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雲煦澤低估了陵越人內部的分歧, 自從利刀部落的古足帶回去堅石部落在鹽場的情況,以及雲煦澤承諾的事情,多峰山的陵越人便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守舊派, 他們堅信大康人是狡詐且殘忍的, 他們暫且厚待堅石部落就是想把他們騙下山, 目的是想把他們抓起來當奴隸,或者殺了當成剿匪的政績。
一派是革新派, 他們覺得不能以老眼光看人, 更不能把所有大康人看成一派, 他們陵越人還有各個部落呢, 每個地方的大康人肯定也不一樣。
別的地方出現抓陵越人當奴隸的事,可高平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說明謹王是可信的。
他們不能一直困居深山, 不能一到冬天就餓着肚子,還要讓族長老人自我犧牲才能活下去。
這一派多是青壯,他們是族中狩獵的主力,也是族中老人犧牲自己也要讓他們活下去的既得利益者。
他們不想再眼睜睜看着族中老人餓死。
只是青壯的話語權并不大,想和大康人接觸試試的聲音雖然多,但都被壓了下去。
但陵越人青壯并沒有氣餒,冬天沒辦法狩獵,他們就偷偷下山, 去打探高平百姓對謹王的看法。
他們穿着和高平人不一樣,說話口音也有些差距, 他們不敢出現在人前,更不敢進城, 只能偷摸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聽他們閑聊, 從只言片語中了解謹王。
這種打探速度很慢,所幸因為水泥的事,高平變得熱鬧很多,這一個月百姓們都在談論謹王和水泥,讓下山打探消息的陵越人青壯收獲很多。
而随之而來的是革新派越來越多,守舊派已經快要壓不住他們。
“高平的百姓都在誇贊謹王,他總不能連高平百姓都騙吧?”
“山下百姓之前可不是這樣,他們之前為了生計只能忍着瘴氣到山裏尋找吃的,現在家家有餘錢,過年還能買布料做新衣服。這些都是謹王給他們的。”
“如果我們歸順謹王,就不用再餓着肚子,更不用讓族中老人為了省口糧而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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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新派青壯們想要接觸謹王的聲音越來越大,若是再強行鎮壓恐怕會引起反彈,最關鍵的是已經有幾個部落的族長成了革新派,守舊派的勢利被削弱。
最終,一衆部落族長聚在一起商議,決定偷偷下山去鹽場和堅石部落接觸,他們和大康人待了那麽久,要比他們更了解大康人。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不管之前古足說得多麽天花亂墜,這些族長們更相信自己心眼所見的東西。
做出決定後,避免他們下山被大康人一鍋端,選出三個族長為代表,這三人都是族中智者,也是鐵杆守舊派,同時派十個革新派勇士護送他們。
他們是抱着有可能被大康人抓住的心态下山,每個人心裏只有忐忑又有激動,因為他們此行有可能改變陵越人的未來。
不論是守舊派還是革新派,都是希望族人過得越來越好。
......
鹽場
堅石部落已經在鹽場待了幾個月,他們早已習慣了鹽場的生活,每日睜開眼睛便是到公廚用飯,然後去幹活。
不用幹活的人就負責帶孩子,那些沒有活計的陵越人青壯帶孩子已經變得很熟練,甚至還學會了洗衣服。
不論是幹活的陵越人還是不幹活的陵越人,他們的精神狀态和在山中時大不相同,沒了生存艱難的麻木,反而充滿對未來的期待。
下山打探消息的小隊靠近鹽場後,很幸運地遇到了幾個帶着孩子在鹽場外玩樂的堅石部落青壯。
他們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頭發不再亂糟糟,反而和大康人一樣梳得很整齊,衣服也不再是獸皮,而是用布料制成。
若非看到熟面孔,以及那熟悉的口音,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陵越人。
打探消息的陵越人小隊為了不被大康人發現,同樣換上了布料衣服,只是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如同逃荒的災民,在那些郡兵眼中其實很顯眼。
只是他們早就得了雲煦澤的命令,對這些視而不見,只當沒發現這群異常的人。
他們很容易靠近了那些青壯,低聲道:“你是堅石部落的巴固對不對?”
