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沈追……蔡荃……”梅長蘇甩開蕭景琰的手掌,一拳砸在榻上,鳳眸圓睜,“這一對老匹夫……”
蕭景琰心疼地拉起那只手,“疼不疼?”
“放開。”梅長蘇又去瞪他,“殿下自重。”
蕭景琰只裝作沒聽見,“時辰不早,你不是累了麽?話也說開了,不如飲了交杯酒,早早歇息。”
梅長蘇怒道,“太子殿下!”
“晏大夫給你的藥,你當真吃了?”蕭景琰低下目光,他聲音不大,但梅長蘇卻瞬間愣住,“什麽藥?”
蕭景琰一笑,“蘇先生冰雪聰明,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梅長蘇不解道,“你到底何意?晏大夫給我的藥……”忽然閉口不言,蕭景琰擡起臉來望過去,只見梅長蘇脖子紅了一片,眼神閃爍,不由嘆息道,“你這是何苦……”
“我不覺得苦。”梅長蘇坐直身體,“我說過了,這是心甘情願。”
蕭景琰點點頭,“那你是承認了。”龍鳳花燭忽然“啵”一聲爆出一朵燈花,燭光大盛,映着梅長蘇的側臉,猶如玉砌冰琢,“我從來沒否認過。”
“你是沒否認過,但你也沒告訴過我,對不對?”蕭景琰攥緊了掌中的那只手,“那次你讓我留下陪你,是不是太難受,難受得忍不住?”不待梅長蘇回答,他徑自說下去,“不然你決計不會開口……你在我的面前,從來不示弱。”
梅長蘇語氣平平,“麟兒,是我的孩子。”
“麟兒是你的孩子,可他也是我的。”蕭景琰頓了頓,“蘇先生,你沒有服下晏大夫的藥,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
“臨時起意。”梅長蘇說着,聲音又微微顫抖起來,“我病糊塗了,僅此而已。”
“那先生為何選我?也是臨時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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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身邊,似乎也不乏太陽體質之人。藺閣主是,蒙摯,霓凰,豫津,還有你手下的甄平……都是。當日之時,你同他們諸人的關系可遠比我親近許多,那麽,先生為何舍近求遠,深夜在密道徘徊……”
“那是巧合。”梅長蘇咬着牙,“湊巧罷了。”
“是很巧。”蕭景琰笑笑,“那次之後都不來找我,我還苦惱,是不是被你嫌棄了。”
“不要再說了。”梅長蘇試圖站起,“放我走。”
“先生又糊塗了,我們的婚事已祭告過天地祖先,”蕭景琰輕輕一拖一帶,梅長蘇步履不穩,身體一歪,被他一下抱在懷裏。“我沒同意。”梅長蘇氣惱,“是你算計于我,我一時不慎才——”
“先生方才說自己糊塗,我還不信,眼下一看,果然是真糊塗了。”蕭景琰幹脆将梅長蘇抱到膝頭摟緊,“蘇先生,凡身為人子者,婚姻聽命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柳大人在婚書上簽了名,押了印,你同不同意,哪根本無關緊要。”
“蕭景琰你無賴!”梅長蘇大概氣急,奮力一掙,“你——”
“我就是無賴,”蕭景琰橫臂攬腰,把他死死扣住,“你想過沒有,是你——蘇先生,将我推上了奪嫡這條路。”
“原本我是個不受寵的郡王,常年領兵在外,對朝政疏于應對,一竅不通。我沒有奪嫡的本錢,也沒有奪嫡的心思。今日我登上太子之位,都是因為你。”
他盯着梅長蘇那雙烏沉沉的眼睛,“蘇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蕭景琰應該感謝你,感激你,是不是?對,我是要感謝你,謝你為我費盡心思,甚至不惜自己手染鮮血。确實,我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立于高處的滋味又如何,你替我着想過麽?”
