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周松在路邊找了塊大石頭,脫了外衫直接鋪上去,他火力大,只穿單衣也不覺得冷,但坤澤身子不好,石頭涼,直接坐怕他再生病。
沈清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拉着人一道坐下,肩膀被人環住,他側頭看過去。
周松摸了摸鼻子,沒好意思看他,“臨近傍晚天涼,我怕你冷。”
沈清竹笑了笑,倒是沒有反駁,反倒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慣常不會委屈自己,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被他靠着,周松抿了下唇,壓下笑意,将人攬的更緊了些,道:“關于我的事,想必你在村子裏也聽過一二了。”
沈清竹倒是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我爹當年在栖山村裏,是唯一的一個乾元,并且他跟我不一樣,我爺爺奶奶都是中庸,能生下個乾元來,是非常稀罕的一件事,所以他化分時,全村都非常震驚……”這些事,周奶奶經常絮叨,周松想不知道也難,“那時起,我奶奶便對我爹百般得呵護,恨不能什麽好的都捧給他……”
正是因為如此,周大山的心裏逐漸開始不平衡起來,而周松的父親周大樹也對兄長感到萬分的愧疚,平日裏周奶奶給了他什麽好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玩兒的,私下裏他大多都分給了周大山。
可在周大山眼裏,他這種舉動不過是在炫耀罷了,對周大樹也便越發的不待見,經常對他冷嘲熱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擠兌。
周大樹本就是個老實脾性軟的,又對兄長有愧疚心,自然也就多有忍讓,從不與他争論。
待漲了些年歲,到了該議親的時候,周大山與胡蘭訂了婚事,周奶奶便一直盤算着給周大樹尋個坤澤做媳婦兒,這般的話,周家血脈便能一代強過一代。
可偏偏萬事聽話的周大樹這次卻要唱反調,他看上了隔壁村趙家的女兒趙玉芝,非要将人娶進門。
周奶奶哪裏會同意,那個趙玉芝不僅是個中庸,而且她娘去的早,他爹續了弦,新媳婦兒給她爹生了個大胖小子,她在那個家裏根本就沒什麽地位。
可周大樹這次卻是出奇的固執,鐵了心要娶那趙家女,為此求了周奶奶許久。
最終人是娶進了門,但不被周奶奶待見,整日裏挑她的錯處,她跟胡蘭幾乎是一前一後進的門,家裏大多數活計卻幾乎都是她在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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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家時,趙玉芝也是被爹跟後娘磋磨慣的,對此倒也不是不能忍耐,所幸周大樹待她很好,進山打獵回來的早,都會給她幫把手。
可越是這般,周奶奶看她便越是不順眼,看見她便冷着臉,嘴裏沒一句好話。
周大樹在家時還好,一但他進山,對她的苛待就是變本加厲,過分的時候甚至還扇過她巴掌。
為此,周大樹那般好脾性的人,甚至與他娘争吵過,可每每周奶奶都是往地上一坐,哭嚎他不孝,為了媳婦兒頂撞老娘,他實在是沒法子,只得低頭服軟。
長此以往,周奶奶更是不懼了,有時甚至當着周大樹的面都要數落人。
直到周松出生,他們想着好歹是又為家裏添了個男丁,應該能有所緩和。
但事與願違,或許是原先在娘家便操勞多年的緣故,趙玉芝的身子算不上健壯,嫁到周家來雖因為周大樹會打獵的緣故,不缺肉吃,但到底時常與婆婆周旋,耗費了心力,沒有徹底養好。
故而周松出生後便很是瘦弱,哭聲都像貓兒叫般。
周奶奶更是又氣又怨,大罵趙玉芝攪了她寶貝兒子的乾元血脈不說,還生出一個病秧子,真是來他周家讨債的。
而長了他兩歲的周小富,腿粗胳膊粗,像頭健壯小牛犢。
周奶奶便期盼着他能像周大樹那樣,将來能化分成乾元,好為他們周家延續優良的血脈。
這般的兩相對比,周奶奶對周松自然很是不喜,看見他們母子便覺得晦氣,每日裏好吃的好穿的都給周小富,周松沒有一點兒半點兒。
也就周大樹夫妻心疼兒子,私下裏會給他開個小竈,給他補補身體。
這麽堅持了幾年,終于有一次周小富搶周松吃食,将他推倒在地磕破了頭,周奶奶卻還偏着他不願責罰,揚言都是他自己不小心的。
看看滿頭血的兒子,又看看哭成了淚人的妻子,周大樹多年積攢下來的憋悶終究是爆發了,他毅然決然的從周家分了出去,這回便是周奶奶坐在地上哭嚎怒罵,他也沒有再低頭妥協。
“頭兩年日子過得确實不大好,但爹娘都很能幹,一個幹活打獵賺錢,一個操持家裏,很快日子便好了起來。”即便是他們的日子一直辛苦,周松也覺得比住在周家的時候開心。
沈清竹不知何時擡起頭,注視着神色平靜講述往事的乾元,眼睛一眨也不眨。
周松側頭看他,“怎的了?”
