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坤?六五,黃裳,元吉
第十章【坤六五,黃裳,元吉。】 (1)
七天的時間足夠做什麽?
七天足夠楚子航做出一個數學模型分析北京城的地動數據,七天足夠路明非帶着上杉繪梨衣跑遍東京的大街小巷,七天足夠楚子航和恺撒成為高天原裏最紅的牛郎,七天足夠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變得熟悉起來。
楚子航跟着路明非訓練了七天,看着他敲完了論文開始背煉金化學Ⅰ、Ⅱ、Ⅲ、Ⅳ,看着他每天在妖精湖游3.8公裏、在維達樹海中騎公路自行車180公裏、向着山頂跑馬拉松全程42.195公裏,看着他每天沉默着射擊、練肌肉、接受藥物注射、接受戰鬥訓練——最後這一項應該是執行部負責,但施耐德教授在知道楚子航加入了路明非的訓練,并且自告奮勇要教他刀術之後,就放心地把人體解剖、戰鬥經驗和實戰模拟這三項常規訓練作為執行部任務,全部下放給了自己的學生。
七天的時間足夠楚子航教會路明非基礎的日本刀知識,發現路明非在這方面其實很有天賦,很适合雙手使用小太刀和脅差配合。
七天的時間足夠路明非發覺楚子航的不對勁、開始思考為什麽師兄回到學校後似乎一直很閑。
七天的時間足夠楚子航向諾瑪提出一份宿舍調換申請。
此刻路明非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郵件,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Ricardo M. Lu:
這是一份宿舍分配調整通知,本科部四年級A級學生楚子航将于今天早晨10:00搬入1區303宿舍,成為你的新舍友,請與他好好相處。
此外提醒,暑假小學期将在明天(07月24日)開始。祝你新學期愉快,圓滿完成訓練計劃。
你真誠的,
諾瑪
“師師師……師兄!這是怎麽回事?”路明非鬼叫着把手機湊到了楚子航鼻子底下。
他們現在正在進行上午的道路訓練,之前兩個輪的交通工具裏只駕駛過自行車的路明非現在已經可以騎着杜卡迪Pikes Peak做點射了。原本路明非的訓練計劃裏已經滿滿地塞不進其他安排了,但楚子航把許多項訓練都和刀術結合在了一起,不求路明非在短時間內達到他數年不間斷每天練習基本功的的水平,但從原來卡塞爾學生對普通人的平均一打三上升到一打七的水平還是很輕松的。
“是我申請了調換宿舍,諾瑪剛剛也給我發郵件告訴我申請已通過。”楚子航把自己的手機也拿給了路明非看。
“……這是怎麽回事。”路明非無力地問。
“芬格爾和蘭斯洛特都畢業了,新生入學的話我們的宿舍都會住進其他人,與其花費時間跟不認識的人磨合,我覺得既然我們的生活習慣更貼近一些,也在出任務的時候住在一起過,不如合并宿舍,所以就提出了申請。”楚子航回答得很合理。他短暫地分神思考了一下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強勢,然後就開始期待路明非的反應。
“……”路明非眼角抽搐,心說師兄你也不是沒見過我宿舍,亂成那樣生活習慣還能被說成“更貼近一些”,我和您這位永遠幹淨清爽井井有條的男神有可比性嗎?睜眼說瞎話也不帶這樣的吧?
