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行過禮後,靜妃命二人坐下,又命宮女端茶。“聽蘇先生口音,似是金陵人士?”
“蘇某幼年曾在金陵小住過一段時間。”梅長蘇低眉垂目,面無表情。
蕭景琰倒是頭一回聽說,不由一怔。卻聽靜妃又問,“那先生在京中養病,可還住的習慣?”
梅長蘇道,“京中就是冷了些,除此之外,與廊州沒有旁的不同。”
靜妃訝異,“先生怕冷?”蕭景琰正欲開口解釋,卻見母親望向自己,道,“景琰,你平日最不會照顧人的,可有注意到先生帳篷裏的炭火?”
“靖王殿下照顧周全,命人燒了好幾個火盆在我帳中。不瞞娘娘說,現在都沒人願意來我帳裏,都嫌太熱了。”
“原來如此。可這野外究竟不如京中,早晚風大。如果帳內極暖而賬外極冷,一冷一熱,一出一進,恐怕更易生病。”
“娘娘教誨,蘇某謹記在心。”
“另外,先生要記得不時給帳子通一通氣,以保溫度适宜。”
靜妃與梅長蘇一問一答,說得都是些養生家常,但聽在蕭景琰耳中,卻無比怪異。靜妃的目光始終在梅長蘇臉上逡巡,梅長蘇雖神色鎮定,但一直雙眸低垂,不與靜妃對視。蕭景琰心下疑惑,不知二人在打什麽機鋒。這時宮女托茶盤進來,靜妃看了一眼,道,“此茶性涼,先生冒風而來,飲之恐有損貴體——快換紫姜茶來。”
宮女答應着退下,不多時,換了紫姜茶上來。靜妃接過茶壺,款款一笑,道,“先生為景琰勞心費力,我敬先生一杯茶,以謝先生。”
“豈敢勞煩靜妃娘娘。”梅長蘇立時起身,拱手一揖。靜妃倒了滿滿一杯,誰知忽然手一抖,那小小玉杯整個傾翻,茶水淋漓,撒了梅長蘇一手。靜妃不禁掩口驚叫,“先生燙到沒有?”
“不妨事。”梅長蘇說着,手腕卻被靜妃擒住,掙脫不得。靜妃為人素來穩重,身為宮妃,更是受禮自持,此時卻抓着梅長蘇的手腕,将他袖子卷子,翻來覆去,細細查看。一邊看,臉色便陰沉一份,蕭景琰大惑不解,見梅長蘇臉色煞白,忙上前解圍,握住梅長蘇的手,輕輕一掰,靜妃恍若大夢初醒,松開手,顫聲道,“我觀先生面色蒼白,氣促不均,應是……應是病勢纏綿許久……可否讓我為先生切一切脈?”
她神情怪異,蕭景琰愈發疑惑,一擡頭,梅長蘇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又像恐懼,又像求助,便道,“母妃,蘇先生身邊已有名醫,您就不必——”
“我只是切切脈。”靜妃恢複了些許平靜,她聲音溫柔,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大凡醫者,都願意見識更多的病例,還望先生滿足我的請求。”然後不由分說,再次抓起梅長蘇手腕,須臾臉色大變,雙目圓睜,瞪着梅長蘇的臉,一瞬不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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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将袖子放下,蓋住雙手,低下頭,看不出表情。
“景琰。”靜妃開口,身體微微顫抖,“你今日可給父皇請過安了?”
“一早便去過了。”蕭景琰雲山霧罩,不是給梅長蘇號脈麽,又關父皇何事?
靜妃道,“午後可去過了?”
蕭景琰小心翼翼,道,“父皇在午睡,兒臣不便打擾。”
“午睡你也要去!在帳門外候着,一待陛下醒了,就去請安。”靜妃抽出一方羅帕,按了按眼角,“去罷。”
“母親……”蕭景琰不解,“您是有事要瞞着我麽?”
“快去!”靜妃喝道,她生性溫柔沉靜,即便蕭景琰幼年再如何淘氣,都從未被母親大聲斥責過,今日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蕭景琰頓時沒了脾氣,無法,怏怏退出,将梅長蘇獨自留在帳中。
但他并未依言前去龍帳等候,繞了一小圈,又走了回去,在靜妃帳外,滿懷心事,來來回回踱步。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門簾一掀,梅長蘇走了出來。
“蘇先生。”蕭景琰皺眉,“你與我母妃講什麽了?”
梅長蘇已經恢複了素日的冷靜模樣,眼神清淡如水,“殿下沒有去給陛下請安?”
“父皇未醒,我去了也是幹等。”蕭景琰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母親到底與你說了什麽?”
“殿下很想知道麽?那為何不進去?”
“母妃從來沒有如此失态,我要知道緣由。”蕭景琰道,咬了咬嘴唇,“但是我不能違逆她的要求,所以,還請先生明言告之。”
梅長蘇微微一笑,“殿下只需記得,靜妃娘娘是一位好母親。”說罷便要離開。蕭景琰焦躁無比,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往懷中一帶,道,“快告訴我!”
“殿下,”梅長蘇腳下一滑,卻硬撐着穩住身形,“每個人都有秘密。”
“你——”蕭景琰不明就裏,猛然靈光一閃,握住梅長蘇的袖子推至肘上,接着天光,将他手腕捧在掌心。然而一寸寸檢查過去,梅長蘇皮膚白皙溫潤,連最細小的黑痣也一應皆無,他愈發糊塗,急道,“蘇先生,你們到底是什麽意思?”
梅長蘇收回手臂,淡淡道,“靖王殿下,每個人都有秘密,不願為人所知。靜妃娘娘将您支出來,顯而易見,定然是不想讓您知道。既如此,殿下何必多問?如果非要知道,還請殿下去問靜妃娘娘罷。”
“是我母妃不讓你說的麽?”
梅長蘇搖一搖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作一個揖,緩緩走開了。
蕭景琰走進去的時候,靜妃正在拭淚。
“母親。”蕭景琰張了張嘴,“是出什麽事麽?”
靜妃回過頭來,勉強一笑,“并沒有什麽事,你不要再問了。”
“為人子者,見母親如此難過,豈能不問。”蕭景琰眯起眼睛,母親與梅長蘇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不然她不會激動至此,“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難過,與蘇先生無關,與現狀更無關。”靜妃說道,扶住蕭景琰的手臂,慢慢坐下,“我只不過想起一些久遠的回憶而已。”
“久遠?”
“非常久遠。”
“可蘇先生不比我年長。”二人熟絡起來後曾問過梅長蘇,他比自己還要小上一歲,蕭景琰倒了一杯茶端給靜妃,“怎能引起母親久遠的回憶呢?”
“他的病症,我曾經遇到過。”靜妃輕啜一口茶,閉了閉眼,“對了,景琰,我有一事要問你。”
蕭景琰的疑惑還未徹底解除,“問我?母妃要問什麽?”
“蘇先生……是‘太陰’,你是‘太陽’。”靜妃盯着他的眼睛,“你與我說實話,你們二人,可曾……”
蕭景琰登時明白她的意思,不禁面紅過耳,連連搖頭。靜妃嘆口氣,拍一拍他的手,輕聲道,“你不要羞澀——我是覺得蘇先生很好,你同他相識這麽久,就沒想到過……要同他結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