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談心
第22章 談心
半個多小時後,喻心梨,裴照和喻年都坐在了桌邊用晚餐。
總共就三個人,也沒去客廳那張長桌,傭人在二樓的陽臺上擺好了一張小圓桌,秋天的夜晚也不怎麽寒意逼人,正适合賞月。
圓桌上,喻年莫名有點局促。
尤其是離家出走前,他跟喻心梨吵得不可開交,失控之下,兩個人都說了一些傷人的話語。
如今誰也沒有低頭和解,只當作那件事不存在,多少有點強裝無事。
喻心梨倒還算自然,她本身就不多話,也不怎麽在飯桌說笑。
喻年心裏卻還有些惴惴,平時像個八哥一樣叽叽喳喳,現在卻沉默內斂了,只低頭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吃飯。
好在兩個人中間還有個裴照,從小時候起,裴照因為性格最為溫柔,又是大哥,一直在兩個人中間充當調和劑。
他一直打量着喻年,也跟喻心梨一樣,覺得喻年像是瘦了。他給喻年夾了個糯米酥鴨,一邊迂回地問喻年,“在外面兩個月有發生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嗎,跟餐廳的同事們相處得好嗎?其實我有一次也路過你們那個餐廳的,但是當時你不在,我只在外面看了看。”
喻年眨巴眨巴眼睛。
他沒想到,他哥居然還特意去過。
“挺好的,”他咽下嘴裏的南瓜,擦了擦嘴角,“我在那邊年紀小嘛,同事都比較讓着我。”
他掰着手指頭數,“主廚是個高個子姐姐,經常給我開小竈,給我做紅薯烤蛋奶,老板人也很好,就是有點迷糊,還有兩個比我大兩歲的店員,叫谷雨桐和褚赫君,我們三個經常一起看電影打游戲,湊在一起點外賣。”
“還有個跟我關系最好的,正好住在我隔壁,是我鄰居……”喻年說到這兒,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更深了一點,但是怕喻心梨和裴照看出點什麽,他又立刻收斂了,只含含糊糊道,“他是我們店內的咖啡師,咖啡做的很好喝,生活上也經常照顧我。”
裴照跟喻心梨對視了一眼,倒不是懷疑什麽,而是他們知道喻年說的是誰。
宋雲椿兢兢業業定期跟他們彙報喻年過得開不開心,提到過她安排了店內一個員工照看喻年,就住在喻年隔壁,生活上有什麽事情都能搭把手。
喻心梨對此挺滿意。
如今聽喻年這樣說,甚至覺得這個員工是“最好的朋友”,她也更放心了一點。
不過她望着喻年單純懵懂的臉,又在心裏嘆口氣。
可真好騙啊,她淡淡地想,也不知道是像誰,說跟裴照一樣好脾氣吧,又不如裴照心如明鏡。
人家為什麽來照顧他啊,難道只因為他長得可愛會撒嬌嗎,還不是因為老板的要求。
但她搖搖頭,也不去戳破這件事。
裴照也笑眯眯的,神色不變,他喝了一口湯,不動聲色道,“那我就放心多了,你畢竟才十八歲,又沒有在外面生活過,我總擔心你會不會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不肯跟我們說。你能過得開心就好。”
喻年被說得又有點不好意思,離家出走畢竟是他任性在先。
他低着頭,悶頭喝湯。
好在裴照也不是想借此教育他,不動聲色地又扯開了話題。
“我上次聽你說,你還找了個兼職鋼琴教師的工作,你是教多大的小朋友啊,同時做兩份工作,會不會太累了?”