見路明非沒答話,楚子航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如果你覺得跟我住不舒服也沒有關系,我平時住在獅心會的時間會比較多,所以大部分時間應該還是你自己在宿舍。”這樣說的時候他沒多想什麽,但是話說出口之後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似乎是有些難過。
“好。”路明非聽他這樣陳述也就沒有再說什麽。楚子航從回學院起就跟他一起訓練了七天,七天裏他們的身份是學術搭檔、訓練搭檔和教官學員,他都快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是高高在上的獅心會會長,也曾經是在樓上看着他們做廣播體操打分的高中學生會主席。恺撒總是住在贏來的諾頓館或是租來的安珀館裏,作為更老牌的秘黨核心社團的老大,獅心會的會長當然也會有屬于自己的校內別墅,而路明非卻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能幫我收拾一下東西搬過去嗎?”楚子航察覺了路明非的情緒有些低落,卻想不明白是為什麽。他連自己為什麽有些難過都不太明白——是因為路明非可能有些排斥跟他住在一起麽?可是剛才路明非還是好好的。思緒茫然的情況之下他只好轉移了話題。
“好啊,那今天中午就不去圖書館了,我也該把宿舍好好收拾收拾了。”路明非說。他只是有那麽一點點難過而已,因為宿舍裏有其他人搬進來就好像是在宣布芬格爾真的已經畢業了。在他一貫的認知裏,廢柴師兄似乎是永遠不會畢業的,自己可以每天晚上和他宵夜,可以把一切心裏話好話爛話都跟他說。老大已經畢業了,諾諾也沒有了消息,現在連他都已經去了古巴……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除了和路鳴澤有關的零,就只剩下楚子航了。
楚子航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真的會和他一起喝着劣質餐酒吃宵夜、一起評價新生裏哪個妞兒胸凸臀翹腰軟顏好嗎?他們的距離太遠了啊。
出乎意料的是,整理宿舍一下子就花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因為路明非的宿舍實在是太亂了。倒不是說是那種沒法忍受的髒亂差,路明非的東西雖然看起來不整齊但起碼都是幹淨的,而且也還都是各自分類堆在一起的,并沒有那種臭襪子到處都是的可怕場景。只是把各類物品們重新擦洗一遍堆疊或是擺到(楚子航去校工部新拿了鋼條螺絲擰起來的)幾個架子上是一項太大的工程,一件一件彎腰蹲身細細整理下來,路明非覺得他寧願去做兩趟鐵人三項。心太累。
而且意外狀況太多:
“啊啊啊啊啊啊師兄那個不能扔!那是我從日本帶回來的正版盤啊!”
“師兄我知道你不看美女雜志!但是你不喜歡副校長的風格也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偉大的煉金術師啊!所以我看不看這些雜志和我的訓練方案真的沒關系啊!”
“這是……好吧這是師姐的那個影集,路鳴澤給我偷來的據說老大也沒見過原版都埋在地裏了,又據說蘇茜學姐也有一套這樣的,師兄你想要嗎?”
“不是吧還真有大提琴……師兄你真的每天都練琴嗎?”
……
雞飛狗跳的五個小時後,楚子航的搬家入住才終于告一段落。
“累死了……”路明非躺在他的床上挺屍——他還是在下鋪,楚子航對于睡上鋪沒什麽異議。
“要休息嗎?我去餐廳幫你帶晚飯。”楚子航剛剛洗了個三分鐘戰鬥澡,頭發還在向下滴着水,帶着剛洗過的檀香味。他現在穿着一條水洗藍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T恤,看起來就像是鄰家的大學生一樣普通——除了英俊逼人漠無表情的臉上沒戴美瞳,一雙黃金瞳就像一對鐳射燈一樣強調着他一點也不普通的血統。
這本來也是楚子航不願意在宿舍常住的原因,他習慣了戴美瞳不代表會覺得戴着舒服,跟蘭斯洛特一起住宿舍的話洗完澡後都要戴好美瞳才能出來,因為有他這樣自帶震懾技能的舍友對誰來說壓力都太大——但還好路明非不怕他的黃金瞳,他在這個師弟身邊可以放松自然得多。在一個人面前不用特別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這對于楚子航來說也是一種新鮮體驗。
“不用啦師兄,我雖然懶但我還是有屬于吃貨的尊嚴的。”路明非聽到這話跳起來,“之前不是說請你吃飯謝謝你教我耍刀嗎?大餐我也請不起,昨天晚上去食堂的時候順手拿回來一些材料,正好你今天搬進來,明天新學期新開始,我親手做一頓也算是祝賀你喬遷之喜怎麽樣?我這兒還有幾雙竹筷子,誠意滿滿了哦!”
