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友

好友

許孟寬的東西已經結完了,他扯下剛打出的小票,淡淡看她一眼:“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覺得,挺奇妙的。”黎知韞說,“我們在昌瑞這麽多年,本科我們在同一個聚會吃過飯,研究生時我們的學校相距一公裏,工作後我們住的地方也只隔一條馬路,居然昨天才搭上第一句話。”

這個概率,怕也不比在陌生城市中偶遇的可能低。

“你是覺得,我們早點遇見會更好嗎?”許孟寬問。

“是啊是啊。”黎知韞點頭,“早點遇見,就早點有人跟我拼單了。”

“……”許孟寬頓了頓,“這樣。”

想說的都說了,黎知韞低頭認真點出付款碼,随口“嗯”了一聲。

兩人均已結賬完畢,各拎着一大袋東西向外走。

踏出超市的那刻,黎知韞忍不住輕輕“哇”了一聲。

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總是蒙蒙的冬日天空,迎來了難得的澄澈。

陽光慷慨地傾灑,屋頂的積雪被一分兩半,背陰那處是蕭瑟的鉛藍色,便襯得向陽處的金黃分外熱烈,好似日照金山。

許孟寬同她一道擡頭:“很美。”

黎知韞沒說話,昂頭呆呆地看着,冬日的陽光總是讓人心情很好,落在身上是不同于酷暑的融融暖意。

雖然鏡頭通常不會捕捉到這裏,但這麽看來,江南的雪天确實很美。

不知過了多久,黎知韞扭過頭,發現他一直在陪她欣賞對面的屋頂,面目專注深沉,恍惚要刻進這雪景的畫中。

察覺到她的目光,許孟寬垂眼看向她。

彼此四目交接,都笑了。

黎知韞突然別過臉,主動邁步:“走吧。”

“好。”

雖然那個景象确實很美,但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和他對望的那瞬,陡然快了一拍。

真奇怪。

直到踏進公寓電梯的那刻,黎知韞還在想着那個瞬間。

正常嗎?不正常吧?

不過,可能也只是因為景色太美,造成的一種另類的吊橋效應。

她應該是因着美景心動了。

只是——

打開公寓門,邁進冷冰冰的、空無一人的家時,黎知韞忍不住感慨。

如果能有一個人,可以随時随地陪她駐足浪費幾分鐘,看一段在不少人眼裏可能不過如此的美景,似乎挺好的。

黎知韞走進廚房,将剛買的東西分門別類整理好,順便煮上一鍋水,準備下點速凍餃子。

母親瞿卿的電話恰在這時打來,黎知韞一手接起,一手下着餃子:“一、二……喂,媽。”

“韞韞啊,昌瑞昨晚是不是下大雪了,我看新聞上說,是什麽二十年來最大的呢。”

“……七、八。”黎知韞用漏勺攪了攪餃子,漫不經心道,“确實很大。”

“那你有沒有多穿點啊,別給凍感冒了。”瞿卿說。

“當然,我一早準備上了。”拼搏在外,黎知韞向來報喜不報憂,“聽說很快家裏也要降溫了,你和爸也要多穿點。”

“放心,你爸月初就把他的軍大衣翻出來了。”瞿卿頓了頓,“你二姑和姑父昨天去海南了,你知道嗎?”

黎知韞拿着漏勺的手一頓:“沒聽說诶。”

“說是小晴帶他們去度假呢,海南現在有二十多度,可暖和了。“瞿卿的語氣,俨然一位海南旅游大使。

“你們也可以去啊。”黎知韞不鹹不淡道,“我出錢。”

瞿卿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道:“你二姑還給我發了照片,他們住的是什麽海景酒店,比我們家還大,推窗就是大海,老漂亮了,還有私人泳池,好像要五千多一晚。”

“你們也住呗,我來訂。”

她确實出得起這幾晚酒店錢,雖然遠超出她的消費水平。

瞿卿忽然尖叫起來:“錢多得沒處花啦?住這麽貴的酒店。”

黎知韞很想問,你不想去度假,也不想住這種酒店,那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但最終她只順着說道:“那算了。”