喻年立刻又來了精神,搖了搖頭,“不會,我是當陪練去的,不是實打實的上課,沒有什麽壓力。我教的學生只比我小兩歲,每次去他舅舅經常也在,他一家都挺有素養的,我們處得挺好。”
他想了想,還掏出手機,給裴照看了一眼照片。
“你看,這是我們一起練琴的時候,他舅舅給我們拍的。”
裴照挺感興趣地湊過來看了一眼,連喻心梨都轉過了頭,往喻年的手機上看去。
但是等看清照片後,裴照卻不自覺輕擡了下眉毛。
原因無他,照片上,喻年旁邊坐着的章雲堯,實在也是眉清目秀,氣質清朗,看着就是走在學校裏會吸引小女生眼光的男生。
他雖然知道了喻年喜歡男生,卻不知道自己弟弟是屬于哪邊的,乍然看見這樣一個男生靠在喻年旁邊,不免會多想幾分。
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笑笑,“看着确實挺文雅的。”
“是啊,”喻年一無所覺地把手機收起來,喜滋滋道,“我剛去陪他彈琴,還覺得他性子有點傲,不過處久了發現他就是有點小脾氣,但心腸是好的。”
裴照“噢”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繼續望着喻年,心裏卻把這件事在心裏記了一筆。
喻年還在叭叭叭地跟裴照分享,說到了他們店裏還想搞個執事咖啡屋之類的活動。
正說着,他碗裏的勺子輕輕響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發現他碗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只拆好的螃蟹,蟹黃都給挑好了,蟹腿也拆分出來。
他再一轉頭,發現他向來不做這些碎活兒的姐姐正擦着手,旁邊還擺着拆蟹的工具,一臉淡然,像是碗裏多出的那只蟹跟她沒什麽關系。
喻年不由停住了嘴,一臉茫然地盯着喻心梨瞧。
喻心梨被看得不自在,也瞥了喻年一眼,語氣淡淡,“看我幹嘛。”
喻年這才回過神。
這麽多年的姐弟,他也了解他姐姐,知道這是喻心梨迂回的關心。
他笑了一下,夾起碗裏那只蟹吃了起來。
陽臺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女傭又默默地送上來飯後的甜點。
喻心梨揭開盅子上的白蓋,吹了吹熱氣,舀了一口陳皮豆沙。
她輕聲說,“我也是不懂你,在外面有什麽好的,打工還打出心得來了。在外面什麽事情都是你自己做,我看誰會給你剝蟹。”
她像是責怪,語氣裏更深的卻是無可奈何。
喻年聽得都快笑了。
他心想,還剝蟹呢,他大閘蟹都沒吃上幾回。
但這不能說,他自己啃着烤飯團也挺高興,但要讓他哥和他姐知道能心疼死。
所以他只是乖乖地埋頭吃紅豆沙,壓根不接話。
喻心看着更無奈了,她跟對面的裴照交換了個眼神。
裴照對她搖了搖頭。
喻心梨也懶得說了,教孩子這事還是教給裴照吧,她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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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喻年酒足飯飽,小肚皮溜圓,躺在椅子上消食。
他今天自然是留在了這棟小別墅裏,雖然他心裏總惦記着祈妄,不知道今晚祈妄在做什麽。
可是他難得回來一次,如果只待了一兩小時就走,他哥姐肯定會想多,甚至會以為他是不是還讨厭家裏。
喻年打開了手機,翻了翻自己的微信列表,猶豫着要不要給祈妄發條消息,正想着,他旁邊的椅子上就又有人坐下。
他轉過頭,看見他哥端着一個托盤坐下,對他笑了笑,“來喝奶茶嗎,不怎麽甜。”
喻年湊過去看了一眼,是玫瑰和茉莉的奶茶,他糾結了一下,選了那瓶玫瑰的。
裏面奶多茶少,喝了也不至于失眠,喻年一喝就知道是他哥哥自己做的。
也是奇怪了,他哥哥明明是書香門第裏培養出來的,母親那邊的家族根基深厚,培養的應該是六藝精通的君子。
裴照也确實風姿出衆,學識淵博,但又偏偏喜歡洗手作羹湯,養花弄草,他姐還為此在家蓋了一座玻璃花房,專供裴照一個人的愛好。
裴照喝了一口那杯茉莉奶茶,問喻年,“今天回來,你開心嗎?”