不知為什麽,路明非感覺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楚子航的黃金瞳更亮了一些。
“你會做飯?”
“當然,我可是從12歲起就在廚房給嬸嬸打下手!他們出門旅游的時候我也不能總吃泡面啊,就算只會把生的做成熟的、那味道不怎麽樣起碼也還是能吃的。”
“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師兄你等着就好。”路明非跑向基本沒開過火的廚房,半路又退回來鑽進了洗手間。
“師兄你把頭發擦一下吧,雖然是夏天但現在是晚上了,晾幹還是容易感冒的。”把一塊幹淨毛巾扔向楚子航之後他就轉向了冰箱,在裏面翻翻找找着昨天分包凍起來的肉類。
楚子航愣了一會兒之後,才在熱油入鍋的聲音裏抓起手裏那塊毛巾擦起了頭發,看着背對着他的那個系了天藍色小白兔圍裙的背影,嘴角無聲地柔和了幾分。
這種感覺,和當初跟男人女人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每個普通傍晚,有着相同的氣息。
“吶,師兄,我能問你個事嗎?”兩人沉默着把飯吃到一半,路明非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沒辦法,雖然在日本的時候他們一般也都是沉默着吃飯,但那時是因為周圍壓力太大、每天過得太累、要時刻當心隔牆有耳,都是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次能休息吃飯是什麽時候,所有人都在為了完成任務——或者說是為了活命努力塞着食物。而在正常情況下,恺撒話雖多但也都是在祝酒和演講的時候,真的吃起飯來也是跟老佛爺一樣不動如山;可是照路明非這種人,“食不言寝不語”這種所謂好教養的體現放在他身上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如果一起吃飯的人互相都不認識他也能沉默是金,可越是在熟悉的人面前他話越多嘴越欠。
“你問。”楚子航細嚼慢咽吞下嘴裏的飯,稍稍放低筷子,才回答他。路明非确實不會做什麽功夫菜,但是幾樣簡單的家常菜味道都很不錯。同樣來自南方小城的兩人就算在中餐館裏也常常找不到家鄉的味道、點不到适合口味的菜,成為室友之後在吃這方面倒是很合拍——事實上只要是路明非做的、可以下口的,楚子航都會面癱着臉吃光的,更不要提他做的菜味道還不錯的情況了。
“師兄你回學院這幾天好像沒有什麽別的事?”所以到底是多閑才一直跟着我?
“我有任務,訓練你,A級的。”楚子航言簡意赅。
那不是施耐德教授六天前才下的任務麽,目的還是為了讓他的高徒也就是你的檔案更資深一點并且省下執行部其他的勞動力,而且您老人家獅心會那兒就算沒事不還要準備今年的自由一日麽……路明非沒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別想太多,先吃飯。”楚子航說。
“哦。”路明非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又閉上了嘴,埋頭進攻面前那盤香菇炒油菜。
楚子航暗自有些懊惱自己的冷場屬性,他知道路明非在他嬸嬸家的時候應該是不被允許在飯桌上說話的,但那不像自己是一開始想表現出好教養而後來習慣成自然——不過自己本來話就少,也不适合做參照——他能看出來路明非想跟他說說話,就像在日本的時候他們執行下潛任務之前,記得當時路明非是想跟他說話的,但因為他提到了陳墨瞳,話題就那麽結束了。
現在他也很想跟路明非說說話,他很想多了解了解路明非。雖然他和路明非兩個人之間的沉默一貫地不讓人覺得尴尬反而挺舒服,他卻難得有打破這沉默的欲望。
