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只貓爪

第19章 八只貓爪

勾曳劍終于發現了一件事。

就算是知道姜貍狡猾、懶惰,在欺負小孩上詭計多端,欺騙他的時候也不夠高明。小徒弟都會心甘情願、并且不會認為師尊這樣做有什麽不對。

就算是知道了姜貍的本性,十四歲的少年仍然對着師尊有種盲目的信任。

勾曳劍從前很難理解:她教你的東西,其他人都可以教,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

然而,勾曳劍漸漸明白了,那是來自于幼年時期的認知,那種崇拜和濡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動搖的。

十四歲的玉浮生仍然認為自己師尊是無所不能的。

她擁有讓所有人都喜歡的超能力。只要有她在,一切都會逢兇化吉。

有師尊在每一年,無論是春夏秋冬,都漫長而幸福。

自從遇見了師尊,他最讨厭的下雪天都充滿了香甜的氣息。

……

這是從兒時起就根深蒂固的認知。從她把他帶出放逐之地開始,她就成了小孩的整個天空。

就算如今,他已經和師尊一樣高了,這個認知也不可能一下子轉變過來。

勾曳劍不是在動搖信任,它是在試圖把少年心中的神拉下神壇。

然而,就在勾曳對挑撥離間逐漸絕望,不再天天叨叨後。

一個空前的機會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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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起因是,在小徒弟十四歲那年,姜貍要突破了。

姜貍已經停留在了金丹期很長時間了,突破是順其自然的事情。只要進入元嬰期,姜貍就會升任天衍宗的正式長老,待遇更上一層樓不說,還能得到更多的資源。

只是,姜貍內心有一些隐約的擔憂。

她穿的這本虐文裏,一直到死,女主的修為都不會有什麽突破。而姜貍現在境界隐隐約約松動,要進入元嬰期了。

——某種意義上,應該算是“逆天改命”。

她這些年讀了很多的典籍,非常清楚這種類似于“改命”的情況,會讓她的元嬰雷劫變得空前得困難。

本身元嬰就是一個門檻,無數修士隕落在元嬰渡劫中,被打回金丹期,終其一生都不得寸進的也不是少數。

随着雷劫越來越近,姜貍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這可能是她修煉之道上,面臨的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姜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擔憂當中。

然而,姜貍能夠傾訴的對象只剩下了大師姐。為了不讓徒弟擔心,她甚至連小蝴蝶都不能告訴。

她在大師姐的洞府裏變成貓轉來轉去,和大師姐講述自己的不安。

姜貍聽說過有的人元嬰雷劫的時候會遇見九十九重天雷,她深深覺得那個倒黴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

但是一回到望仙山,姜貍就會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徒弟從小就十分敏銳,更何況和姜貍朝夕相處,很自然就發現了師尊的異常。

但是少年去問姜貍的時候,她卻笑眯眯地告訴他:“沒事的,什麽事都沒有。”

他盯着她。

心想:貍貍騙人。

只是看見她的神色,少年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見到小徒弟沒有再追問,姜貍松了一口氣。

她并不打算告訴小徒弟自己的擔憂。

——在姜貍的記憶當中,小徒弟仍然是當初那個患得患失的小孩,她總是盡力地想要給他營造一個更加安逸的環境、替他遮擋一切風雨。

在姜貍的眼裏,他還是當年的小豆丁。

他還那麽小一點,她要很努力才能把他保護好。

于是下意識地,她把那些負面情緒都藏了起來。

姜貍大部分時候都很耐心。

只是偶爾,她也是個很粗心的師尊。

她忘記了,少年已經長得和她一樣高了。

也許明年、也許幾個月後,他就比她要高了。

她已經很久都騙不到自己的小徒弟了。

……

少年垂下了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勾曳劍看着他越走越慢,落在他師尊的後面,頓時幸災樂禍:

她不僅天天利用你,還把你當小孩、忽視你、什麽事情都不告訴你,她根本不信任你。

她還撒謊了,以為你是小孩子,所以很好騙是不是?

——出人意料的,一直當它不存在的少年竟然破天荒地停下了腳步。

勾曳劍大喜。

“我樂意。”

勾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少年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她騙我,我樂意。”

勾曳劍:“……”

勾曳開始大罵:

——玉浮生,你就是她免費的小跟班。

——玉浮生,你就是她不要錢的小奴隸。

少年冷冷道:“我也樂意。”

少年認為,師尊騙他都是有理由的,也許真的沒有什麽大事。

……

然而,這天下午,出去了一天的勾曳劍飄了回來,十分幸災樂禍道:

你的師尊要進階了,元嬰期渡劫。你不是說你師尊騙你,都是有理由的麽?但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有什麽理由瞞着你呢?

少年看書的動作停下來了。

勾曳劍說:你要是不信,你半夜起來看看。

他一開始是不相信勾曳劍的話的。

然而,這天夜深人靜後,聽見了外面細小的動靜後,少年睜開了眼睛。

他掀開了簾子,看見了正院的燈還亮着。

少年看見了姜貍坐在院子裏,地上擺着很多的護體法器。

什麽金鐘罩、避雷符……還有擺了一地的幸運符。

全都是渡天雷劫的時候要用的。

姜貍正在一個個地清點,确保每個都能正常使用。

但是點着點着,點到了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的少年披散着長發,撿起來了一個十字架,問:“師尊,這是什麽?”

