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Level101（六）
第92章 Level101（六）
餘閑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身上有許多血, 但沒有哪一滴是餘景自己的，臉上的笑意溫柔，手中長刀的血槽中卻飲滿了血。
她對于這樣的哥哥感到陌生。
“過來。”他擡眼看她, 溫和的嗓音帶着一絲寒意。
“哥，你……”仿佛為了确認什麽, 她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餘景？”
餘閑很少會直接叫哥哥的名字, 除非她生氣時, 又或者是她想要和他說一件十分嚴肅的事的時候，她才會這樣叫他。
帶着“餘景”兩個字的名字從舌尖滾落至泛着血腥味的空氣中, 帶了幾分明顯的疏離感。
站在不遠處的青年斂了神色, 看向她的目光中帶着幾分驚異。
“餘景, ”她繼續叫他：“你以前不這樣的……”
他不會滿身肮髒地強硬要求她抱, 也不會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看她。
如果他真是是假的餘景, 又為什麽要殺掉公園裏其他僞裝成人類的實體？
如此拙劣的僞裝，根本不像是僞裝……
除非, 他就是真的哥哥。
可哥哥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餘閑緊張地握住唐刀, 聲音顫抖：“餘景, 我是……”
話音未落, 便被面前的青年打斷：“真的不願意到哥哥這裏來嗎？”
他一步步走向她，踩過地上的鮮血與殘肢，卻依然如履平地，眼眸中濃烈的情緒悄然轉為淡漠。
“你是想告訴我，你是我真正的妹妹……”
“是真正的餘閑？”
“是她而不是僞人……也不是什麽實體？”
他嗤笑着說，語氣充滿了嘲諷, 看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你裝得可真像啊……讓我猜猜, 是不是還打算在得到我的信任後，再往我這裏捅一刀？”
餘景點了點胸膛處靠近心髒的位置, 那一片衣料之下的皮膚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
那條疤痕，是他用信任換來的結果，正因為他曾經相信，才會讓那把淬了虛假愛意的利刃刺破皮膚。
她愕然地看着他，結合level 101層級的特性，一瞬間猜到了許多事情。
你的夢永無破曉。
原來是這樣，難怪白鳥給她的紙條中，總是要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不要沉迷于這個世界之中。
如果在她來到餘景面前之前，他便已經經歷了許多次“餘閑”的背叛，那他極有可能會因此再也不信任任何人。
“哥，不是這樣的。”她冷靜了下來，看着他提着長刀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強忍着沒有再往後退。
“我真的是餘閑，是你的親生妹妹，我來找你了。”
她在他手中的長刀落下之前，抽出唐刀迎了上去，唐刀堅韌的刀身與餘景手中略有弧度的長刀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铮鳴聲——
她的手臂肌肉微微顫抖着，卻沒有因此退讓一步。
後室中這段時間的逃生經歷，強化的不僅僅是她的精神，更讓她的身體素質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如今的餘閑，已經能拿起唐刀與餘景抗衡了。
她的确改變了不少，餘景不認她也情有可原，但她不相信血濃于水的親情會因為後室層級的特性而被迫分離，曾經那麽愛她的哥哥會因此對她冷眼殺戮。
又一次刀與刀之間的交鋒，餘閑後退了半步。
她喘息未定，擡頭看向那位漠然看着她的青年，他身上的血漬已經開始幹涸凝固，如同一具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
怎麽辦……她到底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他知道，她就是真正的餘閑。
就在她焦急思考時，雪亮的刀光再次落下，餘閑下意識執起唐刀去抵擋，卻終究氣力不夠，不知道為什麽，餘景的力氣會變得這麽大，這明顯已經超出正常人的範疇了。
但那把飲滿了血的長刀，卻在刀刃即将落到她肩膀處時，硬生生地莫名偏移了幾分，貼着她的手臂的皮膚表面砍空了下去。
她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時間。
餘景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那只握着長刀的手此刻劇烈顫抖着，指節用力到泛白。