“我來洗碗吧,剛剛吃完飯不要就坐下,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等他糾結了半天,飯已經吃完了,路明非習慣性就要拿着碗進廚房,楚子航也是習慣性收拾碗筷……新的話題自然就出現了。
“哦好,那師兄我做一下日常。”路明非想了想,自己做飯師兄洗碗也蠻正常蠻順理成章的。好像有哪裏不對?算了,交給師兄了。
“嗯。”
“你想去哪兒?”洗好碗後楚子航問,路明非做完了日常正在守夜人讨論區首頁看帖子。
“嗯……師兄我帶你去個地方吧。”路明非想了想,說道。
“好。”楚子航收拾了一下,跟他出了門。卻沒想到路明非鎖上宿舍門之後就帶着他一直往樓上爬,直到推開了樓頂天臺的鐵門。
就像在叔叔嬸嬸家時一樣,路明非在卡塞爾學院也擁有一個秘密基地,那就是宿舍樓的天臺。卡塞爾學院的德式宿舍天臺雖然和叔叔嬸嬸家那七層樓的天臺不是一個檔次的、不會有恐怖電影一樣的氛圍,但也同樣很少有人上來:畢竟這裏的精英們都肩負着拯救世界的使命,他們都在像海綿一樣努力吸收着知識之海裏的水,或是致力于思考那些浩瀚宇宙的終極命題;而且這個地方到處都是他們的同類,他們在同類中是沒有血之哀的,沒有那種孤獨感的人是不會憂郁地爬到天臺上傷春悲秋的;就算那些有登高遠眺或是樓頂晨讀習慣的人,也都會去圖書館或是安珀館之類地勢較高的建築頂上,不會爬到自己的宿舍樓頂——聽起來就太掉價了。
但路明非常常在沒課的時候去那裏晃一個下午。芬格爾不知道他的這個習慣,也許知道但他從來沒提過,所以路明非依然覺得這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秘密。
轉念一想,那個會側寫的小巫女也許也知道,但是和此刻他站在這裏相比,這些也就都不重要了。
這是他第一次跟別人分享他的秘密基地。一個他絕對信任的人。
楚子航跟路明非一起坐在了天臺邊緣,腳下二十五點九米遠的地方是地面。他們今天收拾完就開始做飯了——路明非擇菜炒菜順菜的速度也都很快,想必是被他嬸嬸使喚習慣了——這時太陽還沒有落下去。楚子航微微轉過頭,美國伊利諾伊州的夕陽裏路明非的側臉顯得很好看,他不知為什麽想到了當初在仕蘭上語文課時老師說過的一個詞,那個詞在這個時刻擊中了他的內心——“隽永”。
“師兄,這兒我可沒帶別人來過,”路明非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他沒有看向楚子航,所以也沒注意到楚子航一直在靜靜看着他,“我以前高中的時候放學跟他們一塊走,一大幫大搖大擺壓馬路的兄弟都是一個一個被爹媽接走了,他們都羨慕我可以随便自己去哪兒玩,逛商場吃小吃打臺球,家裏都不管。其實我哪兒都不去,一般要麽去網吧待幾個小時要麽就待在叔叔嬸嬸家的樓頂上,然後跟嬸嬸說我在外面郵局的長桌上寫作業來着。我叔叔嬸嬸家那棟樓也沒電梯,最高就七層,頂樓天臺全是空調機組和管道,物業還在樓道裏設了道鐵門,裏頭全是垃圾……我就從那個紙箱子罩着的兩塊板磚跳到破馬達的底座上,再跳到那個木茶幾沒斷的那條腿上,一下一下跳到那道鐵門外頭,從栅欄裏頭鑽過去,就到啦。那個天臺能看到好多東西,有CBD的霓虹燈、有個湖,還有高架路。我有時候就這麽坐在樓邊兒,有時候躺着,四五月的時候有槐花香,下完雨能聞到樹葉的味道,還有下面街上賣的菠蘿味兒。”
随着他有些斷續卻細節分明的講述,楚子航想象着那時候的路明非,穿着仕蘭中學的校服,在陰暗的樓道裏、一堆垃圾之間熟練地蹦蹦跳跳向着那個天臺的鐵門前進,連每一個轉身每一次搖晃都那麽清楚。鐵門外咫尺陰影,萬裏星光。他想象那時候的路明非坐在水泥臺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把雙腿伸出去挂在外面,看着遠處的整個城市。
他知道此刻他不需要說什麽,只要靜靜聽着就好。