姜貍:“……”

是上帝。

姜貍輕咳了一聲,把東西搶了過來。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又熬夜修煉了麽?”

少年掀起碧綠色的眸子,看着她。

姜貍若無其事地把東西都裝了起來。

她說:“其實,這些都是給你以後金丹渡劫準備的。”

徒弟點點頭。

他問:“姜貍,你有沒有事情要和我說?”

姜貍嘀咕了一句什麽。

少年的腳步一頓,終于聽清了。

姜貍:“又不叫師尊,沒大沒小的。”

徒弟:“……”

……

一直到渡劫前幾天,姜貍都認為自己沒有在徒弟面前露餡。

白天,徒弟去靈犀長老那裏了,姜貍就窩在明鏡齋。

她絮絮叨叨地和大師姐說,要是她不小心被天雷劈死了,讓大師姐照顧小徒弟、小蝴蝶,還有望仙山的花花草草。

大師姐聽得耳朵起了繭子。

她問:

“讓我照顧他,那你怎麽不告訴你徒弟呢?”

“你還要找個那麽遠的地方渡劫。”

“怎麽,不想讓他看見?”

姜貍扒拉了一下流蘇:

“浮生長大了,如果覺得他的師尊不厲害了,以後就不會聽我的話了。”

大師姐搖搖頭,“浮生不是那樣的人。”

姜貍當然知道,只是——

不僅小孩有自尊心,大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習慣了小徒弟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她也非常喜歡這一點,就好像在那只小崽崽的世界裏,她是無所不能的。漸漸的,她就有了屬于大人的包袱。

就算在外面遇見了很多的風浪、變得狼狽不堪,但是回到家,對着自己保護着的小崽崽,她也會風輕雲淡地告訴他:

有師尊在,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現在,她要遇見一個很大的考驗了。

她突然間發現自己有點貪生怕死。

但是她不願意讓小徒弟發現這一點。

就算有一天,徒弟會長大,遲早會發現姜貍是個普通人。

她也希望這一天來得遲一點。

……

小徒弟以為姜貍最後還是會告訴他元嬰渡劫的事,只是會遲一點、晚一點。

但是他等了很久。

一直到最後,姜貍都沒有和他說實話。

準備渡劫前的那天晚上,姜貍讓小徒弟好好待在家裏。

她說:“浮生,師尊走了。”

她一步三回頭,以為可以看見依依不舍的小徒弟,像是小時候一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結果發現少年面無表情地抱着劍、盯着她。

長如鴉羽的睫毛下,碧綠色的眸子有種冰冷的犀利。

簡直是兇神惡煞。

姜貍:“……”

小虎崽長大了,真不可愛。

姜貍悻悻離去。

……

隔着雨幕,師尊的身影消失了。

小徒弟知道,自己應該在這個雨夜乖乖地待在望仙山,為了讓師尊放心,他應該像是小時候一樣待在家裏,和冥蝶說說話、看看書。

但是,今天,少年卻突然不想這麽做了。

——渡劫這樣危險,如果她回不來了,她也要把他當做小孩哄騙。

小徒弟甚至猜到了,姜貍會讓成瑤師叔告訴他:

你的師尊出去雲游了,要三百年後才能回來。

乖乖在家等着師尊哦~

……

小徒弟一直在勾曳劍面前維護自己的師尊。

但是就連他都沒有察覺到,其實他并沒有想象中那麽乖巧。

再溫順,他也是一只猛虎,總也藏不住爪牙、做不到一直在她的羽翼下,乖乖地當一只小貓崽。

勾曳成功了。

第一次,小徒弟不打算聽話了。

大概是因為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渡劫這件事上面,姜貍帶着捧魚劍離開得又快又急。

于是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後,一只碧眼青睛的白虎跟了上來。

她看着蒼茫的夜色,紛紛的細雨。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忐忑、不安的情緒統統壓了下去。

姜貍在前面走,白虎就在後面跟。

白虎和從前的體型不可同日而語。但是當它潛伏了下來,肉墊無聲地藏在了野草間,這種善于捕獵的猛獸,就連再敏銳的修士都難以察覺到它的存在。

它在她的身後,開辟出來了一條安穩的路。

于是,像小時候那樣,她身後的世界寂靜又安全,有個英勇的小騎士在送她回家;

只是現在,小騎士長大了。

虎爪已經可以全部覆蓋她的足跡了。

如果不是勾曳劍,少年不會選擇跟上去。

這樣,等到天晴了,姜貍回來了,這不過就只是少年記憶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雨夜。

很長一段時間裏,姜貍和“師尊”是不可分割的。她在小白虎的心中就像是無所不能的神,兒時,小幼崽一直用濡慕的目光看着她。

從前,師尊是兒時的濡慕、崇拜,在小白虎心中被無限神化。

他從來不會注意到,姜貍笑起來嘴角有個小梨渦很好看;他也不會注意到,姜貍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陽下有漂亮的潋滟。

姜貍是小白虎的神,神怎麽會有美醜、善惡的區別呢?

一直要很多年後,“師尊”的光環消失了,他才會去認識到“姜貍”這個人。

這個認知可能要五年、八年,乃至十年,甚至一輩子都無法跨越。

但是就連少年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麽快。從這個下雨的夜晚開始,他會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去認識“姜貍”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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