搖了搖頭,沈清竹對他笑笑,又靠回他的肩頭,溫聲道:“後來呢?”
後來……周松垂下眸。
十歲那年,便是父親在山中出意外的那一年,他被擡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娘親當時便踉跄了下,是轉頭看見了他,才沒有倒下。
周奶奶得知消息,哭着上門,大罵趙玉芝是個喪門星,将他好好的一個兒子拖累致死,撲到她的身上撕打,周松一直擋在前面,也挨了好幾下。
後來還是錢嬸趕過來将人拉扯開,摟着臉上帶傷卻神情呆滞的趙玉芝也掉了眼淚。
自那之後,他們跟周家算是徹底斷了聯系,直到來年趙玉芝病逝,他們都沒來看上一眼,更別說來關照年齡尚小的周松。
錢嬸當時有心将他接回家裏去住,被他拒絕了,執意自己生活,對方拗不過他,只能是每天過來看看他,給他送些吃食。
意外的是,十四歲那年,他化分成了乾元,而一直被寄予厚望的周小富,快十七了也毫無動靜,顯然他這輩子都只會是中庸。
而那個自小便不拿正眼瞧他的奶奶,突然間像換了個人一般,開始對他熱情起來,有事沒事便帶着吃食上門,一口一個乖孫,好似從前種種,都未曾發生過。
幼時最渴望的事得以實現,周松卻并不覺得開心,他只覺得十分的諷刺,周奶奶對他好,并不是因為所謂的血脈親情,僅僅是為他乾元的身份罷了。
他對此不期待,不留戀,只壞心的想,或許周奶奶突然的偏愛,能讓曾經欺負他的周小富生氣,能讓對他母親陰陽怪氣的胡蘭惱怒,能讓抛下他父親獨自逃命的大伯依舊被壓的擡不起頭,永遠都是那個不被偏愛的人。
所以他接受了對方這份遲來且虛假的疼愛,願意偶爾回去那個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踏進去的“家”,看那些人明明厭惡卻不得不好言好語招待他的樣子,心裏,便覺得暢快。
聽到這裏,沈清竹輕笑了聲。
周松疑惑的低頭看他。
“我還當你老實,任由那些人欺負呢。”沈清竹從他肩上擡起頭,“還好不是真的受氣包。”
周松聞言,也彎唇笑了笑,林二柱也總覺得他受氣,其實他只是不在乎,無所謂,壓根也沒将那些人放在眼裏,先前心情不好,只是因為想起了關于父母的往事。
沈清竹伸手捧住他的臉,讓他注視着自己的眼睛,而後又屈指捏住他的臉頰往兩邊扯,讓一張俊臉變了形,最後沒忍住笑倒在他肩上。
看他開心,周松也跟着他笑,被戲弄了也半點不介意。
“周松。”沈清竹喚他的名字,在人應了一聲後道:“日後多笑笑吧,你笑起來好看。”
周松愣了下,摟着他的手收緊,而後鄭重的點點頭,下巴蹭過對方的發頂,“好。”
兩個人安靜的待了一會兒,周松擡頭看看漸晚的天色,擔心對方着涼,道:“我送你回去吧,再晚吳嬸該擔心了。”
沈清竹自無不可,被他拉着站起身,等人穿好了外套,一并轉身回去。
到家時,吳蘭淑果然已經等急了,正準備出去尋人呢,看見他被周松送回來才算放下心,确定了自家少爺沒事,他便留人吃晚晌飯。
見周松有些猶豫,她很是幹脆的将人拽進門,“好了,你與清竹如今都已定親,上門吃頓飯而已有何好避嫌的,再說了,嬸子還在呢。”
如此,不好撫了她的好意,周松也便随人一道進去了。
今日王嬸送了吳蘭淑一顆老大的南瓜,被她切了一部分下來煮粥了,老早就炖上了,這會兒一鍋粥煮的已是粘稠軟糯。
她與沈清竹的食量都不算大,晚上吃不了太多,菜的話本來只打算炒碟青菜,還有一盤雞蛋,這下周松來了,她又趕緊切了對方先前送的臘肉,跟後院自己種的蒜苗一起炒,香的很。
怕他個漢子吃不飽,還将晌午做的肉包熱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端上來,看着就好吃。
“菜齊了,周小子別客氣,不夠嬸子再去給你做。”吳蘭淑盛了碗粥給他遞過去,又給了他一雙筷子。
周送雙手接過來,頭一次單獨跟他們吃飯,還有些局促。
沈清竹也不去管他們二人如何相處,自顧自的喝了口粥,炖的時間足,南瓜的甜味完全出來了,他滿意的點點頭。
又夾了口蛋,炒的軟嫩,正合他口味。
周松時不時擡眼看他,默默記下他的口味習慣。
“別看我了,吃菜。”沈清竹夾起一塊臘肉,探手放進他碗裏。
被他抓包,周松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将他夾的的肉放進嘴裏,卻又悄悄揚起了嘴角。
吳蘭淑看看他們,搖頭笑笑。
熱氣騰騰的飯菜,暖黃的燭火,三人圍坐在桌邊,秋季的寒意似乎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