“在天臺上的時候我就東想西想或者什麽也不想,有時候一個晚上嗖得一下就過去啦。剛入學的時候廢柴師兄說那就叫血之哀,可是我直到現在也沒覺得我有多孤獨。而且小魔鬼說了,我要是承認自己孤獨了,我的靈魂就都歸他了。”路明非的聲音很輕很輕。
“不會的。”楚子航突然說。
“什麽?”這次路明非回過了頭,目光沒有防備撞進了一對耀眼的瞳孔裏。
“你不會有機會跟他承認自己孤獨的,”楚子航認真地說,此刻那雙金黃色的眸子裏不複威嚴,全部都是關心與專注,硬要說的話似乎還帶着那麽一絲絲溫柔,“我可以陪你上天臺看風景。無論四大君主、黑王白王或是什麽,你就是你,不要放棄你自己。”
路明非就這麽呆呆地看着楚子航,出神想了很多。他入學第一年跟面癱師兄的交流很少,說話最多的那次還是楚子航邀請他加入獅心會并且承諾他是下一任會長,再其次有印象的交集就是師兄認負之後他一槍把人給爆了……這麽一想,其實他們是從去年這個時候一起出任務才熟悉起來的啊,從一開始師兄就把他從那麽窘的同學聚會裏撈了出來,就像當初諾諾把他撈出來一樣,他們從一開始就都是那麽仗義的……
到現在師兄還是這麽仗義,願意陪他來天臺,跟他說“無論四大君主、黑王白王還是什麽,你就是你,不要放棄你自己。”
真是人民的好師兄啊。
路明非突然就笑了,“師兄你知道為什麽我槍法那麽好嗎?”
“為什麽?”楚子航是真的很好奇,這個“卡塞爾第一天才神槍手”的槍法是怎麽練成的,路明非突然說起這個又是為什麽。
“因為我自己一個人待在天臺上的時候就會把精神集中在指尖上,幻想自己手指頭上有一粒元氣彈,我說‘啪’,紅綠燈被打中了就會變色。獨家秘笈有沒有!好啦師兄我知道很好笑啦……”兩年前剛入學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麽不好意思跟芬格爾說這是他一個人在天臺上時做的事情,明明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誰小時候沒幻想過自己是超級英雄啊;現在他好意思說了,卻也不知道為什麽。
楚子航想象着那個十多歲的路明非,站在天臺頂上,舉着兩只手瞄準遠方,虛拟的槍聲随着夜風遠遠而去,彌散在漆黑一片中。
“這跟你的槍法好應該是有關系的。”他點點頭,肯定了路明非的話。
“話是這麽說沒錯,我也打中了那個飛艇,但是……就是因為這槍法讓我在踏入卡塞爾學院的第一天就陷入學生會和獅心會兩大派勢力的夾縫中啊師兄。”路明非撓撓頭,想起這事就有些咬牙切齒。
“……”楚子航沉默了,他沒想到路明非會這樣看待那件事,也沒想到路明非會這樣看待自己的一手好槍法。是的,他自己有時候也不知道別人在羨慕他什麽……不,他知道的,家境好學習好長相好這些,但他都不覺得這些有什麽好,他覺得最好的,是在小時候的房子裏,生活雖然只是溫飽,男人和女人卻都在身邊。去年第一次和他一起出任務的時候他知道了作為S級的路明非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血統,現在他知道了他同樣也不喜歡自己的一手好槍法……他應該知道的,他早該知道的。
“那你當時為什麽沒完全打中康斯坦丁的第三只龍眼?那時你手裏的槍上有紅外激光瞄準鏡,守夜人的塔到英靈殿距離也不遠。”他問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然後屏息等着路明非回答。
“我在準星裏,看清了他的臉。”就在他以為路明非不想回答,打算說點什麽的時候,路明非開了口。
“在那之前我躲在游泳池裏,師兄你也知道我當時是個新生還沒拜碼頭也沒接受過訓練,很害怕就只有跑了……但是那時候老唐跟我在一塊,哦老唐其實就是諾頓,”楚子航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芬格爾說青銅與火之王跟水不對付,我們就躲到學院在地面上最大的水體裏去了——水底實驗室裏也不知道有什麽我們也不敢去不是嗎。”這時候路明非還不忘講個爛笑話,“但是我在游泳池邊也看見他的臉了……之前他的臉被火遮住了看不見……他怎麽看都是只是一個跑丢了的小孩啊……他跟我說他不是來找我的,問我有沒有看到他哥哥……”