巴固愣了下,然後快速左右看了看:“也至族長?你們怎麽敢靠近這裏,被官兵發現會被抓起來的,你們快走。”
也至示意他安靜:“我們有事想問你,你在鹽場過得好嗎?”
“好啊。”
巴固毫不猶豫地答道。
“現在我家婆娘每天去制鹽,我就在家照顧孩子,每天都可以在公廚用飯,一日三餐,想吃多少吃多少。”
他指指那個和小夥伴玩鬧的兒子:“小七當初早産,身子一直不好,族中智者說小七要好好養身體,要不然可能活不長,可族中糧食有限,哪怕我和婆娘不吃,也不夠小七養身體的。可在鹽場待了幾個月,小七的臉色越來越好,他臉上開始長肉了。”
“也至族長,您知道我抱着小七感覺變重的時候,有多開心嗎?”
也至沉默一會兒,忍不住懷疑道:“或許大康人對你們這麽好,只是想讓你們放松警惕。”
巴固道:“我腦子不好使,想不到那麽多,我只知道現在我們雖然是俘虜,可吃得飽住得好,不用再擔心族中糧食不夠。”
“而且鹽場的大人說謹王殿下滿意我們幹活努力,決定下個月就放我們自由,下個月我們就不再是奴隸,可以加入高平戶籍,到時候我們再幹活就有工錢。”
“謹王殿下知道我們沒錢,王府可以借給我們銀子蓋房子,到時候拿我們的工錢還債,聽說有種叫水泥的東西特別神奇,用水泥蓋的房子既堅固又暖和,我們現在住的就是水泥蓋的房子。”
“到時候王府會派人給我們蓋房子,就是那種好看又暖和的磚房,但因為磚和水泥都是王府自己生産,所以價格很低。”
“聽說別處的大康人想要水泥,得花費很多銀子,但等我們加入高平戶籍,我們就是謹王殿下的子民,水泥會特別便宜,鹽場的大人說這是謹王殿下給子民的優待。”
巴固說得滔滔不絕,也至之前見過他,他不是一個健談的人,更多時候他都是沉悶地待在隊伍裏跟着狩獵,他那時候想的只是多獵到些獵物。
也至問他:“你們恢複自由後不回寨子嗎?”
巴固一臉疑惑:“為什麽要回寨子?那裏又沒有吃的,獵物也是越變越少,今年可能都存不到過冬的糧食,還不如在這裏幹活呢。等加入高平戶籍,我也能出去找活計,盡快把欠的錢還完。”
也至看他很自然地疑問,沒有挖苦的意思,他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了。
也至深吸一口氣:“我想見你們族長,可以幫我把他喊出來嗎?”
巴固皺眉:“族長現在在制鹽,得等用午飯的時候他才有空。”
也至道:“那就到時候把他叫出來,我們等着他。”
巴固有些不情願,可他怕也至等人鬧出什麽連累他們,只得答應下來。
和巴固約定好,也至等人遠離鹽場,再次藏了起來。
方才一直沒說話的青壯開口道:“給堅石部落那麽多人蓋房子,恐怕要花很多銀子,族長總說大康人貪財吝啬,和我們交易時總會把價格壓得很低,但謹王願意借錢給堅石部落蓋房子,這難道還不能說明謹王和其他大康人不一樣?”
