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Levelfun(二)

第6章 Levelfun(二)

餘閑推開門的一瞬間,走廊另一邊随之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

她記得這個腳步聲,是那些吃人的實體。

門內一片黑暗,走廊上明亮的燈光從敞開的門縫照射進去,在室內的地板上留下一條逐漸擴大的光斑。

腳步聲逐漸變大,顯然是朝着她的方向過來的。

她沒有再猶豫,直接邁步進入了派對室內,并反手關上了派對室的門。

光明頃刻間消失,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但鼻尖隐約嗅到了一絲血腥氣,失去視覺讓身體的其他感官變得更加敏銳。

餘閑握住唐刀的刀柄,朝着一個方向走了幾步,鼻尖嗅到的血腥氣也變得濃了幾分。

血腥味讓她本能地感到這裏極度危險,有種忍不住想要奪門而出的沖動。

然而就在她糾結的時候,腳步聲忽然停在了門外。

她聽到了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它在試探的、緩慢地轉動着門把,似乎正在開門的那個實體其實并不擅長開門一樣。

她瞬間想到了那條末端長滿密密麻麻牙齒的“手臂”。

餘閑不敢再繼續糾結,果斷地選擇了往房間深處走去。

她一手握住唐刀的刀柄,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胡亂摸索,一米長的唐刀此刻被她當做了盲杖,不停地劃點着身前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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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眼睛睜得很大,即使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黑暗中是否還藏着什麽東西,會不會此刻它正蹲在她旁邊觀察着她的舉動,但餘閑已經不敢再去細想,她告訴自己,就把眼前的一切當做是一場密室逃脫游戲。

房間裏安靜極了,門把手轉動的聲響如同鐘表裏轉動的秒針。

“咔…咔…咔……”每一聲都在提醒着她,門要被打開了,外面的實體馬上就能進來了。

直到刀鞘的尾部碰到了什麽硬質的障礙物時,她腳步一頓,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刀鞘尾端便順着障礙物的邊緣往右滑動了過去。

平的、光滑的、應該不是活物,餘閑腦袋裏蹦出三個結論。

她深吸一口氣,咬住舌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然後俯下身,左手直接朝着前方摸了過去。

手下的觸感讓她瞬間脊背發涼。

柔軟、溫熱……她順着光滑的觸感摸下去,腦海中逐漸形成一幅畫面。

那似乎是一條光滑的手臂,皮膚不似人類,指腹順着肌肉的隆起摸下去,她摸到了類似人類的五根手指。

是活人嗎?餘閑疑惑地想,但人類的皮膚不會是這樣的,太過光滑了,怎麽會連毛孔和絨毛都沒有。

就在她想要繼續的時候,那只手忽然動了,她沒來得及收回手,便被用力握住了五指。

她張大嘴,嘴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

餘閑驚恐地發現,黑暗中的那具軀體,此刻正在她面前,它是醒着的,或許正打量着她。

右手握着的唐刀還沒有出鞘,她想要将唐刀當做棍子揮舞擊打,然而,還沒有等她有所動作,被握住的左手忽然被上下搖晃了幾下。

然後,那只握住她左手的手松開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後脖頸處傳來,餘閑站立不穩,身體直直地朝着前方栽了下去。

與此同時,伴随着吱呀一聲。

門被打開了。

她栽入了一片柔軟之中,黑暗包裹住她的全身,沉悶的空氣令她呼吸困難,從頭到腳都被柔軟的東西包裹着,如同身處在怪物悶熱的胃裏。

手指微動,她再次摸到了光滑的皮膚。

“咚…咚……”

蹦跳的腳步聲響起,外面的那個實體現在進來了。

室內靜了幾秒,靜到餘閑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聽到一聲開關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光線仍有些昏暗,但已經足夠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全身被灰白的棉被包裹得密不透風,微弱的光從被子外透進來,身體與被子裏的另一具軀體緊緊挨着。

她只能在被子裏看到那具軀體脖頸以下的部分——藍色光滑的革質皮膚,黑色帶兜帽的棉質衛衣,下身穿着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深色運動鞋。