路明非沒有再說下去,但楚子航明白了。就像他們面對夏彌和上杉繪梨衣時一樣,那時候的龍類,在路明非的眼裏,都只是那樣一個孩子。
按理說這樣的傾向是很危險的——作為一個屠龍者,分不清自己的立場,在關鍵的時刻猶豫。但楚子航卻不想說什麽,尤其是對路明非。他們不是孩子也不是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新人,需要經常做些思想工作、情緒煽動和心理暗示,他們都是戰鬥在屠龍第一線的人……他能夠理解。
“我能夠理解。”他說。
“嗯,師兄咱們下去吧。”不知什麽時候天就黑了。
“好。”
在路明非洗澡的時間裏,楚子航又一次拿過那個移動硬盤來研究(路明非說過這個随便楚子航玩)。不知道那個神秘的路鳴澤在這個電子産品上做了什麽,只要拔下它的USB連接,放過視頻的播放器、甚至整個電腦裏就都沒有了那三個視頻的相關信息,楚子航把自己的黑客技術發揮到了極限也沒能在路明非的電腦和諾瑪的系統裏找到任何相關信息,這才放心地——是的,這樣就不會被諾瑪或是任何人知道這視頻的存在——開始研究這個半硬盤半充電器的東西。
他現在把視頻打開,試着用視頻軟件剪輯了一下,卻意外地發現竟然成功了——看來那個路鳴澤不排斥路明非自己動手對這個視頻做些什麽。
瞥了一眼浴室的門,估算了一下路明非出來的時間,他斷了電腦網絡,把剪輯好的視頻裝入了自己的U盤,又清除了電腦裏所有的深層記錄,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恺撒麽?我是楚子航,你現在到學院了嗎?在哪裏?方便見個面嗎?”
恺撒放下手中的香槟杯,“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麽意思?”
楚子航把U盤直接格式化,又進入了DOS界面開始删除電腦裏的記錄,邊敲擊鍵盤邊跟恺撒說話:
“回答你那個關于學生會主席繼任者的問題。”
恺撒是下午才坐私人飛機從每年夏天度假用的加圖索家在波濤菲諾的莊園回到卡塞爾學院的,他接到楚子航的電話時相當驚訝,由于時差問題,他對于對方提出的見面要求一開始是想要拒絕的,但是在日本的經歷讓他已經深刻意識到了,楚子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在這個時候找自己必然是有相對而言比較重要的事,自己不能因為情緒就錯過一次跟老對手交鋒的機會——再說,也不會有幾次了。對于加圖索家來說,意大利的分部就相當于家族産業,恺撒去那裏也就相當于是少主下鄉視察外加體驗生活……所以為期一個月的夏季小學期過去後,他就要徹底畢業離開卡塞爾了——這次回來他連新買的跑車都沒運過來。
沒想到楚子航真的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楚子航給恺撒看的視頻是他進一步精簡過的版本,第一個直接從路明非把氧氣面罩給了昏迷的諾諾、并且把她的手腕系在潛水鐘斷了的繩索上開始,删去了諾諾奇跡般愈合的那一段;第二個則是被楚子航去除了音軌——他不想讓恺撒聽見他和路明非的對話——并且只放到七宗罪的煉金領域成型就掐斷了,路明非背生雙翼和尼伯龍根最後崩潰的部分也被他截掉了;至于第三個視頻——楚子航壓根沒打算讓恺撒看到第三個視頻的內容,除了紅井裏的白色絲線和內三家三兄妹的屍體,他什麽都沒給他看。
這樣恺撒就不會懷疑路明非的身份。
“……你是想說,他是當之無愧的S級什麽的,是不是?我怎麽知道你沒做假?這不能是合成視頻?我們都知道你有這個技術,楚子航。”恺撒緊盯着旁邊的人——放視頻的時候楚子航跟恺撒坐在了一起,不過他們都一起擠過膠囊旅館了,這點肢體接觸和并肩而坐的狀況也就不算什麽了。