也至三人沒有反駁,只是道:“等見到烏白再說。”
鹽場公廚
巴固找機會湊近烏白,替也至傳話總有種心虛感,下意識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族長,也至族長下山了,他想見你。”
烏白穿着一間灰色常服,頭發用木簪束起,比很多大康人還像大康人。
聽到巴固的話,他神情恍惚一瞬,道:“我吃完飯就去見他。”
烏白明白他們下山的目的,默默嘆口氣,雖然已經決定融入高平,但看到山中的陵越人被逼得不得不冒險下山,心中不免戚戚然。
也至等人一直注視着鹽場方向,看到烏白出現,他們立刻觀察周圍,見沒有人注意他們後,便快速走到烏白身邊。
烏白看向也至三人:“三位族長,許久沒見了。”
他們看着大變模樣的烏白,感覺有些話已經不用問了,烏白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大康人。
烏白卻不用他們問,便自顧自的說道:“謹王志向遠大,極有魄力,我們陵越人在他眼裏并非異族,而是可以幫他做事的人。”
“在高平南側有一個海外小島,謹王的大軍已經在半個多月前出征那個海外小島,聽說那個小島很大,比起一無所知的土著,謹王更了解我們陵越人,我猜他需要我們。”
從被俘虜後,烏白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謹王到底想怎麽收服他們,他觀察過鹽場,鹽場已經到了極限,容不下太多的陵越人。
可山中還有數萬陵越人,謹王要怎麽安排他們?
若是安排不了,他這幾個月營造的好名聲可就白費了。
直到半個多月,烏白制鹽時親眼看到數千兵馬上船駛入大海,聽到關于海外小島的消息。
烏白一瞬間明悟了。
也在同一時間,他放下了心中最後的警惕。
他并非心中有傲氣不願臣服謹王,他只是擔心自己沒有價值最後會被棄之敝屣。
當他想明白謹王打算怎麽用他們後,他心裏便安定了下來。
烏白的憂慮也正是各部落族長的憂慮,因此烏白不等他們問便把這話說了出來。
他很清楚他們需要知道的并非謹王會如何厚待他們,而是他們對謹王有什麽用。
也至三人聽言目光閃爍,臉上的警惕戒備減少幾分。
“謹王竟然打算收服海外小島?倒也正常,高平荒涼,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怎麽可能想要這樣的封地,海外島嶼無主,謹王如果有能力全占了也可以。”
烏白道:“三位族長,我們的部落靠近高平,謹王想要收服陵越人肯定首先打我們的注意,你們最好盡快做決定,被俘虜和主動歸順終究不一樣,何況......陵越人從來都不是只有高平有。”
陵越人是陵州的陵越人。
當謹王收服海外小島,需要大量人口開發島嶼時,難保不會有其他陵越人主動投靠。
也至三人神色一凜,沒了和烏白閑談下去的心思:“多謝烏白族長解惑,避免引起懷疑,我們先走了。”
“小心點。”
看着他們消失在視線中,烏白才回到鹽場,他還得繼續制鹽。
......
謹王府,議政殿書房
也至等人離開半個時辰後,他們和烏白的對話記錄變放在了雲煦澤的書案上。
見烏白猜中他的心思,雲煦澤挑了挑眉:“還真不能小看天下人,陵越人中竟然有這樣的聰明人,怪不得堅石部落能成為高平最大的陵越人部落。”
不過烏白也算是幫了雲煦澤的大忙,有烏白那番話,應該能打動不少陵越人部落。
只要他們相信王府對他們沒有惡意,也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相信沒有陵越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只是南夷島那邊很快便要開戰,在徹底收服南夷島前,還真不好安排陵越人,高平終究是大康的高平,融入太多陵越人并不合适。
雲煦澤打算将南夷島劃分成三郡,凡是歸順王府的陵越人全都加入南夷島戶籍,這樣可以省去陵越人融入高平的時間,雙方都不會不自在。
而且南夷島土著和陵越人都是以部落形式存在,風俗習慣極為相似,相信他們能相處得很好。
本着以夷制夷的想法,将來南夷島除了大康官吏,還需要一些土著或者陵越人為官,負責解決一些他們內部的糾紛。
就和大康的裏長一般。
雲煦澤越想越多,在腦中想了很多條治理南夷島的政策制度,但這只是他一人的想法,具體地還要和屬官們商議。
總體來說,在大體上遵循大康律,然後在不違背大康律的基礎上,尊重他們的部落制度。
彼此尊重,互相體諒,這才是民族融合的基礎。
“殿下,洛京來人了。”
小福子打斷了雲煦澤的思緒。
“什麽人?”