從體型上看,似乎是男性的身體。

但它絕對不是人類。

房間內傳來東西被翻找的響動,以及來來回回蹦跳的腳步聲,似乎開門進來那只的實體正在這間派對室中尋找着什麽。

而被子裏與餘閑緊貼的那具軀體則一動不動,但她此刻也不敢有什麽動作,只能強忍着恐懼與那具軀體在同一條被子裏。

許久之後,伴随着關門聲,室內恢複了寂靜。

那只實體離開了。

房間內,就只剩下了餘閑和被子裏的另一具軀體。

靜默幾秒,她一手抓着唐刀,另一只手猛地掀開了被子,同時身體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身後的牆壁靠了過去。

擡眸看向面前,一道側躺着的藍色身影進入視線。

它慢吞吞地翻過了身,将臉部面對了她。

它帶着藍色悲傷臉的面具,面具将它的整張臉遮蓋得嚴嚴實實,黑色衛衣的兜帽将它後半邊的頭顱籠罩住,脖頸之下的身體掩藏在衛衣的陰影中。

餘閑與它對視片刻,她有些懷疑它到底能不能看見自己,因為她并沒有在那張面具上看到任何可以露出眼睛的地方。

就在她緊張地觀察着它的時候,那只與人類相似的手向她伸了過來,拳頭打開,整只手掌也是藍色的,露出手心中揉成一團的紙團。

餘閑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沉默了會,她試探地問道:“給我的?”

它點了下頭。

她猶豫了一下,用唐刀的刀鞘輕輕碰了碰它手中的紙團,然後将紙團推落到床上,扒拉到自己面前。

打開紙團,上面用英文寫着一段話:“你好,人類都叫我掃興客,掃興客不會傷害人類,請不要害怕我。”

她擡起頭,再次看向坐在床邊的“男人”。

準确的說,它是實體,實體的名字叫掃興客。

餘閑沒有放松警惕,突然問道:“你知道派對客嗎?”

在看到掃興客的模樣後,她幾乎可以猜到,之前見到的光滑的黃色皮膚、臉上畫着血腥笑臉的實體,就是之前在流浪者留下的紙團上出現過的派對客。

帶着黑色兜帽、藍色悲傷臉面具的“男人”再次點頭,從床邊拿起另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什麽,向她遞了過來。

餘閑接過後打開,發現紙條上只寫着一個單詞——

Enemy.

敵人。

她看着這個單詞沒有說話,卻突然想起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在門上看到哥哥留下的一句話:它是友好的。

又聯想到剛剛掃興客握住她的左手時的動作:它握着她的手,上下搖晃了幾下。

當時她過于緊張,并沒有在意這個奇怪的動作,現在想起來,這個動作感覺越來越熟悉。

掃興客安安靜靜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問下一個問題。

算起來,眼前的掃興客已經是她在後室中遇到的第四個實體了,前面三個實體都對她展現了很強的攻擊性,而掃興客剛剛将她藏進被子裏的舉動,卻是在保護她不被派對客找到。

實體原來也有友好的嗎?

她嘗試着向它伸出一只手,想看看掃興客的反應。

兜帽下的面具表情沒有變化,但它卻像是有些高興,帶着些許雀躍再次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然後,上下搖晃幾下。

餘閑倍感驚訝,随即問道:“是誰教你的握手?”

掃興客收回手,這次它寫下了兩個工整的中文:餘景。

頓了瞬,它又在名字後面加了兩個中文:朋友。

在看到哥哥名字的瞬間,她的心髒忽然狂跳起來。

兩年前哥哥失蹤後,她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蹤跡,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她眼眶有些酸澀,看着紙上的名字,心裏隐約猜到了什麽。

難怪當時查看哥哥失蹤前的監控錄像時,他憑空消失得那麽詭異。

眼前忽然遞過來一張餐巾紙,餘閑擡眸便看到那張畫着悲傷表情的面具。

它似乎正關切地看着她。

“後室還有和你一樣對人類友好的實體嗎?”餘閑壓下低落的情緒問。

掃興客寫下:認識一個,艾登。

餘閑繼續問:“艾登在哪裏?”

它歪着頭想了一會,才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單詞——

Everywhere.

