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裴時安還不知道裴溪的到來。
他已洗漱一番也換好了衣裳,此刻正靠坐在床上冷眼看着面前那兩個拿着羽絲被和上好銀絲炭的仆役。
言明同樣看着這一幕,只不過相比裴時安的冷然和淡漠,他看起來則要顯得戒備許多。
仿佛他面對的是什麽暗藏玄機的洪水猛獸一般。
“主子?”
最後他回過頭問裴時安的意思。
裴時安點了點頭。
言明這才開口:“你們放下就下去吧。”
兩個仆役自然不敢違背,答應着放下東西便束着手退下了。
等他們走後。
言明立刻上前檢查起了東西,幾條上好的羽絲被被他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銀絲炭更是翻了又翻。
本以為那個丹陽郡主又使了什麽詭計,未想怎麽檢查也沒有什麽不對的。
他心中仍覺不信,卻也只能轉過頭與裴時安說道:“什麽都沒有。”
裴時安并未說話。
漆黑的眼眸卻不動聲色地看着那幾件物件,過了一會,他方才開口:“換上吧。”
他自是不會委屈自己的。
何況這一床被褥早就被他先前弄濕了。
他下了床。
言明應聲過來收拾。
這種羽絲被價值不菲,換作普通人家,只怕是攢一輩子的錢也不可能用上一條,卻被葉初雨随意送來好幾條。
只言明也是見慣好東西的。
他心中厭惡丹陽郡主對主子做的一切,又豈會被這小恩小惠收買,他一邊收拾床褥,一邊低聲說道:“您當初就不該聽裴溪小姐的話來這葉府,如今還與那丹陽郡主定了親,日後可如何是好?”
若是尋常人家也就罷了。
偏偏還是這在大秦極有名望的葉家。
若是來日主子回到原本的位置去,難不成還得扯着這麽一個不成體統的妻子?想到那樣的情景,言明就只想皺眉。
裴時安豈會不知言明在想什麽,如今也只是抱臂站在床邊淡聲說道:“放心,她不喜歡我,更不會嫁給我。”
雖然不明白葉初雨今天發什麽瘋,但他十分清楚葉初雨的心上人是誰,至于先前那一聲關切,還有今晚這種種異樣——
恐怕又只是她的手段罷了。
裴時安不在乎葉初雨喜不喜歡他。
反正他也不喜歡她。
這樁親事是他為了姐姐的安危和處境,被迫接受的,卻不代表他會接受一輩子,等他回到那個位置,自有法子讓葉家解除這門親事。
不過——
裴時安想,或許都不用等到這一天,那個女人就會想方設法作罷這門親事。
他面上浮起一抹不在意的輕嘲,想到什麽,問道:“阿姐那邊如何,葉初雨的人沒為難她吧?”
知曉主子關心什麽,言明忙道:“先前屬下已派人去打聽過了,裴小姐沒事。”
裴時安聞言點了點頭,又言:“別跟阿姐多嘴。”
言明聽到這話卻有些猶豫。
他已把床褥收拾好,此刻目光正斜睨着看向桌上那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湯藥,主子最是怕苦……
這藥都送來許久了,主子還是沒有喝的意思。
他原本還想去拜托裴小姐來一趟的……
即便不能來,寫張字條,或是讓白芍姑娘跑一趟也是好的。
“那您……”
他試着與主子商量。
可裴時安知曉他要說什麽,甚至連看都沒看那冒着熱氣的湯藥,就已經皺着鼻子說道:“倒了,不喝。”
他說罷就準備上床歇息。
卻在這時傳來一道女聲——
“什麽倒了?”
女聲略有些氣喘,顯然是一路急着過來的,但話中關切卻一絲未減。
幾乎是在女聲響起的那一刻,裴時安就立刻止住了步子,他似不敢相信一般回過頭看着從外面進來的女子。
披着鬥篷的青衣女子一邊進來,一邊揭下頭上戴着的風帽。
她是最正統的江南女子,長相溫婉而清麗。
只是此刻卻被擔憂和慌張侵襲了面容,在瞧見裴時安站在床前,更是心疼不已:“怎麽站着?言明,快扶他坐下。”
言明自是忙應了一聲,裴時安卻未等他來攙扶就清醒過來。
“阿姐,您怎麽來了?”裴時安說着朝人迎了過去。
裴溪只好親自扶着人到床邊。
待把人扶至床上坐下,她方才仔細打量起裴時安,只她這般打量也打量不出什麽,只能嘆着聲問:“疼不疼?可有找大夫瞧過了?”
