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Level11.3（六）一更
第54章 Level11.3（六）一更
餘閑沒想到艾登是這樣找到她的。
但仔細一想, 手機攝像頭的确也屬于攝像頭的一種，只不過大多數時候處于關閉狀态。
身後的使節有些尴尬出聲：“我當時……只是想拍張我的照片。”
它想把自己的照片設置為論壇頭像，這樣以後論壇裏的那些用戶在看到它的評論時, 就不會因為害怕而舉報它了。
它的人類形态長得與人類如此相似，他們在看到它的頭像後, 說不定還會将它認作同類, 和它聊天呢？
使節将一切想得很美好。
它實在太無聊了, 待在這裏很沒意思。
餘閑大概能猜到它想要用照片做什麽，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它一會, 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即使它用人類外貌的照片作為頭像, 也一定會被當作異類舉報……
因為實體每次在論壇的發言時, 字體都會顯示為異常的紅色, 很容易分辨出差異。
她轉而看向了遠處的圓頂建築。
在天臺眺望擁有最佳的視野, 可以看到的是，之前巡邏的那幾隊‘仆從’, 現在已經開始逆時針往回巡邏了。
每一條街道的‘仆從’走路的速度幾乎相同, 每一條街道的長度也相同, 當每條街道的‘仆從’同時逆時針往回走時, 他們最終是無法與相鄰交叉街道的另一隊‘仆從’相遇的。
也就是說，她其實可以利用兩隊‘仆從’之間的間隙，從能一筆畫完的“五角星”街道完美繞過中間的圓頂建築。
只需要在第一條街道的‘仆從’從最右邊往最左邊巡邏時，從最右邊的交叉點進入“五角星”其中一個邊角的外圍街道，然後通過外圍街道到達下一個兩條內圍街道的交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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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中間恰好遇到‘仆從’巡邏抵達交叉點，她便在外圍街道躲避即可。
餘閑将自己的想法講給兩位實體聽後, 僅僅只得了使節的認同。
艾登将攝像頭的頭部轉向她：“不用這麽麻煩, 我也可以去引開那些‘仆從’，你可以直接從最捷徑的路線過去。”
它的回答得到了使節的反對：“你一旦被大使館的‘仆從’發現, 便會立刻驚動控制那些‘仆從’的使節，那些使節的能力在我之上，你一個實體不可能對付得了它們。”
誰知，艾登毫不猶豫地道：“我沒想過活着。”
它可以失去這一具身體，但不能讓它所保護的人類陷入危險之中，按照她的想法的确能避開那些巡邏的‘仆從’，但并不能保證中途出現別的變故。
餘閑的想法唯一的弊端就是需要耗費的時間太長，在執行途中極容易發生變故。
艾登的想法更加簡單粗暴，由它來引開所有實體，她便能安心地選擇捷徑離開。
使節忽然沉默了下去。
餘閑搖頭：“艾登，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曾來level 11.3救過一次流浪者？”
艾登微偏了下頭：“那次的大部分記憶都消失了，我只記得來到這裏的目的，在那之後，我便與來到這裏的另一個我失去了聯系。”
她道：“那很有可能救援失敗了。”
“不一定。”艾登冰冷的機械音否認，“我能感知到，那具身體還活着。”
餘閑望向遠處巡邏的‘仆從’們，語氣平穩有力：“即便在後室裏有許多個你，但總有耗盡的一天。”
她道：“你不應該直接否定我的想法，還沒有開始嘗試，結果永遠是未知的，哪怕真有什麽變故，你再去引開也不遲，為什麽要直接選擇以犧牲自己的方式去做呢？”
艾登略微怔愣，忽然想到它早已習慣了這麽做。
它認為人類太過脆弱，所以絕不容許有任何變故的發生，以至于它将自我看得很輕，因為它目前還不會死，還有許多個它存活着。
餘閑接着道：“每犧牲一個艾登，後室中就少一個艾登，終有一天，你會因為只剩下一具身體而無法再幫助人類。”
“這一定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她與它攝像頭的鏡片對視，一點紅色的光點從攝像頭深處一閃而過。
“那便按你說的做。”冰冷的機械音一字一句地說。
一旁的少年使節始終沉悶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情變得有些陰郁。
餘閑也沒有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離開level 11.3。
她與兩位實體按照她所說的方式從大樓出去，進入“五角星”邊角的一條街道，等到巡邏至第一個交叉點的‘仆從’們離開後，再從交叉點拐進另一個邊角的街道上。
一切都十分順利，除了等待‘仆從’巡邏的時間比較長以外，他們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很快他們到達了第二個交叉點，并從第二個交叉點拐入了第三個邊角的街道上。