“來人自稱陽胥,他進了城後直奔壽安坊,如今被親兵攔在坊外。”
雲煦澤立刻站起身:“把人帶來王府。”
連忙去清雲院找章豐钊,他可不想一個人面對陽胥。
與此同時,陽胥正在氣得吹胡子瞪眼,拿出聖旨指着上面的字,怒聲道:“你眼瞎嗎?皇上下旨命老夫聽從謹王,老夫颠簸了一個月來到高平,你竟然攔着老夫不讓進?”
親兵是高平本地人,雖然對聖旨有敬畏之心,但他時刻謹記王府的命令:“沒有王爺的命令,閑雜人等不能靠近壽安坊。”
陽胥要氣炸了:“誰特麽是閑雜人等,你看不懂聖旨嗎?”
“卑職不識字。”
陽胥啞火,目瞪口呆:“王府親兵竟然不識字?”
王府親兵不應該是精銳嗎?怎麽能不識字?
可轉念一想,洛京北軍和南軍中也有人不識字,全部識字的只有郎官出身的侍衛。
陽胥頗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他身後的弟子道:“先生,要不我們等等,方才那親兵不是已經去禀報謹王了嗎?”
這些弟子都是小家族出身,而且在家中并不受重視,若是受重視就不可能學墨學,他們可不像陽胥那般大膽敢和親王對上。
雖然被發配到高平很不甘心,但聖旨如此,不甘心又能如何,高平是謹王的底盤,他們只能聽從謹王的吩咐。
陽胥還能如何?只能等着。
小福子來得很快,和陽胥見禮:“王爺早就盼着陽翁來呢,陽翁請随奴才來。”
親兵不再阻攔,讓開路放陽胥的車隊進壽安坊。
陽胥不可能真和親兵計較什麽,只是道:“王府親兵代表王府的臉面,不識字怎麽成?”
小福子道:“陽翁和殿下英雄所見略同,殿下打算等書院建好,就讓親兵輪流去書院學識字。”
陽胥一愣:“書院是什麽?”
小福子也愣了:“陽翁不知道嗎?殿下請陽胥來高平便是希望陽翁能入書院教學。”
陽胥聽得一頭霧水,什麽書院?什麽教學?
皇帝什麽都沒和他說,直接一道聖旨把他貶到了高平,他現在氣還不順呢。
說話間,幾人來到了王府,雲煦澤和章豐钊已經在王府門口等着陽胥。
陽胥看着為首,一身華麗常服的少年郎,便知這是謹王,倒是一副好相貌,但想到他就是自己被貶到高平罪魁禍首,他就忍不住暴躁。
不等陽胥發作,章豐钊上前一步,笑呵呵道:“陽老頭,我們可是許久不見了。”
陽胥早就看到了章豐钊,冷哼道:“章老頭,我可不想在這裏遇到你。”
章豐钊拉着他進王府:“高平可比洛京好多了,你過段時間就會知道。”
“你現在是謹王的圍棋先生,誰知道你會不會幫着他忽悠我?”
“陽老頭,你拍着胸脯說我豈是那種人?我了解你的性子,洛京雖然繁榮,但那裏太多勾心鬥角,你待得不累?”
陽胥沒有反駁,別的不說,劉賢榮總是告他狀就讓陽胥很煩躁。
章豐钊繼續道:“高平不一樣,你只需要在清匠司研究你那些小玩意兒就行,別的不用管,而且......”
