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第27章 027
◎別鬧脾氣◎
落日熔金, 暮雲合璧，天邊像一副巨大的橘色漸染水墨畫，溫柔的光影落在幾個人神色各異的臉上, 眼底揉碎了金光。
靳明嫣眼睛偷偷往身邊瞄，只能看見陸同舟的肩膀, 她不動聲色仰起頭, 想要去窺探他的表情。
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從剛剛到現在沒有多說一句話，陸同舟竟然不發火，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靳明嫣若有所思垂眸, 悄咪咪收回目光, 一偏頭，看見何今顏在對她擠眉弄眼，意思大概是——
帥哥啊！帥哥啊！上啊！上啊！別慫啊！別慫啊！
靳明嫣丢給她一個“老實點”的眼神, 何今顏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跟小妩先走。”成江海突然出聲, 視線只看陸同舟一個人。
靳明嫣看過去, 成江海站在王妩身邊, 不再嬉皮笑臉，而王妩眼眶一直是紅的，睫毛濡濕，似乎下一秒眼淚就會掉出眼眶。
成江海拉起王妩的手腕，王妩卻沒有動。
她執着地看着陸同舟, 聲音有點哽咽，“我們還是跟舟哥一起吧, 既然是一起來的, 那就一起回。”
成江海臉色煩躁, “操！随你。”
說完, 他也看向陸同舟，眼睛眯起，要看陸同舟給出什麽反應。
氣氛陷入無比的尴尬中，陸同舟雙手插兜站在兩撥人中間，一身白，神色沉靜，氣質太出衆，夕陽便淪為了他的陪襯。
他捏了捏脖子，一點也不把這種尴尬放在心上，“走吧，回去，天要黑了。”
靳明嫣趕緊拉着何今顏走，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跟身後的三人組扯上關系，太窒息了。
“幹嘛呀？走慢點好不好啦？”何今顏嬌氣地抱怨。
“不好，趕緊的！”
“好吧好吧。”
“啊——”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王妩摔了一跤，膝蓋蹭破了皮，陸同舟剛走過去，她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地上全是塵土，大顆大顆的淚珠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吸收，看不見蹤影。
靳明嫣也走過去，從上往下看着坐在地上哭得渾身都在顫抖的人。
這傷心勁不像是裝的，應該是真覺得委屈了，先是被何今顏諷刺，後來又聽見陸同舟說不喜歡她，小女生的心思全部被戳破，難受的心思便借着摔跤全部發洩了出來。
陸同舟蹲在王妩面前，聲音很輕柔，“還能走嗎？”
王妩淚眼朦胧，搖了搖頭。
陸同舟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旁邊是水庫，我帶你去洗個手。”
王妩垂下頭，避開陸同舟伸過來的手，“能讓靳明嫣同學帶我去嗎？她是女生，我想讓她幫我擦擦腿。”
何今顏一聽就發出冷笑，“你還真好意思說啊你？”
陸同舟直接把王妩從地上拉起來，“她不行。”
靳明嫣一聽就來火了，從陸同舟手裏搶過王妩的手臂，“誰說我不行？女孩子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王妩妹妹。”
聽着靳明嫣陰陽怪氣的話，陸同舟不由得蹙起眉頭，一直盯着靳明嫣的背影。
攙扶王妩到水庫邊，靳明嫣問，“用什麽給你擦？”
王妩收起泫然欲泣的模樣，瞳孔幽深，聲音只有她們兩個能聽清，“你喜歡舟哥？”
靳明嫣覺得好笑，“就這？你腦子裏就只有這個問題嗎？”
王妩也笑了，她看着靳明嫣，不一樣的，她和靳明嫣是不一樣的，就算都穿着紅色的裙子，陸同舟的視線卻只會放在靳明嫣的身上，而不會多看她一眼。
靳明嫣伸手去牽王妩的手，卻被王妩反握住了手掌。
頓感不妙，下一秒，靳明嫣被王妩拉着跳進了水庫。
“靳明嫣——”
“嫣嫣！！！”
落入水裏的一瞬間，靳明嫣條件反射閉上了眼睛，她拼命掙紮，身體卻找不到任何一個支撐點，只能在水裏浮浮沉沉，腦子裏閃過很多嘈雜的畫面。
慢慢地，所有聲音消失，世界安靜了。
靳明嫣四肢無力，任由身體下潛，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腰間搭上一條有力的手臂，在冰冷的水庫裏，手臂的肌膚上傳來非常微弱的溫度，靳明嫣卻像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她睜開眼，在昏暗窒息裏看見一張模糊的臉，他動作迅速地将她拉到懷裏，單手摟着她的腰，帶着她往水面游。
水庫很深，靳明嫣憋不住氣，在即将被壓迫着張開嘴的時候，陸同舟湊過去含住她的嘴唇，将氧氣渡給她。
