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女之位
在翕教，神女之位是個十分要緊的位子，這位子決定着一大波人的生死榮辱，也決定着翕教的興衰成敗。因此，圍繞着神女之位的争執，從來沒有停止過。
神燚時代，正是大祭司裔昭成長的時代，因此格外記着。那個時候，名分早已定下的神女濋留是一時的風雲人物，也是比她的生母神燮更為閃耀的一顆流星。
關于神女濋留的事，翕教的巫師武士們或編寫書籍或口口相傳，在裔昭晚年的翕教，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裔昭用不着對小徒弟多說什麽，只需提到“濋留”二字，便足以引出諸多事情。
裔昭提到濋留與其丈夫康恒的事，這二人倒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被人強行撮合，硬是成為一場充滿利益之争的聯姻。濋留是個極驕傲的人，自幼受着嚴格的教育，人生早已被規劃好，她只需要沿着那條路繼續走下去即可。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後面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發生在濋留身上最為神奇的事，莫過于她與丈夫康恒關系的突然轉變。
雖然教中對此婚姻寄予厚望，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盼望着下一代繼承人的誕生，但就是久久不能如願。從表面上看，這夫妻倆倒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了，也正因為如此，才令旁人生出錯覺：這到底是夫妻，還是賓主？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濋留為翕教立下大功，威望一天高過一天。就在此時，忽然傳出了濋留與康恒如膠似漆、不肯分開片刻的消息。同時，濋留對正經教務的關注在減少，呈報到她面前的大事小事，多交給旁人去做。到這個時候，那些盼望着下一代繼承人的人，反而着急了。
而這一情況出現不到一年，濋留忽然輕車簡從北上，不久即傳來了神女濋留暴斃的消息，着實使一大幫人受到了驚吓。
喜歡讨論這事的人，多半會将濋留與康恒關系的轉變和後來的濋留之死聯系起來。那樣的轉變，興許正是什麽暗示呢。年輕有為的濋留十分不幸地應驗英年早逝的話，而康恒由一個最有希望的青年頹唐成日後的模樣，同樣令人唏噓不已。
小徒弟：師父，我聽人說，神女濋留之死向來是樁懸案，比之神燮暴斃有過之而無不及。師父親歷了當年事，可是知道些什麽？
裔昭确實是親歷了當年的事，但她也沒到濋留的死亡現場去啊。那個時候，她還跟着汜留在江南呢。若不是得知了此變故，什麽時候回洵都都不知道呢。不可否認，裔昭确實知道些內情，但已是近百年前的真相了。
大祭司：神女濋留有個極好的友人，名叫芸仙，是教外人士。濋留北上之際，便是這位芸仙姑娘和伴讀源靜跟着。濋留最後那些年，兩個伴讀都漸漸疏遠了，倒是那芸仙，愈發成為濋留的膀臂。若真是有些什麽秘密，也只能問那芸仙了。
芸仙不同裔昭，沒活那麽多年，自然沒法對裔昭這個小徒弟進行諄諄教導。這麽多年過去了，芸仙的屍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兒，又如何向她求證呢？
小徒弟仰起頭，看着師父：那些野史裏都說神女濋留與芸仙是如何如何好的知己，我看卻不然。那芸仙本是教外之人，不至于卷入教中紛争，卻因為這段所謂友情越陷越深，到最後還受了累。而神女濋留的兩個伴讀，本來就處在争鬥之中，因為神女濋留的疏遠，反而最後得以保全。前後之事聯系起來，不能不說神女濋留早有計劃，她就是對朋友也偏心！
裔昭聽了，心中十分高興，她仔細瞧了瞧這小徒弟，笑道：如今為師才明白，當初是如何一眼看中了你。
小徒弟問裔昭原因，裔昭笑而不答，不過哄了幾句，便又繼續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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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濋留之死，最要緊的後果是使神女之位出了空缺，因而打破了翕教上層的平衡。為了分享濋留留下的權力，各派蠢蠢欲動起來。這時候，身為濋留親妹妹的汜留就成為各派争奪的對象。
