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方澤坤臉上挂了彩,衣服也被拉扯得皺成一團,像剛在地上打了十個八個滾,他深深地望了杜壯一眼,低聲道︰“麻煩轉告他,我……想和他說句對不起。”
不等杜壯拒絕,方澤坤先行離開,他剛剛被杜壯踢了一腳,此時走起路來有些一瘸一拐的,從背影望過去,有幾分踉跄與寂寞。
杜壯“切”了一聲,搖搖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方澤坤自是不甘心就這麽走了,他走進了一家小旅館。
C市的冬天寒冷又潮濕,凜冽的風裹挾着水汽,輕而易舉就能把大衣沖透。
旅館裏的被子也是一股潮氣,像是深埋地下剛剛挖出來似的,帶着“芬芳”的泥土的氣息。
方澤坤皺了皺眉,還是直接找老板定了一個月的房,這裏是離阮承家最近的地方。
思念的種子不知何時悄然播下,它不受控制地發芽、紮根、抽條、瘋長,這是方澤坤之前從未有過的感受。
驀然地,方澤坤絲絲縷縷的念想被窗外的嬉笑打鬧聲打斷了。
一個小胖子搶過了同伴手裏拿着的嶄新 亮的陀螺,他把雙手高高舉起,痞裏痞氣道︰“你來搶啊,搶到我就給你!”
同伴大喊他的名字,使出吃奶的力氣跳起來,依然差了那麽一點點。
一牆之隔,方澤坤滿目煩躁地看着他們打鬧,恨不得沖上去縫上他們的嘴。
煩悶躁郁之中,方澤坤爬滿血絲的眼楮裏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他想起來了,阮承現在在一個小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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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不困,可以不睡覺嘛?”一個小朋友拉住阮承的衣角,來回搖晃着,哼哼唧唧地哀求道。
阮承眼楮都沒有眨一下,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不行。”
小朋友的嘴撅的可以挂一個醬油瓶了,他極不情願地躺在床上,鞋子都不願意脫。
這個小朋友叫小寶,是這個班裏最皮的小霸王,誰都治不住。性格古靈精怪的,長得倒是精致可愛,尤其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楮,清澈得能倒映出冬季的所有冰川與河流。
只要他稍微眨巴眨巴眼楮、撇撇嘴,老師們就都萌化了,舍不得兇他。直到阮承來了,才總算有一個能治住他的人。
阮承蹲下來,托着他如小蓮藕一般的小短腿,幫他脫掉腳上的皮鞋︰“小寶乖,快睡覺了。”
小寶圓溜溜的眼楮 辘一轉,他小小的手指指着窗外,糯糯道︰“老師,外面有個人一直在偷看你!”
阮承拉起他的手塞進被子裏,又把被角掖好,面色嚴肅道︰“好孩子不可以騙人哦。”
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小寶掙脫不開,他使勁踢着腿,高低床都因為他的動作“吱呀呀”叫喚起來。
阮承食指樹在嘴唇上做一個“噓——”的動作,他壓低了聲音哄道︰“別的小朋友都睡了,小寶也閉上眼楮好不好?”
邊說着,阮承的手隔着被子輕輕拍打着小寶的後背,在眼底的深處,名為溫柔與寵溺的泉水汩汩湧出,無處隐藏。
阮承喜歡小孩。
這也是為什麽小寶唯獨聽他的話的原因。小寶家境優渥,什麽樣的老師都見過,唯獨阮承對他最為真心。
小朋友才不懂什麽人情世故、世間冷暖,他們的世界格外簡單通明,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小寶撅着嘴,不情不願地閉上眼楮,他小聲嘟囔着︰“我沒說謊,窗外真的有人。”
阮承拂掉小寶鬓角的碎發,起身走出午休室。
門外,一個alpha正站在窗臺前。一改平日嚴謹克制的風格,他的西裝未系口子,暗藍色、絲綢質地的領帶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在日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柔和又暖人的光。
那條領帶阮承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那是他送給方澤坤的。
在翻完了網絡上官方旗艦店、跑遍了線下實體商店之後挑出來的,給方澤坤的生日禮物。
阮承還清晰地記得方澤坤的反應︰當自己惴惴不安地把禮物遞給他之後,他随意地接過放在旁邊,眼楮像粘在電腦上一般,看都沒看一眼。
“謝謝,我一會兒看。”
這個“一會兒”阮承不知道有多久,他甚至不知道方澤坤有沒有打開那個裏裏外外包了好幾層的包裹,因為自那之後,他就沒再見過這條領帶了。
如今當看到這條領帶安然躺在方澤坤胸前的時候,阮承還是免不了心悸起來,靜默許久的心髒中好像突然倒入了一盆滾燙的熱水,燙得阮承整個心壁都皺縮痙攣起來,他沒想到方澤坤會記得。
方澤坤沒預料到阮承會突然出來,偷窺被抓了包,他一時愣怔住了,過了片刻才舉起手與阮承打一個尴尬無比的招呼︰“嗯……好久不見。”
南極千年積攢的冰川不會因為一杯滾水而盡數消融。阮承很快收斂起失态的表情,冷冷道︰“這位先生,學校是封閉場所,如果沒什麽事的話,麻煩您出去。”
方澤坤欲言又止,躊躇不前,但他心知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了。他的手指不安地搭在領帶扣上,緊張地開口道︰“阮承,我想和你談談。”
阮承第一次如此持久的與方澤坤對視。方澤坤的眸色很淺,是淺褐色的,如同一碗靜置着的黏膩濃稠蜂蜜,曾經輕而易舉地就讓阮承沉淪其中,再無法逃脫。
***
學校旁的一家咖啡廳裏,阮承手握着陶瓷杯,與方澤坤對面而坐。咖啡濃郁的香氣袅袅升起,環繞在阮承周身,阮承渾身都是緊繃着的。他不過是一時心軟,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了。
或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剛一走進咖啡廳裏,阮承就感覺到腹部有些許疼痛。雖然并不嚴重,絲絲拉拉的,似有似無,但到底不太舒服,阮承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中的杯子,指尖因缺血而泛白。
他強迫自己冷靜一些,再冷靜一些。
原本被強制遺忘的記憶此時卻是變本加厲地翻湧而來,夾帶的還有曾經身處黑夜的絕望和看不到明天的恐懼。
他不願意再回到地獄裏去。
阮承深吸一口氣,方澤坤的信息素的味道還是那麽熟悉,他輕聲說道︰“有什麽要說的,就快點說吧,我……一會兒還要回學校去。”
曾幾何時,永遠都是阮承在湊方澤坤的空閑時間,即使是現在,阮承還覺得極不習慣。
方澤坤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他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目光一直停留在阮承眼下那顆淚痣上。
“……對不起。”方澤坤深吸一口氣,終于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