喻年愣了一下。
猶豫了一會兒,他誠實地點了點頭,“開心的。”
裴照稍稍放心了些。
這之後,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望着窗外的庭院不知道在想什麽。
喻年看出他哥是想跟自己談心,卻又摸不準是要談什麽,只能也安靜地待在一旁。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裴照把玻璃瓶放下,輕聲地問他,“年年,你在外面也兩個多月了,有沒有想過回來?”
喻年一驚,擡眼去看他哥。
裴照眼神清冽如水,他跟喻年長得不太像,随了他自己的母親,他母親當初是個有名的大美人,裴照随了她,五官輪廓無一不精致,氣韻從容。
他含着一點憂郁地望着人的,實在很容易讓人心軟,難以拒絕。
喻年被看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搬出家就是為了跟家裏以表抗議。
他才剛剛成年,雖然也有喻家的一部分繼承權,可是比起喻心梨和裴照,他可謂是手無縛雞之力。
除了這樣表達自己的态度,他什麽也做不到。
如今,他雖然搬出去了兩個月,但是只是被家裏一召喚,他又乖乖巧巧地搬回來,那他折騰一通又有什麽意思,不只是個笑話。
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對。
但很快,他卻聽見裴照說,“年年,我不是讓你低頭認錯的意思,你出去的這兩個月,我跟你姐姐溝通了很久,她也想通了不少事情。當初的許多事情,是我們沒有了解,錯怪你了。”
喻年一驚,又擡起頭來。
裴照望着他,目光沉沉,“你搬走之前,其實我們就在跟老師,還有你其他同學了解情況了。年年,是我們不對,沒有關心你,照顧好你,貿然就讓你轉學,連你在學校裏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了,那幾個同學的家長,我也一樣去溝通過,他們都帶着孩子登門道歉了。他們還想跟你親自道歉,但我沒答應,這要讓你自己做主。”
裴照說起這些,心裏也一陣酸楚,聲音愈發苦澀,“年年,這是我們作為哥哥姐姐的失職,真的對不起。”
當初他跟喻心梨把集團的重心都轉移到了鹿城,并且在他們的規劃裏,高三就想讓喻年直接去申請國外的頂尖高校,所以替喻年轉學去了一所鹿城的國際學校。
喻年一開始是不願意的,還嚷嚷了幾次,但是後來也被說服了,辦理了轉校手續。
但他沒想到,喻年的轉學融入如此不順利,幾乎是轉過去沒有多久,就跟班裏的一夥男生發生沖突,被排擠針對了許久。
而他們因為忙碌沒有關心到,喻年又有着年輕人的年輕氣盛,不肯回來告狀,這種情況就維持了大半年,一直到喻年忍無可忍,跟人打了一架,他們才知道。
偏偏是喻年先動了手,對面又一并捅出來另一條爆炸新聞——喻年,他們最小的弟弟,一直喜歡男孩子,是追求不成才動手打人的。
他跟喻心梨驚疑不定,雖然心裏存有疑慮,卻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袒護自己弟弟,只能先把喻年關家裏,讓他反省。
沒想到這一下子捅了馬蜂窩。
喻年這麽多年一直乖巧懂事,卻在這件事不被信任,多年來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
喻年觸及到裴照的目光,像被燙了一下,立刻把頭轉到了一邊。
他能聽出哥哥的歉意,但他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麽面對。
這其實也是一本糊塗賬。
他跟同學關系是不好,可真要說起來,在他跟人打架以前,也無非是一些肢體沖突,言語擠兌,沒什麽拿的出手的大事。
後來要不是那群傻逼造謠他喜歡某個人,他可能也不會這麽憤怒,願意道歉兩句息事寧人。
“也不怪你們,是我自己不肯告狀的,”喻年低聲道,“我總覺得高中生了還告狀,很沒有面子。也是我沒有跟你們好好溝通。不是你們的錯。”
他這樣懂事,裴照反而更心疼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喻年的腦袋,“話不能這樣講,是我們的錯,我們就得認,沒什麽可辯解的。”
喻年也能理解他哥的歉疚。
他嘬了一口奶茶,對他哥笑笑,“好吧,那我原諒你們了,沒辦法,我這人就是不記仇。”
裴照不由笑了一聲。
兄弟兩人靠坐在一起,氣氛如窗外的秋夜一樣安靜平和。
裴照看着喻年鼓着腮幫子嘬奶茶,眼中閃過一抹溫柔。
他又提起另一樁事,“你跟同學的矛盾,暫且不說了,也算解決了。之前你說你想去讀服裝設計這件事,我跟你姐姐也已經商量過了。”
喻年立刻豎起了耳朵。
只聽裴照說,“我們不準備幹涉你的選擇了,你想讀什麽專業都可以。”
這話一說,喻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他坐直身子,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嗎?”