汜留，即後來的神熺，可謂是大祭司裔昭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和最難伺候的上司。當時的汜留，還處在長姐濋留光環的遮蓋之下，不得不處處小心，處處避讓，可謂忍辱偷生。然汜留到底還年輕，姐妹感情不至于那麽淡漠。翕教之争，雖然早就影響了這對姐妹，卻還不至于讓她們公開翻臉。
汜留匆匆趕回洵都，受到了教中權貴的熱情迎接，這與她當年然黯然離去時的情形自然是大不相同。作為前代神尊神燮之女、神女濋留親妹妹，汜留的地位是不同尋常的，她身上還寄托着一幫神燮舊部的希望。因此，汜留反而陷入危險之中。
裔昭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事。汜留強行壓下內心的厭惡，與那些曾經逼迫過她的人寒暄着。童言無忌，一句戲言卻定下了汜留的終身大事。汜留最終答應了榮氏的聯姻，美其名曰“踐行承諾”，這是比當年濋留的婚姻更為明顯的權力交易。唯一不同的是，這是汜留自己決定的（如果她非要悔婚，沒有人可以阻攔），而濋留沒有決定權。
正是這一聯姻表明了汜留對于翕教各方勢力的态度，因為汜留決心與濋留的勢力分道揚镳，自然引起這一派人的怨恨。有人按耐不住，趁汜留出行時舉起了屠刀，好在汜留早有防備，不過傷了些皮毛。這次刺殺事件引起了軒然大波。
事實上，這些事情不過是小打小鬧，對于汜留而言，最要緊的就是神燚的支持。神燚以孱弱之軀登上神尊之位，冷眼看着教中各派無休無止的争鬥，将權柄牢牢攥在手中。如果神燚不支持，汜留唯一的勝算就是提刀入昭明神宮——這實在是沒有勝算的冒險。
這時候，又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這人是神燚與教外之人所生的女兒，名叫若服，姓雲。翕教規矩，嫁出去的女兒如果随母家姓澹臺，就是澹臺家的人，可以繼承神尊之位。作出這個決定的創教聖母，本意是保住澹臺家的神尊之位，卻注定會在子孫開枝散葉後成為麻煩的開始——這個決定将神尊人選的範圍擴大了。
若服既然跟了父親的姓，便是表明放棄競争神尊之位。但是，她是神燚唯一的女兒，誰能保證神燚不會偏心呢？當年若服随了父姓，到底是神燚自願還是被迫的，也是個謎。因此，有人打起了若服的主意。
首先站出來的是庶姓新貴，他們跑到昭明神宮請求讓若服複姓澹臺，他們說若服才是最有資格做神燚繼承人的人——這說到神燚心坎上，卻也在汜留心頭上紮了一根針。這些人苦苦哀求，神燚雖然婉拒了，卻令若服到身邊幫着處理教務，這無疑是給了庶姓新貴們一個重大的信號。
汜留感到了巨大的壓力。這段時間她已經無法見到神燚，賭氣只派裔昭去請安也是被拒之門外。神燚身體不好，若是病倒了，會更麻煩。母女之間猜忌着，各派都在揣摩着，整個翕教彌漫着陰謀的味道。
以裔昭對汜留的了解，汜留的矛盾是：神燚選擇她，這是對她的認可，卻說明神燚到底疼愛親生女兒更多些；神燚若是選擇了若服，雖然證明對汜留的疼愛，卻也是汜留絕不接受的結果。汜留不是神燚親生的，可她記憶中也只有這個母親，因此格外需要神燚的認可。
神燚也有她的顧慮。若服姓雲，本意就是想要讓她遠離翕教的紛争。濋留活着的時候，翕教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若服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濋留死後，翕教的争鬥表面化，若服極有可能卷入其中。汜留無疑是接替濋留的合适人選，但汜留不像濋留那般疼愛若服，汜留的性子也不能令神燚放心。按照汜留的性子，只有讓汜留心懷愧疚，才能保護若服。所以，神燚把若服推到了汜留的對立面。
神燚要汜留明白，若服足以對汜留造成威脅，但她最終選擇了汜留，這是對已故的神燮和濋留的交代。因此，汜留不僅欠了神燚，也欠了若服。盡管這樣很危險，神燚還是做了。
事實證明，神燚成功了。只是，母女、姐妹之情都被狠狠打擊了一番。若服找了個強有力的婆家，遠遠地嫁了，算是離開了洵都這個是非之地，卻連母親過世都沒辦法回來。汜留如願以償，對神燚的态度卻大不如以前。既然一切已經挑明，又何必惺惺作态？
汜留的地位确立，神燚時代的神女之位争鬥告一段落。
小徒弟：如果神女濋留活着成為神尊，翕教的歷史會是什麽樣的？
裔昭：濋留為人更厚道，對這翕教上下的明槍暗箭，終有一天會厭倦。濋留不死，翕教會流更多血。
以裔昭對汜留姐妹的了解，這兩個幼年喪父母、本該相依為命的孩子，遲早有一天會拔刀相向。好在，濋留以一種特別的方式結束了生命，野心勃勃的汜留就可以不用那麽咄咄逼人地奔向神女之位。
因為濋留厚道，她若活着面對後來的一切，會比汜留更艱難。這個殘酷的道理，裔昭只放在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