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邱老前輩,我娘子究竟患了何病,為何一直昏迷不醒?”床旁,展少鈞滿臉焦慮,朝那坐在椅上為榻上女子把脈的老人問

自那日湖畔一游至今已過十日,這十日來,柳飛雪始終昏迷不醒,期間不斷發着高燒,身子時熱時冷,除了不時發出夢呓外,一次也未曾醒來過

展少鈞請遍了杭州城的大夫來醫治她,甚至動用關系将宮中禦醫給請了出來,然而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普通的風寒

風寒?區區一個風寒能讓人高燒不退,持續十個日夜無法清醒?她的身子何時變得如此虛弱?展少鈞又氣又自責

這十日,他衣不解帶的守着她,湯藥、喂食皆是他一手包辦,從不假他人之手,他要親自照料、看顧她,否則他寝食難安

眼前這位老人是退隐山林多時的“神醫”邱七,他高超的醫術救活不少幾乎是踏入半個棺木的病患,號稱只有他不醫之人,沒他醫不活的人,只要他肯出手,就算僅剩一口氣,他也擔保那人未來能活蹦亂跳

邱七尚有一傳人,名喚厲天行,外人尊稱“鬼醫”,醫術精妙更勝其師,可惜為人古怪,行蹤飄忽不定,随興落腳的性格教人難以找尋

迫不得已,展少鈞只好派人将這位德高望重的邱老前輩請出山林,為柳飛雪診斷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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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這娃兒染上重度風寒,照理來說,應當三、四日便能燒退清醒,可她身子骨本就不甚康健,再加上這吹風便不适、淋雨便風寒的虛弱體質,才會至今仍無法清醒”

聽見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解答,讓展少鈞心神一振,急忙詢問,“邱老前輩,那要如何我娘子才能好起來?”

邱七站起身,來到內廳的梨花木椅坐了下來,端起嚴喜樂奉上的鐵觀音後,才徐緩的續道:“這娃兒的進食很不正常,脾胃受損,病況有些嚴重這種情形不該出現在像她這種錦衣玉食的姑娘家身上,這病症通常是三餐不濟、一日僅用一餐,或者數日進不到一次食的貧苦人家身上的”

邱七精铄雙眼筆直朝他射去,暗喻他是否虐待自家妻子,連口飯都不讓人吃

一日僅用一餐或者數日進不到一次食?她都沒按時吃飯嗎?展少鈞一雙濃眉擰得死緊,見着邱七指控的目光,也不辯解,着急地直問:“是因為如此,我娘子才昏迷不醒?”

“是,也不是”輕啜口熱茶,邱七賣關子的低吟,遲遲不給真正的答案

“邱老前輩—”心急如焚的展少鈞語氣低沉,忍不住瞪着那慢條斯理喝茶的老人家

這些日子來,他整顆心像懸在半空中,飛雪一日沒醒,他便心煩意亂,沒法子靜下心來

看見他雙眼布滿血絲,下颚冒出細小的胡碴,一副落魄模樣,邱七這才撇撇嘴,大發慈悲地道:“脾胃損傷是小事,待我開個方子,令人到藥鋪抓七日份的藥熬煮喝下便無大礙有問題的是,方才我一把脈,便察覺這娃兒的心脈有股抑郁之氣,且累積在體內已有一段時日,這股郁氣長年纏繞心頭,是造成她體虛的主要關鍵”

“可有藥解?”

邱七搖了搖花白的頭顱,“沒得解,這是心病,她在郁悶何事只有她自個明白,只是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子遲早會被搞壞”拿起桌上毛筆,于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方子後,他又道:“這是藥方,治她的風寒,而另外這張,是治她的胃病及補元氣,三碗清水熬成一碗湯藥,給她喝下後,不出一個時辰便能醒來”

“多謝前輩!”展少鈞的眉頭始終緊蹙,但聽見她喝下藥便能醒來,一顆心才稍稍平緩了些

“別謝,下回這點小事可別再動用那塊龍鳳佩,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三番兩次的折騰,好在我老當益壯,還撐得住這點路途,要不,這便是你這小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這塊龍鳳佩了”邱七嘟嘟囔囔的叨念