每一條街道的布局幾乎相同，都是一些封閉的商業大樓、鎖死的小型商鋪，餘閑不敢随意砸門進入樓層裏，擔心因為聲音引來別的什麽。
紅月依然挂在半空中，level 11.3永遠都是夜晚，目之所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紅，她已經開始有些讨厭這種令人不安的顏色。
在拐過第三個交叉點後，空曠的街道上站着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
它背對着餘閑，身上的西服殘破不堪，原本修長筆直的身體此刻卻佝偻着，攝像頭的頭部出現了明顯的損壞。
她停了下來，下意識看向身側的艾登。
使節在一旁低聲道：“那是一個‘仆從’。”
她知道它想表達什麽，因為那位現在街道最中間的‘仆從’，就是艾登。
“原來是這樣。”艾登的機械音此刻竟然有些顫抖，“那一個我之所以聯系不上，是因為被轉化為了‘仆從’。”
話音剛落，街道正中間的“艾登”忽然轉過了身。
“它”嚴重損壞的攝像頭上，鏡片已經完全丢失了，從外面能直接看到攝像頭內部的結構，裏面淩亂的電線纏繞成了一團，時不時有火花閃爍。
餘閑與身旁的兩位實體都沒有動作，“艾登”卻緩緩直起了身，朝着他們走了過來。
“小心，它被精神控制了，可能會傷害我們。”少年使節皺緊了眉頭道。
餘閑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放在了刀柄上。
身旁的艾登卻忽然上前一步。
它挺直的脊背擋住了她，攝像頭微偏，朝着身後說：“讓我來……試試。”
看着它的背影，餘閑忽然明白了什麽。
親眼看到另一個變成‘仆從’的自己，它的心裏一定很難受。
餘閑側眸看向使節，發現它抿緊了唇，神色有些莫名。
兩位長得一模一樣的艾登面對而立，餘閑原本還有些擔心因為它們站的距離太近而過于危險，卻在下一刻聽見已經是‘仆從’的艾登發出斷斷續續的機械音。
“銷……銷毀……我……艾登……”
它不願意成為使節的‘仆從’。
因此它向另一個自己尋求幫助，希望另一個它将它的身體永久銷毀。
在這怪異的場景之下，艾登緩緩伸出了手，撫摸上了另一個攝像頭。
它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你做得很好。”
轉瞬間，它手腕用力轉動，将那個攝像頭從另一具身體上擰了下來。
艾登低着頭，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身體。
它見證過太多的死亡，卻是第一次殺死自己。
“它是我的一具分身，因為隐約感知到了我的到來而特意等在了這裏，控制它的使節無法将一具分身控制完全，因此并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我們走吧。”
艾登的語調異常平靜。
仿佛它不曾受到過任何影響一般。
餘閑低聲問：“但它做到了，對嗎？”
艾登只是颔首。
她想，另一個艾登一定是在失去聯系後，成功地以自己換得了那名需要救助的人類的安全。
所以艾登才會說：你做得很好。
他們很快繼續前行，一路上的氛圍十分沉重，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連少年使節都出奇地沉默。
在拐過最後一個拐角後，前方出現了大片的水域，遠處的水域之上，靜候着一座無限延伸的橋梁。
餘閑與兩位實體一同登上了橋梁，發現在橋梁的另一邊翻滾着濃重的暗紅色霧氣，霧氣完全掩蓋了橋身，以至于她無法得知濃霧裏到底有什麽。
“這裏便是出口，只需要走到橋的另一邊就能離開level 11.3了。”使節低聲說道。
少年站在他們身後，餘閑和艾登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發現少年使節停在原地沒有動作。
它站在橋頭處看着他們，眼尾微微垂着，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她出聲問道：“那你呢？”
使節緩慢擡眼，聲音很輕：“我走不了。”
它的能力太弱，無法離開level 11.3，只有最為強大的使節才能穿過迷霧，到達其他的層級。
它是使節，從新生的那一刻便被“母親”限制在了這裏。
至于在新生前會是什麽，它不願意去想，因為對于它來說與其從光明堕入黑暗，不如一直生活在黑暗裏。
少年看到她蹙起的眉頭，忽然道：“我們不是一個陣營的。”
“我沒有将你轉化為和那些人一樣的‘仆從’，是因為能力不夠，并不是因為心軟。”
“我也不會像艾登一樣，為了救助人類而舍棄自己的性命。”
“在你們人類的眼裏我可不是什麽好實體。”
它甚至故作輕松地笑：“所以啊，快滾吧。”
“不然那個叫掃興客的家夥，真的就要來找我打一架了。”
她被身後的濃霧徹底吞沒之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它冷漠又殘忍的神情，以及微微濡濕的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