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沈清竹靠在山壁上,借着上方不平的少許凸起為自己遮擋雨水,只是夾雜風勢的雨絲還是沾濕了他的袖袍,在這樣的天氣裏冷的有些發顫。

察覺到天色不對的時候他其實就打算下山了,只是他因為追一只兔子跑遠,有點迷路,還沒來得及尋到下山的方向,雨就已經砸了下來。

他只得暫時尋了處山壁先避避雨,想着等會兒若是雨勢能小一些再下山。

他也正擔心吳嬸會因為心急冒雨上山來尋他,情緒有點焦躁,誰知便聽見有人喚他名字,聲音很是耳熟。

周松大步奔過來,停在他面前喘着氣上下打量他,看到人平安無事才稍稍放下心。

他在看沈清竹的同時,沈清竹也在看他,明明對方打着傘,身上卻又是汗水又是雨水的,比他這個走丢的還要狼狽,一看就是找了他很久,心下微動,“你怎的來了,吳嬸托你來尋我的?”

周松搖搖頭,伸出手将油傘遮擋在坤澤的上方,并未在意自己暴露在雨幕中,“從村長家回來的路上遇見了,聽說你還沒下山,就上來找你。”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漢子的發絲便被雨水打濕了,沈清竹也沒多注意他的話,擡手扶上他的小臂想将傘推回去些。

周松這回卻很強硬,盡管手臂因為他的觸碰有些僵,卻依舊定在原地紋絲未動,雨傘穩穩的遮在坤澤頭頂上。

沈清竹微愣,眸中露出幾分無奈,頓了頓,幹脆反其道而行,扶着他的手改為握住,向自己這邊一拉。

周松沒有防備,被拉着向前邁了一步,這回,兩個人都在傘下了。

只是距離近的,身體差一點就要貼在一處,蘭花的香味鑽進了他的鼻息間。

驟然間,他的身體僵的像塊石頭,臉上也在一瞬間浮上熱意,呆呆的連眼睛都不敢眨。

這般模樣,惹得沈清竹揚唇,“如此,你我便都可遮雨了。”

周松依舊嗫嚅的說不出話,他們的距離太近了,他眼神直愣愣的,臉色漲得通紅。

“轟隆!”

天邊響起一道炸雷,短暫亮起的光芒映在坤澤臉上,讓他看清了對方算不上紅潤的臉色,驟然清醒了過來。

此時的當務之急,應當是找個更安全的地方避雨,而不是站在這裏發呆讓人生病。

周松一下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溫聲道:“雨越下越大了,我們恐怕一時下不了山,距離這裏不遠,有個空山洞,我們去那裏避避雨可好?”

在山林裏,對方更有話語權,沈清竹自是沒什麽意見,點頭應了。

他微微打了個顫,感覺自己手腳很涼,身體裏卻又有股熱意,這像是要生病的跡象,确實不能在這裏久待。

周松接過他背着的弓箭挂在自己身上,轉身與坤澤并肩站方便幫他打傘,又反應過來他們的距離還是過近,自己都碰到了對方肩膀,欲要往旁邊邁開一步,衣袖卻被人輕輕的拉住,他一頓。

沈清竹轉頭看他,“莫離太遠了,傘遮不住。”

人家辛苦一趟上來尋他,總沒有讓人家淋雨的道理,至于那些禮教,如此情況,不守也罷,他本來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他扯着袖子的力道很輕,周松若是想掙開輕而易舉,但他沒有動,他舍不得,此情此景,他便是放肆一回,想必……也是無礙的吧。

兩人帶着各自的考量,便這般共撐一把傘,并肩去尋避雨之處。

傘面不算小,但容納兩個成年男子還是勉強,并不能完全阻隔放肆的雨水。

周松偶爾會小心的将傘往坤澤那邊移動,即便是自己的肩膀暴露在了傘外也不在乎,滿心只想着如何讓對方少濕一點。

地面濕滑,滿是泥濘,為了防止摔倒,沈清竹一直扶着乾元撐傘的手臂,冰涼的掌心也能汲取對方的些許溫度。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他覺得身體裏越發的熱了,熏的原本被凍到蒼白的臉都微微犯了紅。

