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10.
春雪空蒙簾外斜,霏微半入野人家。
趙宗實帶着小趙顼回到都城汴梁,被正式立為太子,入主東宮已經六個月了,現下已經是公元1055年,仁宗至和二年春天了,天氣卻突然轉涼,連着下了幾天的小雪,趙宗實靠在窗戶前,想到了某個一看到雪就興奮得不得了,卻說什麽也不出去玩雪的小酒鬼。每每想到他時,趙宗實臉上都會有淡淡的微笑。太子妃高滔滔挺着大肚子在一旁,戲谑着問他:“又想到他了?”趙宗實回頭,微笑着默認。“那為何不接他回來?”高滔滔是當今仁宗曹皇後的侄女,名門世家,與仁宗的從兄弟濮安懿王趙允讓第十三子趙宗實關系親近,自小無話不談。而趙宗實之所以能被立為皇儲,與此女也多少有點關系。
仁宗無子,所以只能在衆兄弟的孩子中挑選繼承人,而趙宗實天生聰穎,胸懷天下,又有曹皇後支持,仁宗便從小抱在宮中撫養,後派去秦州為防禦史磨練意志,才得以認識了那機靈的沈绛。
“現在我宮中根基未穩,還不是時候。”趙宗實滿懷歉意地看看身邊的妻,覺得在她面前讨論另一個人,有點過意不去。“滔滔,這些年,為難你了。”趙宗實拉着高滔滔坐到火盆前。
“說這些作甚?只要你好就可以了。”高滔滔執起趙宗實的手,放在手心裏,“我從小的願望就是看你幸福,如今你找到了幸福,就努力去追吧。”
“不,太委屈你和孩子了,還有承安。”原來,兩人青梅竹馬,卻只有姐弟之情,除了趙顼,其他的孩子都是高滔滔和相互傾心的侍衛柳承安所生,由于從小就在宮廷中長大,三人知道怎樣隐藏,所以至今無人看出破綻。
“說什麽呢,若不是你肯幫我倆隐藏,現在我倆還不定在什麽地方流浪或是被追殺呢。”這高滔滔不僅胸懷寬廣且智慧過人,以至神宗死後都遺旨已經為太皇太後的她來輔佐小皇帝,一生英明決斷使被後世稱為“女中堯舜”
“對了,你去見過歐陽先生了?”高滔滔擡頭問趙宗實。
“嗯。”
“他支持誰?”
“不好說,他自慶歷新政以後一向自稱保守派,而我又有心變法,他态度暧昧的很。推說自己正在修《新唐書》和《五代史記》。”趙宗實簇着眉頭,想着怎樣拉攏這範仲淹之後的又一大權臣。
“富弼倒是明着支持我,只是他老奸巨滑,臨時倒戈的事也能幹的出來,還是先拿下歐陽醉鬼是上策。”提到醉鬼,趙宗實又想到了沈绛,醉酒後紅着鼻子的可愛樣子。
“考科舉的時候,不會就編,考官沒準還會賞識你們文風大膽,啊……阿嚏……”沈绛胡嚕胡嚕鼻子,該死的,誰老罵他,害他打噴嚏。沒看這正給小蘇轼灌輸“編”的思想呢麽,希望就是自己這套方案日後可以讓蘇轼贏得歐陽修的賞識,一舉高中。
“先生,你沒事吧?”小蘇轼遞過個帕子。沈绛接過來擦擦鼻子,收入懷中,“我洗淨了還你,對了,最近聽說你都在‘船塢’裏夜讀?”“船塢”是書院裏臨水的亭子。
“嗯,還碰上了龍王之女。”呃,傳聞是真的?這寶貝真的遇到過那龍王的女兒,還因此結下了段絕世因緣。
“呵呵,你信?”沈绛笑問。
“有龍女做伴也不錯。”蘇轼從書中擡起頭,看了一眼沈绛,又繼續看書,真是用功。
最近,小蘇轍開始竄個,都已經超過了沈绛,直追蘇轼,讓沈绛很不爽,不過為了兩人讀書時營養跟的上,沈绛還是不遺餘力地研究新的營養菜式,喂飽兩個學生和兩個蹭飯的大人。
“糖糖,這味藥放多少啊?”沈绛最近常和唐慎微讨論藥食。
“你手裏那麽多就夠了,多加點陳皮。”
“哦。”沈绛埋頭苦幹,唐慎微卻靠在門邊,絲毫沒有幫手的意思。
沈绛也習慣了古人那些君子遠庖廚的思想,不過好在他已經同化了個蘇轼成作飯高手,因為他對蘇轼說這樣可以防止轍兒輕易被女人用美食拐跑。
唐慎微看了一會,對沈绛說,“明年上京,你去麽?”他指的是三蘇要上京趕考,雖還有兩年,但路途遙遠,必須提前6個月出發,也就是離出發還有不到一年時間了。
“為什麽這麽問?”沈绛抽空回頭笑得溫柔地看着唐神醫。
“你和他……”這神醫眼睛果然犀利!