裴照含笑點頭。
“真的。我們也不是真的想幹涉你,只是……”他嘆了口氣,“只是作為家長,确實會總想替你鋪好一條順暢的康莊大路,卻忘了問你願不願意走。”
喻年輕聲說,“我明白的。”
他哥跟他姐确實是出于一片好心,總想讓他進入家族企業裏,以後也在集團裏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當個只靠哥哥姐姐的小纨绔。
可偏偏他就是沒長那根弦,對家族事務完全不感興趣。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有點抱歉。
如今哥哥姐姐想通了,不再要求他進入集團裏,可真是太好了。
喻年一下子激動起來。
“謝謝哥哥,”他真心道,“我保證好好念,一定闖出點名堂給你看。”
裴照又笑了一聲。
“闖不闖出名堂也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你開心就好,千金難買你樂意,我跟你姐姐也想通了。”
他跟喻心梨就這一個弟弟,家裏也是家大業大,非要求喻年出人頭地幹嘛呢。
反正他是不要求了。
比起喻年長成出色的精英,他更想要喻年一直是這沒心沒肺的樣子。
但看喻年一副傻樂的樣子,仿佛下一秒給雙翅膀就能上天,裴照又不得不打斷一下,低聲說道,“但是你喜歡男孩子這件事,你姐一時半刻還不能完全接受。”
喻年的快樂戛然而止。
他皺了皺臉,又變成了一個小苦瓜。
他悶悶地問,“那她是什麽意思,還希望我能把自己掰直回來嗎?”
那他可做不到。
他是天然彎,生下來就是這個性取向,不存在什麽掰直。
裴照失笑,“那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你還太年輕了,才十八歲,很多事還沒有定性。但你只要不縱情聲色,花天酒地,或者被誰被騙去了,你姐也不想過問。等過幾年,你更成熟些,更獨立自主,有自己的見識,再來和她談這個問題,好嗎?”
喻年一臉吃驚。
這對喻心梨來說,就是睜只眼,閉只眼,不說是承認,起碼也是默認了。
他不可置信的,連嘴唇都微微張開,震驚地看着裴照。
裴照始終一臉柔和,他彈了一下喻年的鼻子,“怎麽,這就傻了嗎?很意外嗎?”
“當然了。”喻年嘀咕。
他偷偷想,就他姐那說一不二的性子,又從小跟小霸王一樣,容不得別人反駁,能這樣退步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甚至忍不住琢磨,離家出走原來這麽好使的麽。
裴照慢悠悠地喝掉了最後一點茶,跟喻年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姐姐跟我都表明了态度,希望你能回來。我知道你在外面很獨立,超乎了我跟你姐姐的預料,沒有過的一團糟,居然還自己找了工作。這很好,說明你其實已經是個大人了,但是對我們來說,卻還是覺得心疼,也不覺得那是你應該有的環境。”
裴照頓了頓,柔和了語氣,“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說你餐廳裏其他同事的生活不好不好,但是年年,我們從小給你提供最優越的環境,最好的教育,你難道真的準備留在一個小餐廳裏當鋼琴師嗎?”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明天給我一個答複。”
裴照說完,就站了起來。
只留喻年望着庭院裏的枝葉葳蕤,怔怔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