水裏不亮，在微弱詭谲的光線裏，靳明嫣看不清他，只能感受他，他沒有穿上衣，身上的每塊肌肉都處于緊張的狀态，慢慢地，她的手臂像水草一樣纏上他的脖子。
出于人求生的本能，如果她死在這，他也逃不了。
陸同舟離開她的唇，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靳明嫣慌張驚恐的靈魂奇異地被安撫了。
“嘩啦——”
兩人終于浮出水面，落水的時候天邊還有夕陽，現在卻只剩灰蒙蒙的雲，明明沒多久，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何今顏明顯哭過了，急匆匆把靳明嫣從水裏拉上去，抱着她不松手。
陸同舟撿起丢在一邊的T恤，輕輕攏住靳明嫣的後背。
“舟哥……”
一旁的王妩身上搭着成江海的衣服，頭發還在往臉上淌水，樣子狼狽不堪，她叫了一聲陸同舟，然後看着他默默流眼淚，那麽失望，那麽心碎。
兩個人同時掉水裏，用最老套的方法來試探他，他救的卻不是她。
陸同舟的衣服在靳明嫣身上，肩寬腰窄的身材毫無遮擋，冷白皮在昏暗的天色裏透出一種冷淡的美。
他雙手叉腰看着王妩，突然低頭笑，“長大了。”
王妩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在陸同舟邁步向她走來的時候，她倉皇地躲到了成江海的身後。
成江海攔住陸同舟，“舟哥，你幹嘛？”
陸同舟死死盯着王妩的臉，“讓、開。”
他這副樣子，很明顯是要發火，而且是發大火，成江海上手推陸同舟的胸膛，“你至于嗎！她們倆都掉水裏了！”
“滾開！”陸同舟一把掀開成江海，把王妩拉着往水庫邊上拖。
王妩連哭都忘記了，但是讓她向陸同舟求饒，她做不到。
“陸同舟！”成江海撲過去，想把王妩救下來，“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的話音剛落，王妩就被陸同舟無情地丢進了水庫裏。
冰冷的水再度席卷而來，王妩聽見陸同舟說，“那又怎麽樣。”
從小保護她的人，今天還是為了另一個人傷她。
陸同舟在水庫邊蹲下，看着在水裏撲騰的人，“你會游泳，而且游得不錯，雖然你沒說過，但我知道。”
王妩慢慢停下假模假樣的動作，睜大眼睛看陸同舟，如果不這樣，她好像要看不見他了。
他繼續說，“我比你想的要更了解你。”
他們本來就是一起長大的。
王妩哽咽，“對不起、對不起，舟哥，對不起……我錯了……”
她只想給他展示美好的一面，今天卻這麽醜陋不堪。
“我把你當妹妹養，你卻心思惡毒到要殺人，你這是專門打我的臉啊？”
“不是的、不是的，我——”
王妩的聲音消失，陸同舟用力将她的頭按進水裏，水面飄上來幾個氣泡。
“陸同舟！”圍觀的靳明嫣吓了一跳，嗓音嘶啞，“你他媽的瘋了啊！”
她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你快放開！”
陸同舟不僅沒放手，還平靜地注視着着靳明嫣的側臉，風輕雲淡，好像在施暴的人不是他。
“陸同舟！！！”靳明嫣眼睛紅了，她不想在這沾上什麽人命。
陸同舟懶懶散散勾了勾嘴角，慢動作放開王妩的頭，成江海趕緊把人給撈上來。
“咳咳咳——”王妩咳得直不起腰，滾燙的淚水糊滿整張臉，靠在成江海手臂上不敢擡頭和陸同舟對視。
陸同舟站起身，身上的水幹了，肌肉光裸，頭發撩成大背頭，神色沉靜地站在那，捉摸不透的樣子無端令人害怕。
“小妩，記住剛剛的求生欲，生命是很可貴的，懂嗎？”
“這種愚蠢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
他說完，全場寂靜。
在這種氣氛裏，陸同舟彎腰把再次落在地上的T恤撿起來遞給靳明嫣，“起風了，穿上吧。”
靳明嫣搖頭，可他卻不收回手。
“我說我不要。”靳明嫣也不知道自己在犯什麽倔，明明陸同舟是在幫她出氣，可她就是覺得陸同舟有一種不管不顧的瘋狂，游離于這世間，她能感受到他厭世的情緒在剛剛到達頂峰。
陸同舟聲音很輕，幾乎是哄着她，“別鬧脾氣。”
“鬧你媽，你們一個兩個的莫名其妙。”
靳明嫣轉身，陸同舟從後面攬住她的腰，下一秒，她的雙腿離地，被陸同舟穩穩地抱在懷裏。
她的怒罵還沒出口，陸同舟就低頭看她，“再氣我，把你扔山下去。”
陸同舟就像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靳明嫣啞火了，很久才想到一句反駁的話，“小顏子會去山下撿我的。”
突然被cue的何今顏尴尬地笑笑，避開靳明嫣的視線沒說一個字。
額滴個娘诶，這帥哥太瘋批了！她有點害怕。
見何今顏這慫樣，靳明嫣真是恨鐵不成鋼，忍不住朝何今顏龇牙咧嘴。
見狀，陸同舟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笑。