他向來随心所欲,對病人也是愛醫便醫、想救就救,全看當時心情做決定,否則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他也不屑一顧

幾年前,他行經大漠找尋奇草“靈絑草”,在返程時不巧遇上了盜匪,不僅身上銀兩被搶,就連剛摘下的“靈絑草”及所有行囊都教那批賊人給洗劫一空,若不是恰巧路過的展少鈞将他救回怒風堡,恐怕他這條老命早已不在世上

為了感謝展少鈞的救命之恩,他派弟子厲天行将這塊龍鳳佩送來給展少鈞,并囑咐他好生保管,日後若有需要他師徒倆幫忙的地方,盡避派人送來龍鳳佩,他們必會下山相助

但……他可是神醫哪!這小子竟然叫他這鼎鼎大名的神醫馬不停蹄、接連七日不眠不休的由蟠龍山趕來杭州,就為了替他娘子醫治小小的風寒?會不會有點離譜啊!

“前輩教訓的是這幾日辛苦老前輩了,晚輩已叫人備好客房,有請前輩休息梳洗一番,稍後會為您送上膳食”展少鈞有禮的拱手鞠躬,客氣恭敬道

邱七撫撫長須,本想再念上個幾句,但看在他這般禮貌的份上,也就作罷,邁開步伐同前來領路的家丁步出房門

才送走邱七,展少鈞連忙抄起圓桌上那字跡尚未乾透的藥方,喚人前去抓藥,待所有事情都辦妥,才回到床榻前,緊瞅着榻上病弱的人兒

榻上人兒看來脆弱不堪,羸弱得彷佛輕輕一碰便會破碎,黛眉微攏,纖長墨睫不安穩的顫動

她仍在發燒,而且睡得不甚安穩

他撩袍坐至榻上,握起她熱燙無力的小手,濃眉始終沒松緩過

他曉得她心裏的郁悶為何,一直都曉得

修長的指撫上她透着紅潤的梨頰,輕移着、緩揉着,他就這麽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瞧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輕放回被裏,來到內廳

“喜樂”坐至方才邱七所坐的位子,他沉聲喚來妻子的貼身丫鬟

一直在房外守着的嚴喜樂急忙跑了進來,恭敬的朝他福福身,“老爺,您找我?”

展少鈞旋過身,一雙俊眸銳利的盯着她,“我問你,你待在飛雪身旁多久了?”

嚴喜樂被他那淩厲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禁害怕地低垂下頭,咽了咽口水,有些結巴的回道:“回、回老爺,喜樂打八歲起便跟在小……夫人身旁,算算也有、也有九個年頭了”

“九個年頭”他低吟,眸裏幽光一閃,又道:“所以,你對飛雪的事,應當知曉不少?”

“啊?”她有些錯愕,連連搖首,圓眸不由自主回避他深沉的目光“不、不敢喜樂雖是和夫人一塊長大,但許多事喜樂也不太清楚”

扁憑她眼底那抹心虛,展少鈞便敢說,這丫鬟知道的事肯定不會少“如果你不希望你家小姐再這麽病下去,接下來我問的每句話,你最好老實回答”

嚴喜樂仍然不敢看他的眼,不過圓眸裏的不安與心虛已悄悄褪去,“是……只要是喜樂知道的,定不會有所隐瞞”

她不希望小姐生病,尤其小姐的身子愈來愈糟,如果能讓小姐恢複以往活蹦亂跳的模樣,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常不吃飯?”

“是,夫人常常忘了用膳,有時甚至一、兩日沒進食,每回都推說吃不下,喜樂身為丫鬟,除了嘴巴勸說外,也拿她沒轍”說到這個,她就很無奈

為了吃飯這三歲娃兒都會的事,她每日都得和小姐大戰三百回合,且次次都戰敗,誰教她是小姐,而她是丫鬟?只要小姐面容一沉,她也只能乖乖聽話,認命的撤下飯菜

展少鈞聞言眉心又擰起,經過這短短幾日,他光滑平整的眉心已然出現摺痕,難以消退

“兩年前,飛雪與沈昱修究竟發生何事?”他沉着嗓又問

對他們倆的傳言,他派人探察過,得知的結果也與傳言一致,私心裏,他對沈昱修抛棄她一事非常歡快,若不是如此,他也沒機會娶到她,所以便未再派人深究下去,也沒教人找出沈昱修抛棄她的原因

