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扉
那時候，宛籽對懷恩與萊格修斯的關系還不甚了解，直到很久之後亞瑟的完整解釋，才讓她真正了解這一顆殖民星球的政治體系。
如果把伊克斯佩特帝國比作一個完整的國家機器，那麽軍部與皇族是完全對立卻無可分割的兩大體系。軍部與皇族幾千年來一直維持在微妙的關系上。如果皇族生育了兩個繼承者，其中一個繼位成為帝國的皇帝，另一個勢必去往軍部。他們将永遠相互制約，也相互依存。皇族以參議院為依托，是帝國的民心所向，而軍部手掌戰鬥力量，确保帝國不至于進入第二個□□期。
而現在軍部與參議院達成協議，割地求和，共同促成星輝計劃。
萊格修斯徹底地淪為了和親小公主。
還因為基因良好，被選定為種馬。
……
宛籽忽然對他充滿了無比的同情。
……
懷恩并沒有因為萊格修斯的反對而氣惱，他神情若定：“你當然有權利作為個人反對，我親愛的皇兄。”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萊格修斯，眉宇間冰涼一片，“帝國充分尊重你的權利，作為違抗命令的處罰，你将被革職查辦，并且……”
他緩緩笑了，似乎是不經意地淡道：“在徹底卸任軍職之前，軍部會做一份正式的體檢單，遠比理性檢查要詳細得多。這個，皇兄應該不會反對吧？”
萊格修斯渾身一震，轉手按住腰間——然而他忘記了，這裏是葵明山，他手上所有的殺傷性兵刃都已經被卸下。
他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空中懸浮的皇帝，仿佛第一天認識他。
“疼——萊格修斯——！”宛籽終于嚎叫出來。痛、痛死了啊啊啊！！
萊格修斯猛然松手。
然而還是晚了。宛籽發現自己的手腕無力地垂了下去，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特麽的，真的，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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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救我……”
宛籽一動也不敢動，好久才回過神來發現眼淚已經像開閘的水龍頭，浸濕了整張臉。她張了張口，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所有人都是一副震驚的表情。
如果翻譯一下，大概是：天吶，地球人那麽脆皮？好神奇耶。
只有萊格修斯一個人反應了過來，他抱起了宛籽，忽然張開巨大的翅膀一躍而起——
“啊——”宛籽被吓得緊緊抱住了萊格修斯的脖頸。
她在空中與懷恩含笑的目光相遇，忽的一陣心虛，把頭埋進了萊格修斯的肩膀上。
宛籽其實并沒有那麽疼，至少沒有她表現得那麽疼。
離開葵明宮之後，她把眼淚蹭在了萊格修斯的衣裳上，在他耳邊低聲說：“你把我放下來吧，我有點累。”光靠手肘抱着他實在太累了。
萊格修斯原本極速飛行，聽見聲響驟然放緩了速度。
宛籽踮着腳尖扭扭身子：“其實不是很疼，我吓唬他們的。”
也許是因為基因沾染了一點點這幫外星人的因子，這種恐怖的受傷方式其實并沒有疼到讓她崩潰的地步。
萊格修斯：……
宛籽終于被放在了地上，用力甩了甩完好的胳膊：“我只是想讓你盡快離開那裏。”
萊格修斯瘦削的身形看起來有一點泥濘，一點可憐。
宛籽悄悄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萊格修斯像一只沾滿了泥漿的獵豹。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撫，只好笨拙地安慰：“剛才那種樣子，其實沒有必要硬拼呀，他們擺明了已經簽完賣國契了，你反對也沒有意義了的嘛。”
萊格修斯沒有回應，臉色卻跟陰沉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可以安慰你。”
宛籽抓耳撓腮，她見過他和蟲族拼命的樣子，也見過破軍號上每一個少尉談起保衛家園的時候眼裏迸發的驕傲。這樣的驕傲被踩在了地上，一定有着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難堪與沮喪。
“……謝謝。”
“啊？”
宛籽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想在萊格修斯的臉上找到一點證據，可惜還來不及捕捉，他就已經匆匆移開了視線。
謝……謝？
他真的道謝了嗎？
真的真的不是幻覺嗎？
回程中，萊格修斯切斷了飛行器的聯絡。
宛籽恍恍惚惚看着自己的手。其實已經沒有多少痛覺了，明顯彎折了的手就像一個贅生物一樣，看着恐怖，其實不太疼。
