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Level69(二)
第40章 Level69(二)
搭在車窗上的手掌在唐刀落下的剎那間被斬成了兩段。
污濁的血液四處飛濺, 斷裂的手掌失去了搭在窗棱的能力,從車窗邊消失了。
她聽到來自車窗外的哀嚎聲,以及重物墜落地面的聲音。
餘閑微微喘息着, 等心跳平複了許多,才緩慢地朝着車窗外看去。
一具外形與人類相似的半截身體躺在地上, 而它另外半截身體, 還卡在公交車的車輪中無意識地蠕動。
這只實體的外形她很眼熟, 因為她曾在level 1中見過類似的實體——悲屍。
悲屍是一種由人類轉化而來的實體,由于在後室中的流浪者缺乏适當的飲食和休息, 心理抗壓能力無法承受當前的痛苦, 便會慢慢轉變為悲屍。
躺在地上的那具悲屍已經無法辨認出原本的樣貌, 餘閑不知道它是誰, 也不知道它在這條廢棄的高速公路上徘徊了多久。
但她不免有種物傷其類之感。
如今她也沒了水可以喝, 還被困在這條廢棄的高速公路上,不清楚到底還有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心情變得十分焦躁。
她會和它一樣, 因為那些沒有被滿足的需求而轉化為悲屍嗎?
她将唐刀從車窗伸出去, 鋒利的刀尖用力插.入了地上那只悲屍的心髒, 髒污的血液從悲屍的屍體中緩緩流出,它卡在車輪中的下半身也不再動彈。
它死透了。
公交車停在高速公路的中間,遠處的霧霾翻湧滾動,餘閑疲憊地坐回了駕駛座上。
她擡手揉着額角,剛休息了一會,一陣細微的窸窣聲漸漸變得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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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着疲憊擡眼, 從公交車四周的玻璃往外看, 試圖通過聽聲辨位來判斷發出窸窣聲的來源。
但很快她的神情便凝重了起來。
因為這種聲音并不是來自一個方向。
濃重的霧霾之中,影影綽綽地浮現了許多道人形身影, 那些身影分散在公交車外的各個方位,并且它們的身影在逐漸變得清晰。
窸窣聲也愈發大了起來,餘閑意識到了她目前的處境有些不妙。
她立刻發動了車,猛踩油門,公交車直直地朝着前方的濃霧沖了進去。
許多身體腐爛變形的悲屍出現在高速公路的霧霾裏,它們似乎是被公交車上的什麽所吸引,皆步伐怪異地追逐着車尾跑。
她一連撞死了好幾個擋在前方的悲屍,車輪從它們身上重重地碾壓了過去,坐在駕駛座上的少女面無表情,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以最快速度行駛的公交車猶如一只暴起的猛獸,殘喘的發動機發瘋般運作着,為這具猛獸的身體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她已經來不及再去為那些曾是人類的悲屍默哀。
在這條不斷探索下去的道路上,有無數的人喪失生命,他們之中有的為後來者留下了寶貴的信息,有的甚至都未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語。
死亡成為了常态,活着的人會逐漸變得麻木,她也不再是剛進入後室時的自己了。
公交車的前窗的寬大玻璃嚴重碎裂,被污濁的血液染得通紅,餘閑的雙目微微發紅,已經記不清這一路她究竟撞死了多少只悲屍。
她時不時看向代表着剩餘油量的儀表盤,卻發現儀表盤上的指針始終指向100。
無論她開多遠,這輛公交車的油量似乎永遠都維持着完全滿油的狀态。
那群悲屍早已被她甩在了身後,但她仍能聽到一些锲而不舍地追趕的窸窣聲。
後視鏡裏,車後的景色與車前的景色別無二致,前後方皆是延伸進霧霾裏的高速公路,不斷有悲屍從霧霾中冒出來。
又大概行駛了三個多小時,那些追趕在車後的悲屍終于徹底消失在了濃霧裏。
她實在是太累了,過度疲勞駕駛總讓她感到難以忍受的困意,而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加劇了這種困意。
餘閑甚至中途睡着了半分鐘,她踩着油門的腳因為淺眠而慢慢松開,公交車放緩了速度在路面上自由滑行。
她驚醒時,車頭差點撞上高速公路一旁的高大的混凝土牆壁。
精神高度緊繃,再加上疲憊的身體,讓她産生了莫名其妙的幻聽。
一些飽含嘲弄的想法會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耳邊,但仔細去聽時,又聽不清其到底在說什麽。
餘閑在空蕩的公交車內大聲叫喊,這裏根本沒人能聽到她的聲音,為了防止被那些幻聽所煩擾折磨,她幹脆放開了聲音以自說自話的背誦來遮蓋那些耳語。
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在這條無盡的高速公路上,一輛破舊的公交車狂奔向前,與當下的情景格格不入的是她清脆中帶着怪誕的背誦聲。
精神上的折磨讓她幾欲崩潰,直到前方的昏黑的濃霧中突然亮起了一個巨大的、發光的笑臉。
這是她駕駛這輛公交車以來遇到的第二種實體——
笑魇。
她沒能控制住車速,公交車朝着漂浮在濃霧裏的笑臉撞了過去。
在即将撞上的瞬間,它卻憑空消失了。
車輛滑行着慢慢停下,她從後視鏡裏往後看,發現身後的公路只有一片濃重的霧霾。
她背靠着柔軟的駕駛座,長發被風吹得散亂,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
四周安靜異常,剛剛的那場驚險的事故發生後,那些萦繞在她耳邊的耳語消失了。
她打開一罐罐裝龍肉來應付身體的饑餓感,嘴唇因為口渴而幹燥得出現裂口,艱難地将食物咽下去後,她開始更加渴望能喝到一口清涼的水。
餘閑垂眸看向手腕處,臉上的渴望明顯到令人生畏。
血液……也能喝。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手機沒電了,她從背包中取出無線電對講機進行調試,随意選了幾個頻道,滋滋的電流聲在寂靜中響起。
對講機的電池顯示還有三格電量,滿電是四格,耗電的速度在她看來并不是很快。
她想要找個人說話,如果能用對講機聯系到這一層的其他流浪者就再好不過了。
她聽到了一點奇怪的聲音,在一陣電流聲消失後,那道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了幾分。
“滋滋滋……從……下滋滋滋來……”
但當她仔細去聽時,又發覺那更像是一種由雜亂電流組成的毫無意義的呓語。
人類無法發出這種語速極快的、連續不斷的呓語。
至少人說話時會因為換氣呼吸而有所停頓,但對講機裏傳出的話語,卻從未停頓過。
她關掉對講機,看向車外。
那只笑魇,剛才在她撞上去時不見了,那它現在會在哪裏呢?