“有的時候,和龍族有關的事情,不能用理智和大腦,而是要用眼睛去看。”楚子航答非所問。
“你從哪兒得到的這些?”恺撒繼續逼問。他不是不相信楚子航,只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路明非那個二貨的樣子,居然可以爆發出那樣的能量?這才是S級真正的血統優勢嗎?他一直覺得不對勁,但事實超出了他的想象太多……青銅與火之王不是被他殺死的,這一點也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從路明非那裏。我現在跟他是室友。”
“日本的沒有?”恺撒也不是那麽好騙的人。
“有,”楚子航大方地點頭承認,他也知道他無法瞞過恺撒,“源稚生和源稚女都失敗了,他們都沒能拖住王将或者說赫爾佐格。上杉繪梨衣是被培養出來過濾白王的胎血的,為的是讓新的王也就是橘政宗在獲得力量的同時得以不被白王的神智占領身體。我們沒遭受更大的損失,也沒有真正跟白王交鋒,因為赫爾佐格是被路明非拖住了,當時他的心髒和所有內髒都被天叢雲洞穿了幾十次,才把赫爾佐格送到加圖索家的六枚核彈下方。”
“你為什麽沒有向校方報告?”想通他這段人名混雜稱呼混亂的話之後,恺撒的嗓音都有點顫抖。但是還有一點他依舊有些想不通:他一直以為楚子航是那種會把一切危險扼殺的人,要不然他自己也不會主動在日本給路明非當同謀(用恺撒自己的話說是偶發性共同犯罪)保下那個女孩——雖然那個女孩最後還是死了,現在看來,還是被圈養作為而祭品死的。
“你會報告嗎?”楚子航首先反問了一句,“再說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視頻不是人類能拍攝的,事情發生時路明非周圍肯定沒有攝像機。這不是他能應付的事情。而且路明非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不在乎這些榮譽,他需要的也不是這些。他信任我,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把這兩段視頻拿給你看,就是辜負了他的信任。我希望你能對得起他對你的信任,還有我對你的。”
恺撒長久地沉默了。無論他承認與否,分分鐘死無葬身之地的日本之行後他們三人之間确實有了一種類似“友誼”的東西,也确實有了更多的信任。即便承認楚子航這個人對他來說困難些,但對于路明非,他是可以毫不猶豫地拍着胸脯說這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的。
而恺撒加圖索,是絕不會背叛朋友的信任的。
“你想要什麽?”沉默良久,恺撒問道。
“對路明非寬容一點,他一直沒有體現出他的強大,是因為有你和我這樣的人在。我們都在的時候,許多事情都是用不到他來做的,但他終究是我們唯一的S級。如果有可能,我依然會把獅心會會長的位置留給他。”楚子航看着恺撒冰藍色的眼睛,認真說道。
“你贏了,楚子航,”恺撒用食指和拇指以标準的品酒師姿勢夾起了他的香槟杯底托,“你知道我絕對不會允許你來挖我的牆角,路明非是學生會的人,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看得到他的價值。”
“那就好。”楚子航收拾東西起身,他手邊的那杯香槟自始至終一口未動,“我希望你不要讓路明非知道我來找過你,他的驕傲不比你我更少。告辭。”
“最後一個問題,楚子航,”在楚子航快走到安珀館門口時,恺撒才從二樓平臺上出現,随意地站在那些雕花的欄杆旁,卻像是在俯視軍隊的帝王,“你删掉了一些內容,這是為什麽?你對路明非的信任真的如此無與倫比?”