“可以修補。”寂靜中，萊格修斯的聲音有些生硬。
“……恩？”
“手，可以修補，和之前不會有任何區別。”
“……哦。”
原來是說治療啊。宛籽點點頭，算是回應。她本來就不擔心這個，這顆外星星球的科技已經遠遠甩了地球一條街，人生了病他們都能“換個部件”繼續用，更何況只是小小的受傷了。
萊格修斯沒有等到她的反應，又欲言又止。好久，才僵硬開口：“不用擔心。”
宛籽一愣，終于發現這只外星元帥是在安慰她？
太陽今天是從西邊出來的嗎？
她瞠目結舌：“我不是擔心手，你多慮啦。”
寂靜。
萊格修斯移開了視線。
微妙的尴尬在飛行器艙裏彌漫。
就在宛籽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的時候，萊格修斯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
他說：“所以，是什麽困擾你？”
宛籽搖頭：“沒有啊，我沒有困擾。”
萊格修斯說：“有。”
宛籽：“……沒有。”
“距離赫立俄斯宮還很遠，你有充分的論述時間。”
“……”
這種明明不擅長聊天的人死撐着聊天真是……尴尬得可以啊！
宛籽無話可說，又縮成一團想裝烏龜。只是這一次的壓迫感似乎要比以前小很多，她縮了一會兒，看着萊格修斯異常耐心的側臉，壯着膽子開口：“你們是不是沒有生育能力？”
萊格修斯沉默。
宛籽深深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恐怕對于全宇宙的雄性來說這都是不可說的禁區吧？
啊啊啊會被萊格修斯宰了的吧？？？
“有。”
好久，萊格修斯開口。
“啊？那為什麽要我……”
宛籽傻眼，如果說伊克斯佩特星人類本來就有生育的能力，那這大費周章地制造出她來做什麽？她還以為這幫外星人面臨絕種危機呢。
“基因缺陷。”
“什麽？”
萊格修斯靜默了片刻，道：“五千年前，距離帝國最近的恒星發生異變，輻射導致帝國生物基因發生異變。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獲得了更加強大的力量，伊克斯佩特就是在那時成為星際殖民帝國，所向披靡。”
“……然後呢？”
“可是後來人們發現，變異的基因無法進入遺傳公式。每一代生育，産生的後代都更加孱弱。為了保有基因序列的完好，越是頂層的人類越加拒絕繁衍。人們通過各式各樣的方法延長生命時間。”
宛籽愣愣聽着，好久才喃喃：“可是，為了強大而拒絕繁衍，遲早會滅亡的啊……”
“不是。”
“啊？”
“不是為了強大。”
萊格修斯大約是在斟酌用詞。飛行器外頭變化的光線映襯在他的臉上，光暈交錯間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遙遠。
宛籽知道，這已經是最近的一次了。她還想問一點問題，可是飛行器卻忽然慢下了速度，原本只有光影的外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
宛籽趴在透明的屏障上俯瞰大地——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這一顆星球。下面不是高聳如雲的赫立俄斯宮，不是漆黑的森林與着火的大地——這是一片都市，高樓林立，車馬川流不息，每一個人都穿着各式各樣的衣裳，熙熙攘攘的街市與地球十分相像。
然而，始終有一些怪異。
随着飛行距離越來越低，宛籽看清了他們的臉。那些人骨骼突出，臉上布滿了青紫交錯的疤痕，有人走路蹒跚，有孩童的眼睛幾乎與鼻子粘連在一起。焦急的母親呼喚跑遠的孩子，伸出的手赫然是累累白骨。
“啊——”
宛籽吓得縮回了艙內，耳邊響起了萊格修斯低沉的聲音：
“每一代都比上一代病弱，四千年來，帝國已經窮途末路。”
宛籽呆呆聽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曾經以為伊克斯佩特是一顆強大的星球，這裏的人類身強體健，科技發達，能夠馳騁在浩瀚的宇宙中，到達地球人世世代代都沒有到達過的遠方。可是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知道，這只是一顆絕望的星球。
“那你為什麽和他們……”你為什麽和他們不一樣呢？
這一次，萊格修斯沒有回答。
宛籽回到赫立俄斯宮時，依舊還有點毛骨悚然，無意識跟着萊格修斯的步伐去了他的寝宮。
“要叫亞瑟嗎？”她問萊格修斯。
萊格修斯沉默，只是調出主腦輸入了一串序列號。
不一會兒，侍從送來一個圓錐型的手電筒，交到了萊格修斯的手上。
“伸手。”他說。
欸？
宛籽猶豫着伸出手。然後，她看見萊格修斯在她面前徐徐蹲下了身，白色的手套扶住了她的指尖。
一束光照射在她的手腕上。
也許只過了十幾秒？本來已經彎折的手腕竟然恢複了原本的形狀。