“當然要去,沒有他,要去,有他,更要去。”沈绛依舊笑得和沒事人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很苦。他可以不介意高滔滔,也可以不介意那以後的後宮三千,他更不介意趙顼是他夫妻倆恩愛的象征,也不介意他還有3個兒子三個女兒。他唯一牽挂的就是這個英偉的皇帝僅僅在位四年就死了,他心疼,他不舍,他甚至痛恨自己記這數字記得如此清晰,可是又能怎樣呢?他沒地方去訴說。
“審元,陪我一起去好不好?”第一次,沈绛叫唐慎微的字。
唐慎微細細盯着他看,良久才低聲答應,“嗯。”
接下來的每個日日夜夜,沈绛都專心教導他的孩子們,用盡各種方法教他們應變考試。
“好了,今天就到這吧,一年了,大家也都辛苦的夠戗,明天王先生邀請了文壇名流參加為慈姥潭的命名活動,今天都回去準備準備,好好休息一下吧。”沈绛看學生都一個個回去了,伸了個懶腰。
這慈姥潭正是蘇轼遇到龍女的地方,後來龍女告訴蘇轼,只要想念她了,就在潭邊呼喚她的名字,于是每每月光稀疏的時候,都能聽見蘇轼聲聲喚着:“魚倩……魚倩。”
第二日,所有人都把給這潭春水起的名字寫在紙上,看到蘇轼寫的“喚魚池”後,王方先生和名流們一致好評,于是小蘇轼第一次出名了。
而就在即将公布池子名稱的時候,王家的丫鬟拿張紙匆匆跑來,說是她家小姐給池子起的名字,衆人展開一看:喚魚池。真可謂無巧不成書。而這位聰慧過人、博學多才的王方家大小姐,正是二十年之後那“小軒窗,正梳妝”的蘇轼亡妻,王弗。正是這曾有龍女出現的池子,讓兩人結下了姻緣。
衆人都誇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沈绛看着這幕也替蘇轼高興,回頭想和小蘇轍分享這喜悅時,卻看見他紅着眼睛,手纂得緊緊,沈绛突然沒了高興的興致,替蘇轍感到悲哀,被搶了哥哥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吧,更何況這兩人是曾經發誓要永遠在一起的。
蘇轍突然洩氣了一般松開手,手裏被揉皺了的紙,落到水中,蔭開的那一瞬,沈绛分明地看清了,蘇轍也寫的是:喚魚池三個字。可憐的孩子,人家兩個寫的是同樣的字,被稱為緣分,而小蘇轍卻……
“轍兒,”沈绛走到蘇轍面前,手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放松,“轍兒,你哥哥他……”
蘇轍沒等沈绛說完,低頭看着已經比自己矮了許多的先生,正擡頭看着他,滿眼悲戚,似是看懂了自己對哥哥不應有的感情。“先生不要說了,轍兒明白。”
公元1056年,仁宗改年號,嘉佑元年,這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那有着“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之稱的包青天包拯任刑部郎中,右司郎中,知江寧府,後權開封府,成為着名的開封府尹,與同為龍圖閣大學士的歐陽修一起執掌開封府。開始了六年的都城生活,為汴梁一方百姓謀了不少幸福。
同年司馬光入京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講同知谏院。
年底,世稱“二程”的程颢、程頤兄弟,二次入京講《易》,以至後世把他們在汴梁講學處立為二程祠,以供紀念這兩位知名的書院學派的發起者。