他皺起眉,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這會兒天色完全暗下來,又有雨幕遮擋視線,周松路找的不是很順利,他冷硬着臉,眯起眼睛努力辨別方向。

因為看不清,沈清竹腳下滑了一下,幸好他扶着漢子的手臂,對方穩穩的将他撐住。

“沒事吧?”周松停下腳步,關切的詢問,雨太大了,他不自覺提高聲量,昏暗的環境裏,即便離的這般近,對方的面容也算不上清晰。

沈清竹搖搖頭,也揚聲道:“無事,快些走吧。”

聽他的聲音還算平穩,周松放下心,退開的時候卻又聞到了蘭花香,比先前聞到的要濃郁一些,讓他的心神都随着一蕩。

他微頓,心道莫不是冷到控制不住信香了?

當下有些擔憂,想加快腳步,又顧及坤澤,只得壓下急躁的心情耐心繼續往前。

身體內熱,體外卻冷,沈清竹的眉頭沒有松開過,不動聲色的擡手按了下後頸,他也察覺到信香有些微的溢散。

心下更沉。

轉頭去看身邊的乾元,對方的神色在暗沉的環境裏看不真切,只能從他時不時轉頭的動作中判斷,确實是在專心尋路。

他收回視線,沉默着跟随他的步伐。

周松用手撥開擋在前面的樹叢,小心的護着坤澤走過去,努力辨別了下周圍環境,側頭道:“就在這附近了。”

他帶着人朝着山壁的方向尋了會兒,果然看見了一個洞口。

兩個人皆是松了口氣,這般的雨夜,還是有個落腳的地方更安心些。

“你在這裏等等,我進去看一眼。”停在洞口,周松将手中的傘交給坤澤。

他之前在這裏短暫的歇過腳,知道裏面沒有動物居住的痕跡,但這麽久過去了,難保不會出現意外,他還是先看一看比較放心。

“你小心。”沈清竹聽話的接過傘,沒有逞能要跟着一起去。

洞裏很黑,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周松從箭囊中抽出一支拿在手裏防身,故意發出一些聲響。

良久,裏面都沒有動靜。

他這才放下心,轉身去洞外接人,但是沒有帶着他深入,只停在洞口雨水濺不到的地方,“裏面太黑了,而且有點冷,我去找點幹柴回來,你就在這裏,先不要往裏去。”

他一邊說話一邊将弓箭遞給他,讓他拿着防身,雖然淺山這裏不會有什麽大型的野獸出沒,但小心沒有大錯。

畢竟鄰村先前也沒想到會有落單的狼敢闖到村子裏去。

“這麽大的雨,哪裏還有幹柴啊,要不就将就一下吧,最多也不過在這裏待一晚,天一亮,雨停不停我們都直接下山。”沈清竹看看外面的雨幕,微擰起眉。

“總會有雨淋不到的地方,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你別亂走。”周松不可能讓人這樣半濕不幹的凍着,安撫過他,直接就撐着傘扭頭出了山洞。