宛籽左看右看，又嘗試着捏了捏手腕，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真的就這樣痊愈了？
“好神奇……”
宛籽興奮地一把拽住了萊格修斯想要縮回去的手……上的手電筒：“這個可以讓我試試嗎？”
“你還有什麽地方受傷？”
宛籽搖頭：“你的傷可以用這個治嗎？”
萊格修斯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宛籽興奮地抓住了“手電筒”翻來覆去研究開關，興奮道：“你肩膀上的洞呀！”
她還記得萊格修斯的肩膀上有很大一個洞，那個讓他在行軍的過程中只能注射藥劑來緩解症狀的傷口。那個“秘密”，幾乎害她丢了小命呢，這個高科技的照射燈應該也能起一定的作用吧？
萊格修斯的眼裏閃過詫異。
宛籽臉上的笑一點點僵硬下來，越來越沒底氣：“那個……我只是想……”
只是想試一試。
“也許……也許會好一點點……”
宛籽沮喪低頭，整個肩膀耷拉了下來。剛剛是她興奮過頭了，其實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如果這麽簡單就能治好，萊格修斯就不會躺在地上打滾了。要不來試一試吧？這種愚蠢的提議，她自己說不出口。
萊格修斯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似乎是出了神。
“對、對不起。”
她想了想，幹巴巴擠出安慰的話。
“一定會有辦法的。”
萊格修斯露出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他整個肢體明明僵硬得如同上了戰場，臉上的神情卻說不出的怪異。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那一抹怪異的神色漸漸收斂，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讓金色的瞳眸越加深不見底。
那是一個笑容吧？
宛籽渾渾噩噩想，雖然他連嘴角都沒有上揚，可是她就是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好像是笑了。
他現在比她矮，這距離讓她很有沖動摸一摸他金色的發絲。
她記得它們非常柔滑。
……
“沒有關系。”
萊格修斯輕聲道。不知道是在回答她的疑惑，還是在回應她的道歉。
宛籽沒有緣由地緊張起來，對着那張好看臉還莫名有點心慌。
他怎麽還不起來啊……
地球人不習慣被這樣跪着的啊……有點蘇過頭啊喂……
就在宛籽尴尬得糾結“要不要去攙扶一把”的時候，萊格修斯忽然站起了身，目光投向空中。
幾秒鐘後，亞瑟的虛拟形象出現在虛空中。
“偉大的元帥，我聽說了你在葵明宮的英勇事跡，真是如詩歌般美妙啊。”
萊格修斯冷眼。
“我趕在皇室與軍部的聯和命令之前，只是想過來通知你一個消息，聽說兩方已經決定正式啓用‘星輝’計劃。相信再過不久婚約就要起效。”
宛籽偷偷看萊格修斯，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一點征兆。
他還是會拒絕嗎？
他會反抗嗎？
然而她什麽都沒找到。
虛拟亞瑟挑眉：“元帥您軍務繁忙，我來，只是想安慰下元帥不用太過擔心被‘逼婚’了。”
萊格修斯皺起了眉頭。
虛拟亞瑟顯然權當看不見。他風情萬種地撩了一把頭發，一臉風流：“帝國保障私有財産不受侵犯，畢竟元帥您已經把宛籽轉贈羅斯特了。”
宛籽：……
萊格修斯：……
“羅斯特出身的格林家族雖然不及伊克斯家族，不過也算是合格了，相信參議院與皇室會權衡利弊的。”
亞瑟快刀斬亂麻似的說完，馬上切斷了畫面。
宛籽愣了好久，終于記起來，的确在遙遠的破軍號航程中，她的确被下令“轉贈”給了羅斯特。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呢？
“那個……”她猶豫開口，“我是不是得搬出去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上起來發現本文已經在分頻的金榜上啦【雖然顧及只有一天因為我擠不出日一萬字……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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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包已經發掉了全部，昨天留言比較多後臺有點兒亂，晉江的留言後臺居然不是根據時間順序來的=口=！，盡量按照寧可錯殺沒漏過的發了，有留言了沒收到的妹紙吱個聲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