他頓了下,低聲道:“謹王很有錢,你想要做什麽盡管和他要銀子,他絕對比大司農大方。”
陽胥眸光閃爍,這又是他的另一個痛點,他腦中有太多想法,可想要把那些想法一一嘗試是需要銀子的,但每次和大司農要銀子總會被堵回去,十次有兩次成功就算不錯。
這還是因為他出身陽家。
他并不懷疑章豐钊的話,謹王有錢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
就連他這個沉迷發明的老家夥都知道瓊漿玉液和香水。
陽胥都沒來得及找茬,就被章豐钊的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心裏的煩躁消散,看向雲煦澤的目光也沒了不擅。
像模像樣地見禮:“還未和王爺見禮,請王爺見諒。”
雲煦澤溫聲道:“陽翁無須多禮,本王求才若渴,陽翁能來高平是高平之幸。”
這話聽得是真舒服。
陽胥最後那點不悅也消散了。
“方才福公公提起書院,不知是何物?”
雲煦澤解釋道:“本王有意在高平建一座書院,将會開設墨學,農學和醫學三門課程,只是高平并沒有這方面的人才,本王只得求助父皇,父皇這才把陽翁派來。”
陽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書院不教四書五經?”
這算哪門子書院。
雲煦澤道:“書院招收的學生主要是普通百姓,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學四書五經不如一技之長更有用。”
陽胥又驚了:“那家族子弟呢?”
雲煦澤笑笑:“家族子弟應該沒人會願意學這些吧?”
陽胥不同意了:“誰說的?老夫的弟子都是家族子弟。”
雲煦澤看了看他身後的三個弟子,問道:“你們是自願跟随陽翁學做工匠嗎?”
三個弟子面面相觑,小聲道:“是自願。”
一點底氣都沒有。
陽胥氣得瞪了他們一眼:“你們當初在老夫面前,一個個可是很堅定。”
三個弟子吓得縮縮脖子。
雲煦澤替他們解圍:“這世上像陽翁真心喜愛墨學的人并不多,更多人是為了生計。”
陽胥自然知道雲煦澤說得是真的,道:“王爺想讓老夫去書院教學生?”
他其實并不喜歡教人,只是教這三個弟子就讓他很頭疼,明明他看一遍就會的東西,那三個蠢貨就是怎麽都學不會,他被騎得折壽好幾年。
若是去教更多人,陽胥覺得他很可能被氣死。
雲煦澤搖頭:“書院那邊讓陽翁三個弟子去便可,本王有意任命陽翁為清匠監,負責清匠司。”
陽胥臉色緩和,這是他的老本行,比起教書強多了。
雲煦澤早就讓人備下酒席,就設在章豐钊的清雲院,這裏比起清陽殿要自在很多。
陽胥這一個月風餐露宿,已經許久沒好好吃過飯,一來高平就能吃頓好的,心情都變好很多。
“王爺做事妥帖,是老夫誤會王爺了,之前還罵了你那麽多次,請王爺見諒。”
雲煦澤笑道:“過去的事就不提了。”
這暴躁老頭還挺有意思,那些罵人的話他又沒聽到,他不說沒人會知道,這人偏偏說了出來,難怪總是得罪人,多少有些缺心眼。
酒足飯飽,陽胥提出要去清匠司看看。
他早就對水泥感興趣,正好雲煦澤已經任命他為清匠監,他不需要避諱什麽。
雲煦澤道:“本王讓人給陽翁準備了住處,陽翁不如看看?”
陽胥擺手,渾不在意道:“讓下人去放行李就是。”
“陽翁的家眷呢?”