宋代的教育分官學、私學和書院,官學包括中央官學和地方官學,中央官學包括太學、鴻都門學等,地方官學就是學、校、庠、序;私學一般由着名學者官員教授知識,分高等私學和初等私學,沈绛所呆的眉山私學就是成都府尹張方平開辦,包括了高等私學和初等私學為一體的私學體系;而書院萌芽于唐,完備于宋,廢除于清,它以私人創辦為主,實施藏書、教學和研究結合的教育機構,北宋出名的六大書院:廬山李渤創辦的白露洞書院,衡陽李士真創辦的石鼓書院,長沙劉鳌創辦的岳麓書院(貌似這個是祝英臺他們學習的那個?我犯懶沒查),商丘的戚舜賓創辦的應天府書院,江蘇金壇侯遺創辦的茅山書院,以及我們沈绛同學最為崇拜的河南登封的程颢兄弟創辦的嵩陽書院了。
同年,19歲的蘇轼迎娶了他的第一位美麗聰慧卻紅顏薄命的16歲嬌妻,開始了11年之久的錦色婚姻生活,并共育一子:蘇邁。
拜堂時,蘇轼特意帶着小新娘拜了拜恩師,只是這蓋頭上鮮豔的紅,沈绛覺得有那麽點刺眼,卻也由衷地為蘇轼感到高興。
婚後,因着自己心疼小蘇轍,沈绛不知道怎樣面對這新媳婦,倒是蘇轍大方坦然地同這新出爐卻比他還小上兩歲的嫂子共住一個屋檐下,叔嫂和睦。
1056年冬,蘇洵帶着兩個韶華之年的兒子,踏上了進京趕考之路。
而沈绛也帶着他的學生們還有神醫唐慎微一起去了汴梁。
一行人先到了成都,拜會了張方平。這張方平與歐陽修政見不一,所以互相看不對眼,經常拌嘴,卻和蘇洵以及沈清的父親沈如柳異常要好,所以蘇洵和沈绛一致認為有必要在上京路上去探望一二。
并且沈绛也打着小算盤,他隐約記得,這張方平見過了蘇家二兄弟後,覺得此子才華無限,特意給對頭卻是文壇領袖的歐陽修修書一封,推薦他倆,才使歐陽修注意到了他倆,所以沈绛一定要去見見這決定着蘇家倆寶貝命運的張方平。
這張方平果然和沈绛猜測的一樣,寬腦門,山羊胡,學院裏那周夫子恐怕就是崇拜這創始人才COSPLAY他的樣子吧,沈绛偷偷看着張方平笑。
“子謙侄兒,”張方平和蘇家那三個活寶寒暄後,注意到了他們身後的世侄,“近來可好?”
“子謙見過張伯伯,子謙蒙伯伯相救才得意僥幸活到今天,大恩不言謝。”沈绛跪倒鄭重地給他行了叩首大禮,沈绛真的感謝這個已經白發的老頭,沒有他,沈子謙活不到沈绛穿越的那天,也就沒有了沈绛和趙宗實的相見相愛,所以沈绛由衷地感謝他。
拿了張方平的文書,坐着他提供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成都直奔褒斜谷,走了古蜀道從扶風到長安,舊都長安領略了中國最大王朝唐朝的遺風之後,衆人在華清池休息一晚,出了關中,到達渑池。
這渑池自古有名,戰國時那秦王命趙王鼓瑟,被趙國的藺相如機智地糊弄過去的典故,就出自這個小小城鎮。由于城鎮太小,沈绛一行人只能在渑池城外的寺中過夜,蘇轼詩興大發,還在寺中牆壁上與蘇轍一同提了首詩。
後來多少年後,獨自出任鳳翔判官的蘇轼路過渑池,發現那面牆竟然塌了,又想到這是二兄弟生平第一次分別,不由悲從心生,又寫下了一首《和子由〈渑池懷舊〉》的經典作品。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岖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而題目中的“和”字則是對應蘇轼出發前,小子由送他的詩,子由猜道他去鳳翔肯定會回渑池看看他們倆曾經一起提詩的地方,就寫下了: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泥雪。
騎驢還尋大梁陌,行人已渡古岆西。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提。
遙想獨游佳味少,無言蹇馬但鳴嘶。
這倆孩子,真是的,寫詩打情罵俏。這詩是1061年倆人寫的,沈绛看過之後,就有了前一句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