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梅長蘇折起條陳,“林少帥……略有耳聞。”
“我在想,如果他還在,必定與我一樣會與先生成為摯友。”蕭景琰笑笑,視線所及,梅長蘇的手指輕輕蜷起,收入袖中,“先生可是覺得冷?”
“沒有。”梅長蘇的笑容有些勉強。
院中傳來吵鬧,飛流興沖沖奔進房內,見到蕭景琰,立刻嘟起嘴,草草做了個揖,想必是梅長蘇教的,“蘇哥哥,吃飯了。”
“那好,”梅長蘇看了一眼蕭景琰,口中說道,“靖王殿下,若是——”
他只是出于客套,蕭景琰焉能不知,但他突然起了玩心,順水推舟接過話茬,“好啊,既然先生留客,那我就叨擾了。”
梅長蘇垂眉低眸,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宅的飲食一向清淡精致,為着蕭景琰這位不速之客,特意準備了一壺酒,“蘇先生不飲酒,但卻藏了不少佳釀。”
“不能過嘴瘾,過過眼瘾罷了。”梅長蘇的食欲一向欠佳,果不其然,喝了兩口湯,夾了幾筷子菜,剩下的悉數便宜了飛流。“人要是想身體快些好起來,首要的便是多吃。”蕭景琰不善說教,一張口自覺生硬乏味,連忙放軟了語氣,“我觀蘇先生面色,大約氣虛體寒,現在天氣漸熱,正是進補的良機。”
“多謝殿下,只是……确實吃不下。”梅長蘇苦笑,飛流聞言皺眉,将一塊糕點塞到他嘴邊,叫道,“吃,多吃!”
“吃不下,真的吃不下,飛流不要鬧。”梅長蘇按出飛流的手,“聽話,留着自己吃罷。”
“說起來,殿下,蘇宅的菜味道怎麽樣?”列戰英忽然問道。蕭景琰“嗯”了聲,環視左右,身邊幾個偏将雖然站得筆直,但都豎起耳朵,一看便是滿腹好奇,“味道怎麽樣……”
“是啊是啊,他一看就是那種喜歡享受的罷?”戚猛插嘴,“殿下您不是在江左梅郎那吃過好幾頓麽……”
“我什麽時候吃過好幾頓,統共兩三次。至于味道,湊合罷,不鹹不淡,無甚滋味。”蕭景琰将條陳放至案頭,“叫你們來是商議兵馬聯動的細則,問這些不相幹的做什麽?”
“我們就是,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戚猛打個哈哈,“不是沒跟這文人雅士打過交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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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打過交道,那就去打。”蕭景琰橫他一眼,“好了,說正事。”
六月中旬過後,天氣燠熱。這一日,午後一場暴雨傾瀉而下,一個時辰後方雲消雨散,淅淅瀝瀝之聲不止,而鳥雀次第啼鳴,又蟬鳴聒噪,水汽浸潤,涼風習習。
“剛剛一個滾地雷,吓了我一跳。”梅長蘇的屬下黎綱端來新茶,“見過靖王殿下。”
蕭景琰道,“夏季金陵城多暴雨,簡直防不勝防。不知先生可還習慣?”
“還好。”梅長蘇欠身,接過一杯茶,抿了一口便放在小幾上。他久病在身,旁人三四月換了夾襖,這人還穿冬袍披大氅,如今好歹撤去布衫,套了件寬松的厚紗衣,執筆時手腕微露,皓如新雪。
蕭景琰盯着那截手蒼白的皮膚發了會楞,方緩緩道,“剛才在府裏,看下雨了,電閃雷鳴的,我就想先生禀氣柔弱,或許受不了這風雷之聲。”
“哪裏有那麽弱,不過打幾個雷,沒什麽好怕的。”梅長蘇笑笑,轉頭沖門外提高聲音,“是不是啊,飛流?”
那邊傳來飛流重重的回答,“不怕!”
“是我想多了,先生勿怪。”蕭景琰跟着一笑。梅長蘇垂眸,拈了一粒青梅放入口中,“殿下今日見到沈追了?”
“還沒有,我們約好明日見面。”蕭景琰道,看着梅長蘇含着那粒梅子,似乎津津有味,不由嘴裏一陣發酸,“蘇先生,你吃這梅子,不覺得酸麽?”
“這是新梅,糖漬過,酸甜可口,殿下要不要嘗嘗?”
梅子放在白瓷小碟中,澆了一層金黃的蜂蜜。蕭景琰猶豫片刻,舉起手,又放下,“算了,我不愛吃這些東西。”
“其實味道不錯,很是開胃生津。”梅長蘇垂眸,又拈了一顆,“我倒是很喜歡。”
“喜歡……那就多吃點。”蕭景琰抿抿嘴唇,看着梅長蘇吃個沒完,只覺後槽牙都要酸倒了。又聊了一番政事,梅長蘇與他推演幾個事例,二人小小地争論一番。梅長蘇言辭精辟,蕭景琰尚在沉思,忽然一擡頭,只見對面那人撐着額頭,眼皮微阖,居然睡着了。
“蘇先生,蘇先生?”蕭景琰輕輕喚了兩聲,梅長蘇一動不動。以往蕭景琰來蘇宅議事,談到興起,常通宵達旦不知東方之既白。即便梅長蘇身體虛弱,仍強撐精神,從未有如此失态之舉。他不禁大感奇怪,輕輕繞過小幾,俯下身,“……蘇先生?”
梅長蘇這才悚然驚醒,“殿下怎麽了?”
“你要是累了,那就歇息罷。”蕭景琰一笑,“時候的确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抱歉,蘇某昨夜……失寐……”梅長蘇就要起身,竟然一晃,向前差點撲倒。蕭景琰連忙扶住他的肩膀,握了一握,待他站穩了方松手,“想來先生事無巨細皆替我籌謀,耗神費思——對了,我母親日前自宮中送了幾株山參,我哪裏用得到,一會就讓人送過來……”
“蘇某謝過殿下,不過,不必了。”梅長蘇側身,與蕭景琰拉開一絲距離,“既如此,殿下慢走,蘇某就不遠送了。”
梅長蘇可能真的太累,他是“太陰”,原較常人體弱,且氣虛體寒,更易疲憊。眼下蕭景琰一應人情往來皆由梅長蘇指導打點,還要應付譽王。蕭景琰心中甚是感動,差人将山參送往蘇宅,誰知卻被退了回來。
“殿下好意,蘇某心領了。”梅長蘇又穿上了布衫,暑天白日,竟然一絲汗也不出,“只是大夫說我的體質無法用參,給我,不能物盡其用,平白辜負了藥力。”
“什麽辜負不辜負的。”蕭景琰不悅,但面上如常,“大夫說你能吃什麽?”
“他需要靜養,睡覺,什麽也不想。”一個白須老者自偏室走出,提着藥箱,怒氣沖沖地向梅長蘇瞪了一眼。
“這位是晏大夫。”梅長蘇一笑置之,那位晏大夫氣惱,臉膛紅紅的,大大“哼”了一聲,摔門而出。
蕭景琰談了朝會議論,又講了與沈追夜會的內容。梅長蘇一面聽,一面點評,一面為他解惑。說說停停大半個時辰過去,忽然沒了動靜,蕭景琰一看,好麽,梅長蘇撐着額頭,居然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