“老夫怕他們受不了高平的荒涼,就沒讓他們來。”
雲煦澤嘴角一抽,真是坦誠得有些過分。
章豐钊笑道:“陽老頭就是這樣,說話不經大腦,老夫擔任大司農時他就是這樣,有時候能氣死人,但和他在一起,不用藏着掖着也挺好。”
雲煦澤尴尬笑笑,今後陽胥就會在他手底下做事,他只能盡量适應陽胥的性子。
因為陽胥的迫切要求,衆人便去了清匠司。
為了全力生産水泥,雲煦澤把清匠司後面的那處院子設為水泥工坊,派人買了數百仆役在裏面幹活,每天忙得熱火朝天,清匠司的工匠把他們教會後才變得清閑下來。
看到雲煦澤到來,清匠監錢成連忙過來見禮:“下官拜見王爺。”
“免禮。這位是洛京的清匠少監陽胥陽翁,今後便是高平清匠監。”
錢成表情龜裂,還不等他擔憂自己的前程。
雲煦澤繼續道:“你擔任清匠少監,俸祿不變。”
俸祿不變意味着品級不變,只是從清匠司的主官變成副手,但差事沒變,依舊是負責清匠司的雜務。
陽胥一看就不是會處理雜務的人,錢成還有用。
錢成一聽自己待遇不變,一點異議都沒有,麻溜地給新上官見禮:“下官錢成見過清匠監。”
陽胥擺擺手:“帶本官去看看水泥。”
章豐钊卻拿過一旁桌上放着的九連環,塞進陽胥手裏:“這是很有趣的小玩意兒,你試試看能不能解開?”
陽胥急着看水泥,哪有心情關心小玩意兒:“什麽鬼東西,老夫不感興趣。”
章豐钊笑眯眯道:“這是某位工匠大師發明出來的,聽說唯有在工匠一道有極深造詣的人才能在一個時辰內解開。我嘗試過了,用了幾個月才解開。”
陽胥一聽這九連環能把章豐钊難倒,頓時來了興趣,不過他對水泥更感興趣:“等老夫有空會試試。”
随後就跟着錢成去看水泥怎麽制造。
雲煦澤看着章豐钊忽悠陽胥,道:“陽翁應該能解開九連環,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比章小郎君快。”
他很期待陽胥的表現。
章慕嬈沒再給雲煦澤寫信,章豐钊那點警惕早就消失,帶着幾分驕傲道:“陽老頭這麽老了,怎麽可能比得上年輕人。”
這話也不能說錯。
年紀大了肯定會影響思維能力。
......
洛京
陽胥到達高平的當日,也是洛京利豐樓開業的日子,在裝修商鋪的這段時間,單鴻晖花了不少銀子宣傳商鋪,宣傳的點只有一個——洛京唯一一家售賣香水的商鋪。
僅僅這個噱頭,便吸引了那些女眷的注意力,在開業前的這段時間,陸陸續續有各家族的女婢來問是不是真的有香水賣。
在得到肯定答複後,她們都關心利豐樓什麽時候開業,得知開業時間才回府複命。
以香水為宣傳手段,因着香水在洛京的超高人氣,利豐樓未開業已經吸引了衆多注意力,而且吸引的都是有錢人。
開業當天,利豐樓的大門還沒開,門外已經聚集了大量人,看他們的穿着便知都是各家族的仆役,等到利豐樓開門,這些人一窩蜂地湧進店鋪。
“我要十瓶香水!”
“我要二十瓶!”
“我要......”
洛京的大人物太多,在這裏限購無疑于找死,還好單鴻晖帶來了大量的香水,暫時能支撐一段時間,應該等支撐到下一批香水送到。
呂家管事呂吉風坐在對面酒樓看着利豐樓爆滿的客人,又看着每個顧客滿意地從利豐樓離開,他臉上滿是激動。
“可以确定了,利豐樓真的有香水。如果我們能找到利豐樓的香水來源,家族今後就不用為銀錢發愁。”
他身邊坐的是呂家家主嫡次子呂四郎。
呂四郎眼角狹長,眼中閃着精光:“香水只有高平有,利豐樓有這麽多香水,會不會和謹王有關系?”
呂吉風方才被巨大的誘惑迷了眼,差點忘了這件事,緊接着就否認道:“應該不可能,這段時間單鴻晖給安濟坊的坊正還有衙門的幾個曹掾送了不少禮,若真是謹王的人,直接亮明身份便是。而且謹王的人怎麽可能在安濟坊開店?”
呂四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想了想道:“謹慎些總沒錯,而且打利豐樓注意的不止我們一家,讓別人先去試試。”
呂吉風有些擔心:“萬一被劉家那些家族搶先呢?”
