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54

C54

“陸婷,你能聯系上唐筝筝嗎?”

很多很多年,祁東野常回想起那個盛夏午後。

倒數第二場生物考試結束,意味着純理選科生已經完成了全部高考,振州四中和民族中學相隔一條街,他騎車幾分鐘就到了,站在她考場外拉起的紅線旁邊等她,看那擁擠的考生嘩然四散,又逐漸變得稀稀落落。

“筝筝?我不知道啊,我跟她又不在一個考場。”陸婷也剛從考點出來,電話那邊很嘈雜,“咦,你沒跟她在一起嗎?”

“我們說好考完一起吃飯,現在她人不見了,打電話也不接。”祁東野說,“好吧……我再等等,你什麽時候能聯系到她了,記得也跟我說一聲。”

她就那麽失聯了一整天,毫無預兆,杳無音訊,祁東野差點都要報警了。

他找門衛通融,在民族中學傳達室對着電腦查了一個多小時的監控視頻,後來終于在無數考生攢動的畫面裏,他看見她從考場出來、朝校門外跑去的身影,祁東野稍稍松口氣,也是那時收到陸婷的消息:“她聯系我了。”

“她在哪兒?”

“她在遙州。”

遙州?

祁東野一愣,陸婷繼續說:“遙州是她媽媽的老家,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她媽媽抗癌很多年了,前兩天突然複發,怕影響她高考,所以一直到考完了才告訴她。她現在應該已經在醫院了吧。”

“她媽媽現在怎麽樣了?”

“已經做完手術了,還在住院觀察。”陸婷說,“聽說這次挺兇險的,她說她一路都在哭,也沒心情看手機,所以拖了這麽久才聯系。”

祁東野慢慢放下手機,他想給唐筝筝打電話,又覺得該等她先打來。遲疑的功夫,她便真的打過來了,他聽見她鼻音有些重,那麽一瞬,他的心緒也跟着墜落下去。

“你還好吧?”他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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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啦。對不起啊,祁東野,本來說好考完試要一起吃飯的。”

“傻子,這種事說什麽對不起?”

“嗯……”她聲音低匆匆的,周遭空蕩回聲,大概是在醫院走廊裏,“祁東野,我得睡覺了。你好好玩,不用想我的事情……我們改天再聊吧。”

他有什麽可玩的呢?祁東野靜靜想,他早也沒心情了。

後來那幾天,他除了悶頭補覺就是給她發消息,他發得多,唐筝筝回複卻少,偶爾回複也只是寥寥幾字。他很想跟她說話,卻也知道情形特殊,不想惹她煩心,時而得不到回複便不再發了,等她下次回複時,再忍不住一口氣發許多過去。

六月末祁寥白曉帆舉辦婚禮,媒體轟動将近一周,全網都是爆熱詞條。

原本祁東野打算高考之後詢問唐筝筝的意見,如果她想參加,那他就帶她去,甚至還想,若能有那麽一個合時宜的瞬間,他就向她表白——而今那些想法也都無疾而終。

婚禮上他跟着祁寥和白曉帆招待賓客,空暇時他頻頻拿出手機看消息。時隔幾多小時,唐筝筝的對話框沒什麽變化,仍然只有他發去的那些,祁東野拿着酒低頭,四下裏歡笑恭賀聲不絕于耳,他鎖上屏幕,又将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裏。

難得有回他們聊得多一些,是高考出成績那晚,她的分數比她預估的高了13分。

祁東野替她高興,唐筝筝自然也高興,還說她媽媽的病情穩定些了,再過幾天她就要回振州了。然而那晚過後,她又少了消息,回程的時間也一拖再拖,一直到七月中旬,她終于從遙州回來了,那時祁東野早已經在廬城,他買了機票要去振州見她,機票訂單截圖還沒來得及發送,唐筝筝又忽然打電話過來。

“祁東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你說吧。”

“我沒有報廬城的大學。”

她說得那麽突兀,甚至都沒給他留下緩沖的時間。祁東野好似被人當頭一棒,靜了半晌,慢慢追問一句:“你說什麽?”

“我媽媽她……時間可能不太多了。”唐筝筝聲音很平靜,“所以我報了遙州大學,這樣我可以在她身邊照顧她。”

“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呢?”祁東野喉嚨發澀,“現在報名已經截止了……”

是的,報名截止了,就在十分鐘之前。

哪怕她這通電話能早打來十分鐘。

“對不起。”她沒有別的解釋。

祁東野握着手機的手在發抖,很長一段沉默,他說不出話,後來他終于強迫自己接受。

“沒關系……一個志願而已。”他說,“你媽媽生病了,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你陪在她身邊,這也是應該的。”

唐筝筝沒作聲,他停頓一會,又笑一下:“反正遙州離廬城又不太遠,想見面的話,随時買張機票,很快也就到了。你報了遙州大學,很好啊,你的分數肯定能錄取,那……”