裴時安自不會讓她擔憂。
何況他這會也的确覺得無礙,便溫聲與裴溪說道:“阿姐別擔心,我無礙。”
眼見他都這樣了,卻還在反過來寬慰她。
裴溪只覺這顆心更加不舒服,也更為自責:“早知葉家是這樣,我當初就不該帶你來,或是聽你的話也好……”
爹娘不幸去世之後。
家裏的幾位叔嬸便以她年紀小收走了所有鑰匙和賬本,不準她插手家裏的生意,原本跟随他們的奴仆也被發賣得發賣,處置得處置,只留下白芍一個……
正是走投無路之際,京城的葉叔叔忽然來了信。
信中說是知曉她爹娘出事,問她可願去京城?她當時不知道去哪,只知道留在家中沒一日安寧,便帶着時安來了京城。
其實來之前,時安就勸過她。
還說他有法子照顧她。
可時安不過十六歲,她也不過比他虛長兩歲。
他們能過什麽樣的日子?
她不希望時安為了她吃苦。
沒想到自己這一個決定,卻害得時安變成現在這樣……
想到他自跟丹陽郡主定親以來,便總是被人橫挑鼻子豎挑眼,苛責嘲諷都是常有的事,今日更是被人壓着在雪地裏罰跪。
裴溪一時悲從心來,眼睛也不由紅了起來:“是阿姐對不起你。”
裴時安見她落淚,卻立時就慌了。
想替人擦拭又知曉不妥,只能急着幹勸道:“阿姐你別哭。”
實在沒法子,裴時安只能把目光落于不遠處桌上那一碗湯藥身上。
眼中閃過一抹猶豫。
但也就一個呼吸的光景,他便跟言明使了眼色。
言明立刻意會把湯藥端了過來。
裴時安平素最讨厭喝藥,此刻想着讓裴溪放心,硬是皺着眉吞了下去,一碗湯藥落肚,他下意識就想反嘔出來,卻不願讓裴溪擔心,只能強忍着發苦的嘴巴跟裴溪笑道:“看,阿姐,我已經把藥喝完了,很快就沒事了。”
裴溪卷睫上還挂着淚珠。
可瞧見裴時安朝她笑的模樣,到底還是擦拭了眼睛。
心緒漸平。
屋中與往日不同的異樣也就瞧出來了。
以前沒回來都是冷冰冰的一間屋子,今日卻十分溫暖,又見他身後錦被竟是上好的羽絲被……
“這……”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
想到一個可能,她問裴時安:“這些都是郡主派人送來的嗎?”
裴時安實在不想提這個女人。
但看着阿姐眼中的困惑,他還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很低,聽着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
這倒是讓裴溪有些沒想到。
不過先前郡主派人來說的話,也讓她同樣沒想到。
“其實……”
她看着裴時安輕聲道:“剛剛是郡主讓我過來的。”
“什麽?”
裴時安微怔。
他沒想到。
他還以為阿姐是偷偷跑出來的。
那個女人不是最讨厭他跟阿姐見面嗎?怎麽今日竟還主動讓阿姐過來了?下意識的,他以為葉初雨是有什麽後招等着他,又或是想故意借機刁難阿姐。
想到這。
他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沉着臉和言明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
言明自小就跟在裴時安的身邊了,自然知曉主子這是在想什麽。
他也變了臉色往外走。
“時安,你這是——”
裴溪滿面不解,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裴時安卻沒說話。
直到言明拍着身上的風雪回屋與他搖了搖頭,他才又重新皺着眉坐了回去。
而主仆倆這一番模樣,也終于讓裴溪反應了過來。
她這一路記挂着裴時安的身子,也未多想,此刻見主仆二人這般謹慎的模樣,不由也有些後怕。
又見少年坐在一邊擰眉沉思不語,她猶豫片刻,忽而與人說道:“時安,不如我去求葉叔叔讓你們取消婚約吧?若是葉叔叔不肯的話,我就去拜托二皇子和陸大哥……”
裴時安一聽到這兩個稱呼就立刻皺了眉。
“不用。”
他想也沒想就果斷拒絕了。
他豈會不知道那兩人對阿姐的心思?斷不會讓阿姐為了他的事去求他們。
何況他和葉初雨的婚事哪有這麽簡單?
只是這個中緣由卻不好與阿姐說。
怕阿姐在那二人身上吃虧還讨不到好,裴時安淡聲道:“這是我和她的事,阿姐不必管。”
這還是裴時安第一次,這樣嚴肅地拒絕裴溪。
裴溪怔怔看着他,忘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