“九安山平叛後,陛下命我全權處理一切事宜。我每天都很忙,忙着批折子,忙着撫恤傷兵,忙着追繳逃敵。有一天夜裏……是了,是臨出發回京的前一夜,我累極了,突然很想找個人說說話。那天的月亮那麽大,那麽亮,九安山巅的風能把鐵甲吹透。你睡了,母妃睡了,而我站在月亮下面,猛地發現,天地之大我居然連一個能說幾句真心話的人都沒有了……”
“面南稱帝,四海至尊,天下人莫不所求。但是,處高位者稱孤道寡,難道就能稱得上幸福麽?你走了,逍遙江湖山水之間,那我呢?”蕭景琰說着,眼底漸漸滲出淚光,“我心裏的苦,蘇先生、長蘇、小殊……你為我考慮過麽?”
梅長蘇死死咬住下唇,“不要說了,”他終于開口,“我承認,有些事情,我——”
“你口口聲聲心甘情願,我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那我也能心甘情願?你就讓我騙你這一次,我也只騙你這一次——我們扯平了。”蕭景琰試圖微笑,但他一動,一顆淚珠倏忽而落,在大紅色吉服的衣襟上,漫開一朵小小的濕潤的花。一室沉寂,沉水香袅袅,馥郁纏綿。蕭景琰抱着懷中清瘦的身軀,安靜地等待着。
“別說了……”梅長蘇垂下頸子,嘴唇翕動,無力道,“……景琰……”
蕭景琰抓起他的手,含住指尖,輕輕咬了一口。梅長蘇一抖,那點悱恻凄楚登時一掃而空,怒道,“做什麽!好好的又咬人,你小時候就——”
“我小時候怎麽了?”蕭景琰含淚輕笑,“我小時候對你多好,你都忘光了?”
“你對我好,那是有所圖謀,別以為我不知道。”梅長蘇說着,慢慢靠上他的肩頭,“我看錯你了,你性格執拗不聽人勸,貌似耿直,實際一肚子歪心邪念。”
蕭景琰奇道,“我一肚子歪心邪念?太冤枉了罷!”
梅長蘇道,“冤枉?我可從不冤枉人,你以前……”忽然說不下去,“總之,十幾年前我就該看穿……”
“話講清楚,我何時歪心邪念了?”蕭景琰偏過臉,忍不住又抓起梅長蘇的手指啃了一口,梅長蘇猶如炸了毛的貓,叫道,“你還——”
“我這是愛你,看到你就忍不住。”
“愛我?分明是你……”梅長蘇抽出手指,拉下長袖掩住,“十餘年前,靖王殿下便趁在下年幼懵懂,欲行不軌……”
蕭景琰大窘,“我哪有——”
“你那時候就喜歡咬我的手,”梅長蘇瞪着一雙眼,“還咬我的手臂……舔,舔那塊胎記……”
“……那時候小,不懂事。”蕭景琰乍聞舊事,禁不住赧然,“并非故意,抱歉。”說着,拿過酒壺并一對酒杯,“先把交杯酒喝了,然後你想聽什麽,問什麽,罵什麽,或者打我出氣,都随你。”
“我敢打你麽?你可是太子殿下。”梅長蘇冷笑。
“別人不可以,你可以。”蕭景琰斟一杯酒,梅長蘇正要接過,蕭景琰道,“不可。藺晨和晏大夫特意叮囑,你不能喝酒。”
“那正合我意,”梅長蘇一笑,“不喝了這杯酒,就不算成婚。在下這就告退。”
“等等,”蕭景琰把酒壺放下,将那杯酒一飲而盡,“你不能喝酒,但又不是沒有旁的法子。”
梅長蘇一挑眉,剛“嗯”一聲,雙唇便被緊緊吻住。蕭景琰長驅直入,含着他的舌頭逗弄好一會才放開,兩人俱氣喘籲籲,蕭景琰笑道,“這就算喝了。”
“你果然變了。”梅長蘇抓着衣襟,“我有眼無珠……”
蕭景琰輕笑出聲,梅長蘇愠道,“笑什麽?”
“你臉可真紅。”蕭景琰刮了刮他的臉頰,湊到耳邊,溫言細語,道,“猶記當年你趁我午睡,在我臉上塗了大片胭脂。今日你嫁我,就有別人在你臉上塗胭脂——這真是天意昭昭,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