那天他都胡言亂語了些什麽,時間過去太久,祁東野已經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她向他道歉,他便一個勁地說“沒關系”,卻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後來電話挂斷了,他垂下手望向窗外,好似有什麽終成一片泡影,可是他說不上來。

說到底,那本來也并不算什麽名正言順的承諾。

淩晨的街道風大,行李箱滾輪聲由遠及近,夾雜在風聲裏也微不可覺。

祁東野反應過來時,唐筝筝已經走到車旁,車裏光線暗,似乎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車,一副鬼鬼祟祟模樣,彎腰歪頭朝車裏面瞧,祁東野降下車窗,反倒把她吓了一跳,見她趔趄一步,他問:“我吓到你了?”

幾乎同時,唐筝筝也開口說道:“啊……我吵醒你了吧?”

原來并不是不認識他的車,祁東野望着她看了一會兒。

“沒有,”他說,“我睡不着。”

那是淩晨三點多的廬城,離她的航班還早,時間很充裕,祁東野開得不算太快。

高架橋路燈流影似的從車頂淌過,唐筝筝手捂着嘴直打哈欠,祁東野問:“怎麽這麽早,不是說四點出發?”

“我做了個夢,醒來就睡不着了。”唐筝筝說,“我也糾結了半天,我知道你在樓下等我,所以想着不然幹脆早點去機場,你也好能早點回家睡覺。可是又怕你在車裏已經睡着了,我這麽早出來,你還沒睡多久就又要醒來開車,我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後來還是提着行李下樓來了。”

祁東野問:“如果我真的在睡覺呢?”

“那我就在旁邊等一會兒呀。反正本來也快到我們約定的時間了,又等不了多久,小區便利店是24小時營業的,我到裏面坐坐,也不會冷。”

祁東野聞聲笑了:“哪有這麽麻煩,我睡眠淺,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後如果有急事找我,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了,半夜也沒關系。”

唐筝筝笑着慢慢“哦”一聲,祁東野看她一眼,心裏明白,她雖然這麽答應着,但她不會給他打的,一切不過是場面話。大概她也真以為那只是句場面話。

他收回視線不再說,想轉移個話題,便随口問道:“剛才做了什麽夢?”

“我夢見我媽媽了。”

一刻沉默,祁東野閉了閉眼,心裏罵自己嘴欠。

“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夢是我自己做的,跟你又沒關系。”

“上次在咖啡店,我也不是有心的。”祁東野措辭解釋,“我那時候沒多想,我真以為你媽媽還……”

“我知道……”唐筝筝輕輕笑着,“別說是你了,連我自己出國這些年,每年過年回到家,也總覺得我媽媽還活着。那年醫生說她只剩下幾個月,我吓得什麽似的,沒想到後來還能再多活兩年,能有這兩年,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很想她吧?”祁東野問。

“當然啦,我媽媽很愛我。”唐筝筝說,“小時候我不懂事,還記恨過她,我以為她不要我了,後來才知道,其實她那時候就已經查出癌症,可是我們家太窮,所以她誰都沒告訴,連我爸都沒告訴,就那麽直接離婚了。”

“我媽媽她是很要強的性格,出了事情,她總是自己一個人擔着,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要不是後來有一次我爸去遙州辦事,遇見了媽媽的表姐,我們都不會知道她生病的事情,從那開始我爸就拼命四處打工、做生意賺錢,也是從那開始他就不怎麽管我了。賺了錢,他都給我媽媽寄過去,可是她也沒花什麽,除了一些基本的醫藥費,她全都存起來,最後又都給了我。

“我後來出國留學的費用,一部分是學校獎學金,一部分是我自己接稿賺的稿費,還有一些就是我媽媽給我攢下的錢。我還記得她給我那些錢的時候,我看着那些數字一直哭,我總是想如果她拿這些錢去買了更好的藥,是不是她的生命還能更長一點,可她卻說,是她讓我受苦了,連累我這麽多年,都沒讓我過上富裕的生活。”

祁東野默然望着前面,良久,安慰道:“你現在這麽優秀,你媽媽知道,會很高興的。”

“優秀什麽呀,也就那樣吧。”唐筝筝笑說,“而且我媽媽啊,她有時候也很傳統的,她要是看見我現在這樣子,八成第一句就要問我,怎麽還沒找男朋友啊?那第二句就是,什麽時候找男朋友啊?”

祁東野忽然也笑了,趁機瞥她一眼,見她沒哭,心裏才一點點輕松下來。半真半假地,他也跟着打趣:“是啊,你怎麽還沒找男朋友?”

“我才不找呢,”唐筝筝說,“談戀愛有什麽意思,談戀愛只能跟一個異性好,我要是不談戀愛,就可以跟很多異性都好。”

“……”

好啊,她倒是一點沒變,祁東野想。

這個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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