呂四郎瞥他:“劉家若對利豐樓感興趣。你覺得我們即便得了手能守住嗎?”
呂吉風無言,心裏一陣不甘心,明明是他們先發現的,結果他們可能連湯都喝不着。
同為世家,沒人比他們更清楚世家的貪婪。
利豐樓二樓
單鴻晖一直注意着一樓的情況,一旦有意外發生,他會第一時間過去解決。
不過意外沒發生,倒是有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要見他。
黃顯特意換了身常服,但沒有刻意遮掩嗓音,道:“夫人們很喜歡香水,阿郎特讓老奴來買一些。”
單鴻晖臉色微變,他猜得出黃顯的身份,只是一時摸不清他來自皇宮還是王府,他身份卑微,沒資格打啞迷,恭聲問道:“敢問公公是.....”
黃顯淡淡道:“黃顯。”
太監總管黃顯的名頭,單鴻晖還是知道的。
單鴻晖連忙見禮:“小人見過黃總管,王爺特意為皇上準備了一百瓶香水,小人卑賤進不了宮,還請黃總管代為轉交。”
“謹王殿下孝心可嘉,咱家會禀告皇上。”
說完,黃顯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道:“皇上說洛京是謹王殿下的家,殿下在家裏開店若是被人欺負,有皇上替他撐腰。拿着這個令牌便能進宮。”
單鴻晖雙手接過令牌,沒想到他才第一天開業就被皇上注意到,還賜下了令牌。
“小人謝恩。”
黃顯淡淡笑笑,便讓身後的幾個小太監捧着香水盒子,轉身離開了利豐樓。
一樓排隊買香水的隊伍仿佛沒有變化,排隊的人都排到了大街上,黃顯離開時,有幾個人的臉色大變,緊跟着低下頭,心跳不由得加速。
與此同時,利豐樓外隐藏着不少偷偷打量利豐樓情況的人,對于黃顯的出現,他們并沒有什麽反應,并未在意黃顯的離開,依舊把注意力放在利豐樓上。
利豐樓以香水為噱頭讓自己名聲大噪,但與之相對的,吸引來很多不懷好意之人。
只是很多小家族不知道的是,短短一夜過去,那些背地裏打利豐樓主意的人消失了一大半。
第二天,呂吉風和呂四郎繼續坐在對面觀察利豐樓,生意依舊火爆,還是排着長長的隊伍。
呂四郎疑惑道:“我特意派人盯着劉家的動作,他們之前動作頻繁,很明顯對利豐樓感興趣,但昨晚突然把人手都收了回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呂吉風大喜:“沒了劉家,我們豈不是有希望拿下利豐樓?”
呂四郎搖搖頭:“利豐樓這麽大的利益,劉家能毫不猶豫地放棄,必定是在忌憚什麽,我們不能輕易出手,必須弄清楚這其中發生了什麽。”
利益雖好,可得有命拿才是。
呂吉風覺得太可惜,猜測道:“或許是利豐樓做了什麽唬住了劉家,但我和單鴻晖接觸過,那人只是個商賈,不可能有其它身份。”
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往往能通過氣質體現,呂吉風沒從單鴻晖身上發現家族子弟的氣度,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呂四郎摸摸下巴:“不無可能。利豐樓能拿出這麽多香水開賣,很明顯有自己的香水來源,劉家或許就是在忌憚這一點。”
呂吉風建議道:“要不我出手試探一番?若利豐樓背後真有靠山,我們再收手便是。”
呂四郎有些糾結,利豐樓的利益太大讓他難以割舍,但他又害怕捅出什麽簍子。
“讓我再想想。”
呂吉風眼中閃着一絲失望,呂四郎太過優柔寡斷,正是對方這樣的性格,以前不知道錯過了多少機會。
呂吉風渴望在家族中提高地位,不想錯過利豐樓這塊大餅,這一次他不想聽呂四郎的。
當日傍晚,利豐樓內已經沒了客人,夥計正要關門,呂吉風出現在門口,淡笑道:“我要見你們掌櫃的。”
夥計認識呂吉風,之前商鋪交接時就是呂吉風出面。
夥計道:“呂管事稍等。”
他連忙上樓去通知單鴻晖,呂吉風卻自顧自的進了商鋪。
正在打掃的夥計們看到他皆是一愣,沒人說話,只是一邊打掃,一邊分出心神注意他的動作。
沒一會兒,單鴻晖下樓,簡單寒暄兩句就把呂吉風請上樓。
上樓後,呂吉風面帶憂愁,嘆氣道:“單掌櫃,你要大禍臨頭了。”
單鴻晖驚訝:“呂管事何出此言?”