可現在不同了,她為了那男人日漸消瘦,甚至食不下咽到病弱體虛的地步,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這……”嚴喜樂遲疑了,她不知該不該說

“照實說”他眸光一凜,不允許她有任何隐瞞,“你方才也聽見了,大夫說過,飛雪心裏有病,你我都知道,沈昱修便是這病的根源,倘若你不老實說,該知道她那身子是撐不了多久的”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

嚴喜樂緊咬牙關,過了好久好久,終究是長嘆口氣

為了小姐着想,她不得不将那件事說出來

這一個月來,她看得出姑爺是真心對待小姐,如果姑爺真能為小姐治好這心病,即便是小姐醒來後要懲罰她多嘴,她也認了

當年,柳飛雪與沈昱修各有婚約,沈昱修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林秀娥有着婚約,而柳飛雪則是與趙府大公子趙仁貴在幼時便訂下女圭女圭親

由于雙方父母皆是重情重義之人,絕不可能接受毀婚一事,于是,沈昱修便想了個法子,就是私奔

一開始,柳飛雪是不答應的,她舍不得養育她、疼寵她的爹娘,她認為,只要好好同爹娘說清楚,他們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不會逼迫她嫁入趙府

但沈昱修卻不這麽想他堅持私奔是唯一可行的路,如不私奔,他與她便無法開花結果,只能被逼迎娶及下嫁自己不愛的人

所以他開始勸柳飛雪,讓她知道就算她爹娘肯答應退了親事,可他固執的爹卻不會他說,他爹絕對不會答應他退婚,無論如何,他都得迎娶表妹過門,到時柳飛雪不是依約嫁入趙府,便是下娶于他,當他沈昱修的小妾

這樣的結果柳飛雪當然不會答應,她斷不可能與人共事一夫,于是她終于答應了沈昱修的提議,抛下養育她長大的爹娘,與他私奔

就這樣,柳飛雪在嚴喜樂的相助之下,順利來到與沈昱修約定的山神廟等候

之後,便是衆人所知的,她讓沈昱修給抛棄了那天她整整等了一夜,淋了整晚的寒雨等候他,可沈昱修自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大病一場後,她并沒有死心,仍天天到山神廟等候,天天寄送書信給沈昱修,但她依舊沒見到他,寄出的書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封都沒回來過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左右,直到某一日,她終于收到沈昱修的回信,收到回信的當下,她甚至抱着信喜極而泣,小心翼翼的拆閱

在她心裏,從沒想過他是故意不來,一直認定他不過是因為有事耽擱,才會無法來接她,然而當她看見信紙上寥寥數行字後,那顆期盼的心卻瞬間粉碎一地

信中寫的不多,就短短的兩行—

柳兒,那日我沒去,是發覺原來我并不愛你,對你,我很抱歉

從此之後,她便不再到山神廟,也不再寄信給沈昱修,她把自己關在房裏三天三夜,然後她變了,變得沉默寡言,雖然唇邊仍然挂着淡淡笑意,可那抹笑從未到達眼底,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布女圭女圭

不僅是她的個性丕變,就連她本算健康的身子也變得虛弱不堪,一日不如一日,加上進食不定,便演變成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狀況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嚴喜樂怯怯地看着面色益發難看的姑爺,嗫嚅道

啪!

梨花木圓桌硬生生被展少鈞給扳下一角,他眸中泛着寒光,嗓音冷如冰刃“我要去一趟沈府,這段期間你好好照顧飛雪,若她問起我的去向,一個字也不許提,知道嗎?”

“知、知道”她點頭如搗蒜

一直到展少鈞彷佛被冰霜籠罩的高大身軀離去後,她才癱坐在地,撫着胸口,吐出從方才便屏住的氣息,心有餘悸的嚷着,“吓、吓死我了!泵爺做啥發這麽大的脾氣?我說錯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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