所謂的“小晴”,是她的表姐廖晴。

兩人出生僅差一周,因為年紀相仿,經常被拿來相提并論。

小時候比走路說話快慢,大了開始比學習,緊接着就是比工作,以及黎知韞暫時還沒找到的老公。

兩人小時候關系不賴,是一起滾過沙地的交情,各個親戚也高興兩人關系好,并且因為她們的親近,比較得更厲害了。

青春期的姑娘心思敏感,老聽別人拿對方打擊自己,時間久了兩人也心生芥蒂,逐漸不再來往。逢年過節不得不見面時,尴尬到好比陌生人。

直到前兩年,廖晴結了婚。

對方人胖個矮學歷平平,但勝在有錢,一舉讓二姑一家成了整個家族裏生活最滋潤的。

兩人的比較,就此告一段落。

哪怕黎知韞學歷高一點,還有份工作,但終歸只是單打獨鬥,不成氣候。

其實黎知韞并不讨厭廖晴,也不嫉妒她現在的幸福生活。

她始終記得兩個人小時候擠在同一張躺椅上,手牽手看天上的星星。

那時候的空氣污染沒有現在嚴重,繁星密到仿似下一秒就要傾瀉下來,璀璨得不像話。

廖晴說,她以後要當天文學家,研究每一顆現在看過的星星。

而黎知韞說,她要當服裝設計師,把星空穿在身上。

後來,廖晴确實不顧家人反對選了天文專業,雖然考研換了專業,畢業後又奉子成婚,成了一名全職太太。

而黎知韞考慮到個人條件和就業前景,最終走向了家裝設計,來找她的客戶不想在家裏看星星,他們更想要金碧輝煌的水晶燈。

很多時候,黎知韞想問她,你還記得那個夜晚嗎,你後悔嗎?

但現實裏,她們見面時只是禮貌一笑,又匆匆錯身。

-

母親的電話讓黎知韞情緒恍惚了好一會,等她回過神來時,餃子已經煮浮囊了。

她将看着就沒胃口的餃子盛進盤裏,食之無味地嚼着。

平日裏再怎麽嫌棄公司的食堂,看起來也比這盤餃子好得多。

郁悶的情緒自昨天出門已經延續到了現在,黎知韞忍不住打開手機,點開了好友範詩恬的聊天框。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圖片]】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還有什麽能比在暴雪天冷冰冰的屋子裏,吃這麽一盤餃子更讓人悲傷的呢。】

範詩恬回得很快。

【詩恬不甜:有啊。】

【詩恬不甜:[圖片]】

附圖是一張因曠工被扣了不少的工資單。

同為打工人的黎知韞看着那明晃晃的數字,好一陣心痛。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好吧,你贏了。】

【詩恬不甜:因為學長上個月突然來上海找我,我假都請完了,只好曠工陪他。】

【詩恬不甜:還好他說不管扣多少,十倍賠給我。】

“學長”是範詩恬讀研時談的男朋友,稱呼一直沿用至今。

黎知韞咬下一口滿是水的餃子,心更涼了。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好了別說了,我要拉黑你了[微笑]】

【詩恬不甜:就讓我秀一下嘛寶貝[吐舌]】

【詩恬不甜:好啦開個玩笑,前段時間我們去迪士尼,我買了不少玩偶,也給你帶了兩個呢,回頭過年時給你。】

【詩恬不甜:[圖片]】

看着她發來的可愛玩偶照片,黎知韞氣消了不少,卻又有些疑惑。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為什麽要等到過年,你不是說這個月來昌瑞陪我跨年嗎?】

【詩恬不甜:對不起啊梨子,學長說要來上海找我跨年,明年我一定陪你!】

下面是一個磕頭謝罪的表情包。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好吧,今年就放你一馬。】

黎知韞放低手機,心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瞬。

範詩恬是她從高中起的好友,兩人高考都考到了昌瑞,甚至還去了同一所學校讀研。只是畢業後,一個留在昌瑞,一個則選擇了前途更為廣闊的上海。

好在昌瑞和上海相隔不遠,兩人也約好每年去陪對方跨年。去年黎知韞去了上海,在外灘和上萬人一同迎接新年,今年本該是範詩恬來昌瑞陪她的。

但她也怪不了範詩恬什麽。

只是有些時刻——黎知韞放下筷子走到窗邊,望向已經複蘇的車流——她會覺得在這座城市好孤單。

其實從小到大她有很多朋友,但随着年歲和環境變遷,從前促膝長談的摯友,漸漸也變成了朋友圈裏的點贊之交。

範詩恬是留下的唯一一個,以至于送她去上海那天,黎知韞抱着她哭得梨花帶雨,好似生離死別。

或許她該再交一個朋友。

她不奢求能像和範詩恬這樣心貼心地交流,但至少,在她感到孤單時,可以很快見到對方。

黎知韞的目光忽而頓住——

隔着一條馬路,新悅雲灣的牌匾在陽光下閃着柔和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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