公交車停在高速路的最中間,這裏永遠都是黑夜,車燈直直地照射進前方的濃霧之中,她發覺車身的亮度似乎比平時要亮了一些。
或許是大腦許久沒有得到充分休息,而産生的錯覺,但周圍的景致,連同兩邊灰暗的混凝土牆,都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更為清晰了。
這裏的霧霾似乎有意避開公交車,公交車的周圍一小片土地,總是沒有霧霾遮掩,每當公交車靠近霧霾,它便會翻湧着朝着周圍散開。
她轉頭看向身後的車內,空蕩蕩的座椅一排排整齊排列着,從駕駛座看過去一覽無餘,除了幾扇敞開的窗戶灌着冷風,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
但這種空蕩的空間讓她十分沒有安全感,有時她坐在駕駛座駕駛這輛公交時,會感到後方像是有什麽人在注視着她的後背。
她趁着休息時端詳起那張白鳥送給她的塔羅牌—月亮,他将這張牌送給她後,她還沒有好好想過怎麽使用它。
月亮塔羅牌的效果太過特殊,如果她能抓到正位牌,那麽就有可能實現與餘景建立牌面效果所說的靈魂“被相連”,即便她不知道這種效果到底能帶來什麽。
但月亮正位牌這種靈魂“被相連”效果發揮的前提是,餘景也必須同樣認為他與她是相連的。
怎麽才能讓哥哥知道她也在後室,這才是最難解決的問題。
餘閑揉了揉隐隐發疼的額角,擡手發動了公交繼續前行。
她根本不敢睡着,只能每次停下來适當休息,因為這輛公交的好幾扇窗戶都無法關上。
如果她睡着了,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什麽實體被吸引過來,趁着她入睡之際不知不覺間進入公交車內。
但這一次她沒再遇到任何危險,一路上出奇地平靜,大概在繼續開了三個多小時後,前方出現了一個站在路邊招手的身影。
那看起來很像是一位正常的人類女性。
餘閑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她沒有打開車門,而是隔着透明的車門觀察路邊的女人。
在這種地方,這個女人卻獨身一人站在路邊,甚至連背包都沒有,單薄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寒風中,一個勁地朝着她招手示意。
女人朝着車內的餘閑喊話:“你好,我受傷了!你可以從車上下來幫幫我嗎?”
周圍的光線很暗,她隐約看到女人靠近衣領的脖頸處似乎有什麽東西,但又看不真切。
那張蒼白的臉許是因為太冷的緣故,看起來有些發青。
之前看過的紙團上的話浮現在餘閑腦海裏:不要離開你的車!
她冷聲回答:“不能。”
女人仍不死心地招着手,聲音有些大:“我的傷很嚴重,幫幫我吧!”
餘閑盯着她看了一會,忽然道:“不如你到車上來,我幫你處理傷口?”
她一邊說着,一邊摸向唐刀的刀柄,然後将車門打開了。
冷風從敞開的車門灌了進來,與此同時,一股腐爛發臭的味道瞬間充斥了鼻腔。
但對方并沒有按照她的建議上車,也沒有移動過位置,反而沉默地沖着她招着手。
餘閑提着唐刀走到前門的臺階處,将一米多長的刀身伸了出去,刀尖慢慢靠近女人頭上戴的棒球帽。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但對方居然對此毫無反應。
就在刀尖快要碰到帽檐之時,女人突然出聲:“你好,我受傷了!你可以從車上下來幫幫我嗎?”
這聲音與她剛剛聽到的第一句話一模一樣。
唐刀的刀尖在此時倏然挑起了棒球帽的帽檐,棒球帽帶着一頂假發從女人頭上滾落到了地面上,露出她光禿禿的半邊腦袋。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後,餘閑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
女人的半邊腦袋被掏空了,裏面放着一個錄音機與一個無線電對講機,精密的零件正緩緩轉動着,播放出早已提前錄好的聲音——
“我的傷很嚴重,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