沈清竹無法,只好老實在山洞等着。

他擡手摸了摸臉頰,或許是手太涼了,感覺臉上很熱,頭腦也有些發暈。

向後伸手摸索了下,觸到山壁,他緩緩的靠了上去。

後頸處隐隐約約的脹痛讓他眉頭擰緊,啧,偏偏在這個時候,也不知能不能将這一晚熬過去。

噼裏啪啦砸落的雨聲,跟他此時的心情一樣煩躁。

沈清竹擡手環住自己忽冷忽熱的身體,長嘆了口氣,但願周松是個真君子。

他又往裏面挪了挪,确定地上是幹爽的,慢慢的坐了下去,反正在泥濘裏走了半晌,衣服早就不能看了,也不在乎多這麽點灰塵。

周松這一去不算久,也不知從哪裏真找到一些幹枝回來,小心的護在傘下面避免被淋濕。

看見沈清竹坐在地上,以為他難受,連忙緊張的湊上去,得知只是歇歇腳才放心,随後又在心裏懊惱方才沒想到,應該找東西給人鋪一鋪才是,地上多涼。

他沒敢再耽擱,摸索着進到洞穴更深處,蹲在地上找了細枝鑽出火,黑漆漆的環境裏總算有了細微的光亮。

他動作很快的生起了火堆,溫暖的光充盈在山洞裏,總算有了暖意。

将洞穴裏殘留的幹草找過來鋪在火堆旁,周松招呼坤澤過來坐,“先烤烤火暖一暖。”

他忙碌的時候對生火一竅不通的沈清竹也幫不上什麽忙,也就幫着撿了些幹草,此時在上面坐下,确實比硬邦邦的地面要舒服許多。

他往旁邊讓了些,騰出一個位置,伸手拍一拍,“你也坐。”

撥弄火堆的周松看了眼,有點心動,但還是搖搖頭,“我還要再跑幾趟多找點柴,這些燒不了多久。”

外面的雨看着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他們大概是真要在此處過夜了,火堆肯定不能滅。

沈清竹一頓,“不然我随你一起去,多個人也能少跑兩趟。”

他總不好一直待在這裏坐享其成。

周松很堅定的搖頭,将手中的樹枝丢進火裏,低聲道:“你好好的,我能安心。”

乾元扭頭出去了,沈清竹還有些愣,緩慢的眨了下眼睛,擡手按在胸口,微垂下眼睫。

從小就在山林裏跑的人,在這裏生存不是難事,周松來回幾趟,帶了不少幹柴回來,這般大的雨,也不知他從哪裏找回來的。

沈清竹好奇的詢問,得到的回答是總有一些雨水進不去的山坳或夾角,就像他先前避雨的地方一樣。

他撿回來的枯枝也不都是完全幹的,但混合着還能用,有些只是表面打濕了,內裏能燒起來,秋季本就幹燥,就算最近常下雨也不算潮。

最後一趟,周松不知道從哪兒抓了只野兔回來,小東西已經咽了氣,皮毛濕淋淋的,看着很是凄慘。

沈清竹這才想起來,先前他還射到只野雞呢,只是追兔子的時候,不知道被他給丢在哪兒了,想想還有點可惜。

往山上來的急,匕首什麽的都沒帶,周松抽了支箭當工具,蹲在洞口就着雨水處理兔子。

沈清竹坐在火堆旁,扭頭就能看見他的背影,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就覺得,在這種時候,身邊能有個這般可靠的人陪着,還不錯。

若是他自己在山上,肯定是兩眼一抹黑,滿肚子的學問也不能讓他在雨夜裏生存的好一點,或許他就要在那處山壁湊合了。

他自小雖然體弱,性子卻要強的很,在親近的人面前也不願意示弱,有時候病得難受,也是咬着牙說沒事,他以為這已經是一種堅強了。

直到家中出了事,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他忽然明白,他也不過是被爹娘跟阿姊呵護在溫牆中的脆弱花朵,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風雨。

許多像是周松這般的人随手便能做的事,于他而言,卻似乎很難。

或許便是因為這般,爹娘才總是對他放心不下,早早的為他做好了打算。

周松拿着串在樹枝上的兔子回來,看見坤澤呆呆的看着火堆出神,臉頰紅紅的,他皺起眉,蹲下身,“不要離火堆太近,會烤。”

沈清竹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臉,确實熱熱的,但他心裏清楚,不是因為火的緣故。

但他沒有多說,聽話的往後坐了點。

蘭花香又鑽進了鼻子裏,這次他們的距離明明不是很近,周松心裏覺得奇怪,但又實在不好開口去問,沉默着壓下那點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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