呂吉風微微靠近他,低聲道:“我才得到消息,劉家的人這兩天一直在利豐樓周圍查探,似乎對利豐樓很高興,劉家怕是看上了利豐樓。”
“安濟坊劉家?”
“自是安濟坊劉家,在安濟坊劉家就是天,沒人敢得罪劉家。”
單鴻晖皺眉:“不應該吧,利豐樓不過是小本生意,如何入得了劉家的眼?”
小本生意?
呂吉風嘴角抽了抽,一副為你着想的樣子,道:“單掌櫃太謙虛了,香水聞名洛京,只有利豐樓有的賣,那些大家族夫人都派女婢來安濟坊買香水,托利豐樓的福,我們安濟坊這段時間熱鬧不少,劉家看在眼裏,怎麽可能讓利豐樓獨享這份好處。”
單鴻晖還是不相信:“我在安濟坊聽說過劉家的名聲,都道劉家家主是個和善的主兒,怎麽可能做出強搶別人生意的事,多謝呂管事關心,在下覺得不會有事。”
呂吉風都傻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單鴻晖會這麽單蠢,竟然相信坊間名聲。
天子腳下,哪個敢傳出壞名聲?
世家手段多的是,明搶是最低級的手段,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人心甘情願地低頭,還不敢有任何怨言。
呂吉風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能和單鴻晖生氣。
“單掌櫃莫把人想得太好,一點家産都能上兄弟阋牆,何況利豐樓這麽大的利益,你我相識一場,我真不忍心單掌櫃堵上全部家當卻落得一場空。”
單鴻晖卻依舊執迷不悟:“呂管事不必說了,我等初來乍到,豈能和劉家起沖突,我還是認為劉家不會做出那等豬狗不如的事。”
呂吉風:“......”
莫名有種他在罵自己的感覺。
“單掌櫃,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呂家在安濟坊有幾分薄面,我可以放出消息說利豐樓有呂家的一份,劉家看在呂家的份上或許會放過利豐樓。”
本想吓吓單鴻晖,讓他主動尋求呂家幫忙,沒想到這人一根筋,呂吉風沒辦法只能主動提出幫忙。
單鴻晖一臉感動,但還是拒絕道:“多謝呂管事好意,只是你我不過相識數日,在下豈能把呂管事拖下水,利豐樓是在下的,不論出什麽事都由在下一人承擔。”
“單掌櫃.....”
“在下心意已決,呂管事不必再勸。”
呂吉風的臉色仿佛吃了狗屎一般難看。
最終離開利豐樓時,他整個人氣都不順,若非忌憚着利豐樓可能存在的靠山,他恐怕直接出言威脅單鴻晖了。
呂吉風的方法有很多,恐吓沒用,他還有下一招。
單鴻晖看着呂吉風離開,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從開業的第一日,單鴻晖就發現有人在利豐樓附近觀察,這其中也包括呂吉風。
但在黃顯來過後,那些打探消息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是呂家竟然敢上門威逼利誘,可見并沒有得到消息。
怪不得只是安濟坊的小家族,消息這般滞後,也沒人給他們透露消息,可見人脈有限。
有了黃顯給的令牌,單鴻晖底氣十足,根本不懼呂家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