到山腳下，天已經完全黑了，陸同舟放下靳明嫣，“你自己能回家嗎？”
“我又沒殘廢。”靳明嫣嗆聲。
生怕他們又吵起來，何今顏趕緊過去抱住靳明嫣，“放心，這不是還有我嗎？”
陸同舟點點頭，剛要轉身走人，身上就丢過來一件衣服，靳明嫣別扭地說，“穿上，感冒了別找我。”
陸同舟三兩下就把T恤套在身上，被提醒了，他伸手在靳明嫣額頭上碰了下，溫度很正常。
他輕聲說，“我走了。”
這句話的語氣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靳明嫣點頭，看着他走向王妩，三人小分隊越走越遠。
他回家的方向明明和她一樣，現在和她背道而馳，很明顯是要送王妩回家。
心情低落就在一瞬間，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靳明嫣身心俱疲，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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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同舟走在最前面，王妩和成江海落後一步，三人走在月光下，沉默尴尬漸漸蔓延開，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出現的場景。
這條路他們一起走過無數遍，從小走到大，從單純懵懂到各有心事。
王妩家庭條件不好，父母是老實的農民，是和這個飛速發展的世界脫節的人，王妩從小就很懂事，八歲就跟着父母下地，十二歲去餐館裏給人洗盤子，每年的寒暑假借住在姨媽家打工，就連上學時的周末都在做兼職。
上小學時，班裏的熊孩子就愛欺負小姑娘，被欺負了，沒人能替王妩撐腰，她只能咬咬牙撐過去。王妩一直記得，那次放學，陸同舟突然出現擋在她身前，從此以後她得到了保護。
明明每天都會放學，就因為陸同舟，那天就不一樣了，具有了無與倫比的紀念意義。
到了高中，她經常在各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打工，俏生生的姑娘總會引起各種注意，也是陸同舟，替她一次一次撐腰，他暴戾，經常把人打進醫院，是警局的常客，所有人都覺得陸同舟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為此，王妩不做辯解，就像全世界只有她知道陸同舟的好，她為此沾沾自喜，小心翼翼把陸同舟供奉在心上，并且期待神明有一天能屬于她。
“到了。”
陸同舟的聲音拉回王妩的思緒，她擡頭，看見自家破敗的小院子，一盞孤燈照亮三人的臉。
夜風悄悄地吹，成江海先說話，“舟哥，你今天過了，就算小妩做錯了事，你可以換個方式教，不應該這麽激進。”
陸同舟靠在電線杆子上，視線不輕不重落在王妩身上，“你來說，我過嗎？”
王妩做不出任何動作，也說不出一句話，心髒被拉扯得生疼。
“上次你在咖啡店被人欺負，也是你自己設計好的吧？”
王妩的手指猛地攥緊，她強裝鎮定，可在陸同舟逼迫的目光裏無所遁形。
那天的确是她設計好的，她被陸同舟和靳明嫣的那個吻刺激到了，而且陸同舟還把靳明嫣帶回家，所以她才會想到這個辦法，讓人故意欺負她，然後找陸同舟來救場，這樣，她才覺得自己還是被陸同舟在乎的。
“夠有手段。”陸同舟的态度不鹹不淡，不像生氣，也不像放過。
他只是突然想起，他和靳明嫣的冷戰，好像就是從那天早晨開始的。前天晚上還做了一場與她有關的绮麗糜爛的夢，第二天就和她不歡而散。
如果早知道這是一場算計，他不會扔靳明嫣一個人在家，讓她遇見陸行勇。
“手段”二字重如磐石，重重壓在王妩的心上，她再也不是陸同舟心裏那個單純需要保護的妹妹了。
“舟哥，我喜歡你。”王妩眼睛酸痛，卻流不出眼淚，用了孤注一擲的勇氣，“很早很早就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吧……好不好？”
說到最後，少女在哀求。
陸同舟全身都掩藏進黑暗裏，只有一個修瘦纖長的身體輪廓，許久他才發出聲音，“抱歉。”
抱歉。
這是王妩早就想到的結局，她擦了擦眼角，挺直背脊，語氣嘲諷，“你說你了解我，那你肯定早就知道我就是這樣陰暗的一個人，你以前能容忍，如今怎麽就容忍不了了？怎麽我對付靳明嫣，你就忍不了了？”
陸同舟走上前，高大的身軀逼近，王妩有點怕，步步後退，最後被逼到牆邊退無可退，只能仰頭看着他。
“小妩，別再耍小手段了。”
陸同舟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眼神冷厲，話裏卻帶着笑，“乖一點，小妩，這一切都不會有什麽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