無處不在。

她對于這個答案感到莫名,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掃興客又遞過來一張紙,上面寫着:我可以幫助你離開level fun。

她這時才注意到,它身上的黑色衛衣上有很多幹涸的血跡,而在它偶爾露出來的手臂上還有許多傷口。

餘閑想到了level fun裏的派對客,而掃興客又獨自待在這間破舊的派對室中。以及剛剛進來尋找她的派對客,甚至在看到掃興客時都沒有任何反應,她覺得頗為奇怪。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呢?”餘閑問。

掃興客低頭在紙上寫了什麽,卻又垂下腦袋安靜地看了一會,最後将紙收了起來。

它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休息片刻後,餘閑告訴它自己是從一處看起來很像倉庫的樓層來到的這裏,又從掃興客那裏得知,之前她所在的層級是level 1,被人類命名為宜居地帶。

掃興客打開了派對室的門,帶着她走了出去。

他們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危險,掃興客帶着她拐進好幾間派對室,又在派對室中找到幾扇隐藏得很好的暗門,進入暗門,他們順着通道走了很久,終于出現在了一間昏暗的房間中。

這間房間很空曠,內部沒有任何派對用的裝飾,也沒有桌椅食物,房間內只有一扇緊閉的鐵門。

掃興客帶着她來到鐵門前,擰動門把推開,門外的場景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門外是一處泳池,但從門內的視角看出去,卻像是從泳池天花板上俯瞰下去一樣。

掃興客只看了一眼,便關上了門。

它再次打開門時,門外的場景又變成了另一個地方。

就這樣一直不斷地重複開門關門的動作,門外的場景也在不斷變化,到第九次開門時,餘閑忽然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蹦跳的腳步聲很急促,聲音朝着他們的方向快速靠近。

“它們好像追來了。”餘閑看向進入房間的通道入口,腳步聲便是從通道裏傳來的。

掃興客的動作加快,沒有絲毫停頓,她看到了許多門外不同的場景,甚至還見到了一些長相怪異的實體。

但都只是一晃而過,都不是她之前所在的level 1。

直到通道口出現了幾道明黃色的身影,它們的臉上挂着血腥的紅色笑臉,蹦跳着從通道中出來。

餘閑拉開唐刀的刀鞘,深吸一口氣。

她沒有選擇了,要麽永遠困在這裏,要麽孤注一擲。

與此同時,在她的身後,掃興客再次拉開了門。

派對客們伸長了“手臂”,用“手臂”末端的一圈圈細密鋒利的牙齒對着她,它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眼前的人類咬上一口。

她看到那些牙齒在圓洞裏快速蠕動,有的甚至還挂着血紅的肉絲,細長黏膩的舌頭卷過,将肉絲卷進牙齒構築的漩渦之中。

短短幾秒,它們便已經到了她面前。

她執起唐刀阻擋,那些鋒利的牙齒咬在了唐刀鋒利的刀刃上,在刀刃上留下道道白色的咬痕。

咬合沖撞的力道大得她整條手臂發顫,好不容易抵擋住攻擊,又一只派對客伸着“手臂”咬了過來。

一道瘦高的身影忽然擋在了她的面前,掃興客回頭看了她一眼,在餘閑驚訝的目光中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那雙藍色的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力氣很大,餘閑被推得往後急退了幾步,手正好扶在了門框上。

她微微側臉,眼尾的餘光掃到了身後門外的場景,灰白的水泥牆與地板,堆滿箱子的巨大倉庫……是level 1,它找到了。

她聽見清脆的斷裂聲響起,擡眸發現掃興客其中的一條手臂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曲折着擋在她面前,而折斷它手臂的派對客還在用力,鋒利細密的牙齒咬在了掃興客衛衣的衣袖上。

餘閑想要說什麽,卻看到掃興客再次向她伸出了手,藍色的手掌張開修長的五指,用力拍在了她右肩上。

實體擁有的力量是正常人的許多倍,她右肩吃疼,扶着門框的右手驟然松開,整個人因為慣性向後跌落下去。

敞開的鐵門接納了她的身體,從level fun到level 1,僅僅只是數秒,卻如同時間進入了慢放,畫面變成了一幀幀的定格。

她看到了那只畫着悲傷表情的面具上出現了一絲裂紋,看到它衛衣的領口被扯開,露出裏面傷痕累累的皮膚,看到它被折斷的手臂強行複原,然後再次折斷……

看到那扇憑空出現在level 1的鐵門,在扔垃圾一樣扔出她後,又被一只藍色的手掌迅速關上。

寂靜無聲,餘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接住一團從鐵門門縫中掉落下來的紙團。

她将它打開,上面用工整的英文寫着——I have nowhere to go.

她曾問它:“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呢?”

——我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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