”

珍姐兒是準備過的,“去年送了一個古董香爐,花了六百兩銀子;前日舅舅家送了珊瑚盆景來,一盆大些,四盆小些,娘說,打算把小些的送給三伯父,再送些別的。”

七太太嫡親兄長王麗華考到三十餘歲,兒子都快娶親了,依然是個舉人,在“繼續考進士”和“死心了”之間舉棋不定。王麗華岳父在福建做官,送了不少特産回金陵。

曹延軒喝口茶,“去年是去年,今年你三伯父四十歲壽辰,是個整日子,禮需得比往年重一些。”

父女兩人商量,決定在內院庫房看一看,再到外院庫房尋找。

“下月就是您的生辰了。”珍姐兒又說,興致勃勃地“爹爹,我們叫個戲班子,請三伯父三伯母五伯父五伯母過來吃飯,好不好?”

曹延軒笑道:“就知道玩。字練得如何?”

五月初一,珍姐兒字寫的不過關,被他手把手糾正一番,留了功課。

現在說起來,珍姐兒撅着嘴巴,伸出右手“爹爹~人家手都寫疼了。”

衆人捧場地笑,曹延軒也笑了,“你是當姐姐的,得帶個好頭--近日讀了什麽書?”

後面一句話,是對着寶哥兒問的。

寶哥兒比月初多背兩首詩,搖頭晃腦地當衆吟誦出來,着實可愛。輪到媛姐兒,起身恭敬回話“這幾日沒有練琴,做做針線,練了練字。”

曹延軒溫聲說:“甚好,做事不能一蹴而就,慢慢來。”

媛姐兒連連點頭。

說一會兒話,時候不早,程媽媽指揮仆婦,把早飯擺上來。

七太太用帕子按按唇角,忽然說一句“姑太太前日來了信。”

曹延軒點點頭,言辭甚是和藹,“正是,給我也去了信。”

七太太揮揮手,“姑太太聽說府裏添了新人,賞了見面禮下來。”

立在最末的紀慕雲聽到這裏,微微一愣,見丫鬟秋實捧了個紅漆托盤走向自己的方向,忙上前一步,見托盤裏放着個紅漆雕花鳥盒子。

“收着吧。”七太太閑閑地,“下次見到大姑太太,記得道個謝。”

日後大姑太太回娘家,要見的是弟弟、弟媳和侄子侄女,真見她一個妾室,才是鬧笑話了。

不過,紀慕雲不打算、也沒膽子當衆糾正主母的語病,認認真真道謝,惹得兩位姨娘羨慕的目光。

傍晚回到屋裏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對赤金一點油簪子,一對金丁香,一對赤金镯子。

“姑太太真是大手筆。”紀慕雲拿起金丁香,在燈前細瞧,“妾身可發財了。”

還好,曹延軒沒說什麽“給姑太太道謝”的話,“給你就收着吧。”

盒子很精美,不大不小的,紀慕雲擺弄着,決定放自己的镯子。“老爺,姑太太離我們這裏遠嗎?”

曹延軒悠閑地靠在床頭,随口答,“在武昌。”

“魚米之鄉啊。”姨丈沒在湖廣做過官,不過,姨丈麾下一位姓蘇的舉人、得力幕僚是湖廣人,連帶紀長林對湖廣十分熟悉。“好地方。”

能在湖廣武昌這種要地任職,不用說,姑太太的丈夫也是能幹的。

曹延軒頗感興趣,“你去過?”

她搖搖頭,照實說了,“聽成熟地方了。”

金丁香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撞擊她線條優美的臉頰,在燭光下像兩只嗡嗡作響的金蜜蜂。

曹延軒靜靜欣賞,伸出手臂,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張嘴含住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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