他竟然在害怕，可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眼前的少女看起來如此脆弱，卻能抵擋住他的好幾次攻擊，這并不是僞人能擁有的力量。
他意識到了不對。
而在此刻，她忽然擡高了手腕，将右手腕處的衣袖朝着手肘捋去，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臂。
他的目光瞬間被她手腕上的東西所吸引。
被她戴在手腕上的，是一條做工精致的貝殼手串。
“哥，你看到了嗎？”
餘閑緩了口氣，擡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應該還記得吧，這條貝殼手串，是我小時候親手編織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她晃動手腕，碰撞的貝殼在兩人寂靜的氣氛中發出輕微的脆響。
“如果——我是你口中的僞人，它們也和我戴着同樣的手串嗎？”
“它是獨一無二的……”
她刻意露出貝殼手串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zhu哥哥生日快樂～】
“而我也是獨一無二的。”
她眼眶微熱，哽咽道。
餘景的神情怔愣，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低着頭看着她，像是想要就此将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感到心口處像是一團火在燃燒，所有的氣力都集中在了那裏，一種名為生氣的情緒徘徊在失控的邊緣。
餘閑深呼吸一口氣，繼續道：“如果你還是不信，那我們就再試試這個吧。”
她用唐刀鋒利的刀刃對準了自己裸露在空氣中的小臂，徑直劃破皮膚，鮮血頓時順着小臂流淌了下來。
餘景下意識想要阻止她的動作，卻忽然感到右手臂傳來一道刺痛感。
他捋起衣袖，小臂處的皮膚光潔如新，傳來痛楚的地方并沒有任何傷口，但卻好像真的受傷了一般疼痛不已。
“我在你失蹤的兩年後也來到了後室，”餘閑放下手臂，鮮血順着她的手指流淌下去，她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訴說：“然後認識了白鳥，他送給我一張月亮塔羅牌道具……”
她簡單地将月亮塔羅牌的效用講給他聽，失控的情緒也逐漸平穩下來，眼眸中閃動着明亮的光，陽光從虛假的天空照耀到她的身上，卻真實得仿若新生。
這些關于後室的事，是前廳沒有的，也是這個虛假的世界無法僞造出來的。
她一口氣全說了出來，那些委屈與苦難卻在此刻被簡化了，她說得那樣雲淡風輕，卻只是為了讓眼前想要殺了她的哥哥知道，那些無法被僞人僞造代替的過去。
餘閑本以為餘景會質疑她的話，又或是詢問她更多的信息，可當她擡頭望向他時，卻望進了一雙極其複雜的眼眸。
黑發青年嗓音低啞，顫抖着伸出手，漆黑的眼眸中翻湧着濃烈的情緒。
“你真的是……妹妹？”
“不是我想象出來的……也不是假的？”
他冰涼的指尖觸摸到她的臉頰，又像觸電般倏然收回了手。
餘景不敢去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
“哥，你是笨蛋！”餘閑憤怒地沖着他吼了句。
她又氣又委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忍不住罵了他一句。
他動作生硬地将她受傷的那條手臂擡了起來，撕下幹淨的襯衣為她包紮，在對上她的目光時，才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
“很疼吧？”他低頭輕輕朝着包紮好的傷口吹氣，仿佛做了錯事，不敢再看她：“哥哥幫你……”
餘景早已不擅長做這種事。
他被困在這裏太久了，殺了數不清的僞人，為妹妹處理傷口、為妹妹做飯菜、帶妹妹逛公園……
這些在前廳時原本很熟練的日常，卻逐漸被他淡忘，鮮血覆蓋了溫馨的記憶，只餘下了記憶中的一個人影還不曾被污染。
餘閑伸出雙手，仰頭看着他：“哥哥，抱抱。”
她眼眶濕潤，看什麽都是模糊不清的，那些難過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壓抑的情感在一瞬間爆發，又硬生生止住。
嗯，她早已長大了，但對哥哥撒嬌這種事……
她還是想做。
“不抱。”青年冷淡地拒絕，眼眸卻悄然帶了幾分澀然：“哥哥太髒。”
他身上全是肮髒的血腥，她不喜歡這些。
等他将這些血清理幹淨了……
餘閑收回手，擦去濕潤的眼眶，輕聲問：“那哥哥準備好和我一起回去了嗎？”
餘景略微停頓，順着她的話回答：“我準備好回去了。”
她牽住了他的衣角，就像小時候那樣。
“我準備好回去了。”
餘閑重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