楚子航一手握住黃銅門把手,回頭看向恺撒,雖然他帶了美瞳還因為樓層高度的原因不得不保持仰視恺撒的姿勢,卻依舊凜然如同對陣的将領正隔着整個戰場平視敵軍大将。“我對他的信任就像你對諾諾的,或者更甚。我聽說兩年前青銅與火之王入侵校園的那天晚上你讓諾諾先走了?我與你不一樣,我會選擇跟路明非并肩而戰。這就是我對他的信任。”
他拉開門離開了,實木的巨門關上那一刻,一直監聽着楚子航心跳聲的鐮鼬又給恺撒帶回了一句話。
“我一直沒有問過你是如何知道爆血的技巧的,不代表我不知道。”
路明非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沒看到楚子航,只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找到了一張便簽,上面是師兄鋒利的筆跡:
“外出有事,不用等我。”
“什麽嘛……”路明非給楚子航留了燈上了床,全然不覺得這種留言有微妙的違和感,“果然是大忙人,明天才開學呢就有加急召喚。”
他很快就睡着了,但還是在迷糊中聽到了關門聲。模糊裏有人給他掖了掖被角,他嘟囔了一聲“謝謝師兄”,似乎還聽到了一聲輕笑。
三日後,學生會主席恺撒加圖索畢業暨出征駐意大利執行部送別酒會。
夏季小學期開學已經三天,足夠世界各地的學生們調整時差、購置服裝、修整狀态,卡塞爾的社交季也就要開始了:各個社團、社團的各部門要開始确定換屆人選,普通學生也會有大量的聯誼時間——畢竟夏季小學期的課很少,每周課時上限才六節,還大部分是選修和體育——要為一年一度和芝加哥大學的帆船友誼賽做準備了。
楚子航作為獅心會會長是經常不去參加這類社交活動的,他給人的印象就是面冷心黑手狠黃金瞳,但路明非作為學生會小弟自然會泡在自家老大向來食物豐盛的酒會裏。此刻酒會進行到一半,他正無聊地叼着根卷了西班牙火腿片的面包棍站在安珀館大廳的角落裏,頗有些傷感地回憶着他和芬格爾第一次被恺撒立下馬威、兩個大男人在舞池裏跳探戈的場景。其實他們的廢柴二人組從那次起就有端倪了,而路明非當時還沒有發覺:今後每次芬格爾如此豪氣幹雲,接下來他們就會陷入絕境……絕得不能再絕的……絕境。
諾諾至今依然失蹤,所以今天一身白色正裝、頭發金子般閃耀、領口裏的蕾絲巾還騷包地鑲嵌着水鑽的恺撒沒有和任何人跳舞,只是端着酒杯跟下午開會才選出的各任新部長交流感情——這個新生入學前的新學年第一次酒會同樣是老部長們為自己和社團操辦的最後一次宴會,也是新任部長們嶄露頭角的第一個機會。就在路明非無聊地看着那些新老幹部們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時候,恺撒忽然沿着大廳兩側的弧形樓梯上登上了二樓平臺,抓住了麥克風。這成功地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四年了,”他的聲音劃破寂靜,“恺撒加圖索在此,謹代表我個人,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和幫助。”
路明非一瞬間有些吃驚,真是萬萬沒想到這位自命不凡的貴公子也會發表這種類似“感謝生我養我的祖國和教育我的母校”的感言。不過只代表他自己倒是很符合他的風格……如果他說了他代表的是加圖索家族,那他才真要懷疑恺撒失蹤了而這個人是加圖索家為了不至于讓整個混血種社會大亂才找了人來冒名頂替的。
“在卡塞爾學院的四年裏……”接下來恺撒照例發表了一番煽動性極高的演講,把所有姑娘和部分小夥聽得熱淚盈眶……路明非依然在臺下叼着火腿面包棍,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在我即将離開學生會之際,有一個非常出色的人要推薦給大家,相信他能夠接替我的工作,把學生會帶往新的高度。這位候選人毫無疑問是我和楚子航之後最優秀的人,在他初入學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要為學生會争取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