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朋友
朋友
青春期沒能遇見的萊昂納多，長大後也不會遇見，留給她的只有各個難纏的客戶。
正值年末，不少戶主都趕在工人休假前抓緊裝修，有位客戶想在春節前将房子裝好，但按之前方案上給的時間，怎麽也得等到年後。
大包師傅說話做事雷厲風行，左青龍右白虎，一路文到手背，就算在冬季的長衫下也不怕看不見。
客戶和他胡攪蠻纏不成，轉而把矛頭對準了黎知韞，說是她當初給設計方案耽誤了時間。
天降大鍋，黎知韞冤枉到不行。
當初客戶說自己趕時間，因此她加班加點給他設計方案。這尊大佛趕歸趕，挑也是真的挑，吹毛求疵一把手，還酷愛不懂裝懂。但最終，黎知韞仍是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定稿還比預計提前了幾天。
這般盡心盡力，卻還攬了一身錯。
面對對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黎知韞開始還耐着性子道上幾句“不好意思”，可對方不依不饒，她便也失盡了耐心。
“當初我們的預計完工時間就是在年後，建議你翻出合同好好看一看，不識字我可以念給你聽。我們已經給你優先安排、進度提前了，你不要得寸進尺。人家工人年底也忙，難不成全世界都服務你一個人？我們之前也提議過，如果你願意給工人塞點加班費，他們可以優先裝你家，這筆錢和我們公司沒有任何關系。你一分錢不願意出，還什麽都想要，做夢都沒你快。”
黎知韞小嘴“叭叭”一頓輸出，跟機關槍似的。
她甚至誰也沒避開，就坐在工位上一頓罵，直罵得幾個同事面面相觑，大氣不敢出。
恍惚間，她仿佛又變回了大一時的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她，對着氣焰比校長還要大的學生會會長也是這麽一頓罵，最後還上演了一出“篡位記”。
本來以為畢業後，當年熱血澎湃的自己就這麽一點點死去了。
沒想到現在，頗有點“死灰複燃”的趨勢。
對面顯然也被她罵懵了，靜了好幾秒才道：“那、那不是因為你當初方案拖太久，不然工人早進場了。”
結結巴巴的，半點沒有開始時的氣勢。
黎知韞冷笑一聲：“難為你四處追責不成，倒一路怪到我頭上了。我建議你好好翻翻我們的聊天記錄，你是什麽時候簽約的，我是什麽給你第一版方案的，之中你又要求修改了多少次，最後我們是什麽時候定稿的，時間可都清清楚楚。你要是當初少扮內行指點兩句呢，說不定我們早就定稿了，真是錢少事多還愛裝。”
“你、你、你……我要上你們公司投訴！”
“來吧，求之不得。”說完，黎知韞按斷電話，丢下手機。
手機砸上桌板一聲悶響，辦公室随之靜了幾秒。
少頃，身後傳來弱弱的一句：“我靠，黎工，厲害啊。”
黎知韞回頭看向付茜茜，敷衍地笑了一下。
“有些客戶真的很奇葩，我早就想這麽罵了。”付茜茜頓了頓，“不過，你真不怕被投訴嗎？”
黎知韞：“我說了啊，求之不得。”
本來她對公司也有點兒怨氣，畢竟要不是公司的任務，她才不想接這種客戶。
反正在這件事上，她自認自己沒有任何錯，要是公司無理由偏袒客戶，那她也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電話挂斷，黎知韞仍有些氣不過，又發了條朋友圈——
“不好意思，我只接待顧客，不接待上帝。”
範詩恬第一個點贊留言：
【詩恬不甜：我去，哪位上帝惹得你朋友圈居然開始說人話了。】
範詩恬口中的“不說人話”，就是指她朋友圈裏那清一色的廣丨告。
黎知韞不由得被她逗笑了。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上帝死了——尼采。】
敲完回複，黎知韞神清氣爽地繼續工作。
結果沒多久，經理給她發了條消息，勒令她删去那條朋友圈。
領導消息向來秒回的黎知韞，這次看了眼消息便放低手機。
她已經為公司犧牲了她的朋友圈，總不能真的把她變成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人吧。
手機又一次震動，黎知韞以為是經理催她删朋友圈，火氣沖天地拿起手機，卻在看見許孟寬的頭像時，心驀地平靜下來。
【lene：看到你的朋友圈，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望見這條消息，黎知韞的第一反應是——
許孟寬居然沒有屏蔽她欸。
黎知韞非常喜歡用他人有沒有屏蔽她的朋友圈，來判斷兩人的關系。
畢竟以她一天兩三條廣丨告的頻率，能容許她待在自己朋友圈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包容。
就連她爸，某天清晨都一通電話甩過來，怒斥她發太多廣告，讓他都刷不到在公園拜的師父發的象棋秘籍了。
最後，黎知韞只能忍着起床氣，教會了她親爹屏蔽自己。
範詩恬作為她這輩子僅次于她媽第二愛的女人，沒有屏蔽她。
而許孟寬，也沒有屏蔽她。
要知道——黎知韞尴尬地翻了翻近期的朋友圈——年末公司有活動，她這段時間發廣丨告的次數比之前還要頻繁。
少女的粉紅泡泡剛冒出來，又被職場女強人的冷酷壓下去了——
黎知韞忽然想起來，之前許孟寬有提過一嘴想讓她幫忙設計自己的新房，留着她的朋友圈，說不定就是想看看她的設計水平。
嗯，這麽想就合理多了。
所以，她得好好回答這個問題，塑造一種平易近人的設計師形象。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有個客戶拖了半年的尾款沒交，不過事情已經解決啦。大部分客戶還是很好的，合作也很愉快。】
不交錢聽起來，怎麽也比她把這事從頭到尾解釋一遍來得好。
那頭沒有回複了。
還是暴露了她的壞脾氣嗎？
黎知韞翻出朋友圈，删了剛剛那條。
經理沒能勸她删成功，許孟寬倒是誤打誤撞做到了。
畢竟那背後，可是千千萬萬的潛在客戶——
嗯，她真的只是在意每一筆有可能的設計費，真的。
直到午休時分，許孟寬才重新聯系上她。
【lene：你結束工作了嗎？】
黎知韞發了個“飒爽下班”的表情包。
【lene：之前你身邊是不是有人？】
有人？
公司這麽多人，她身邊什麽時候沒人？
沒待她發問，許孟寬補充了一句。
【lene：看你語氣不太對，就沒再打擾你。】
黎知韞愣了一下，明白了。
原來她剛剛努力營造的和藹形象，其實一早被看破了。
被拆穿的黎知韞并不惱，反倒是一直壓抑着的委屈，這會兒莫名漫了上來。
酸得她眼眶都隐隐發熱。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嗯，之前經理在旁邊。】
【lene：那你現在想不想和我聊一聊？】
黎知韞攥住手機，用力到手心都隐隐作痛。
她突然不想要許孟寬這個客戶了，她想要他做她的朋友。
像範詩恬一樣的朋友，可以互相傾訴的朋友，無需彼此隐藏的朋友。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你現在方便打電話嗎？】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那頭突然彈了條語音通話過來。
“喂？”
柔和的、低沉的聲音，卻攪得她心裏一塌糊塗。
“你怎麽突然……就打過來了。”黎知韞有些結巴道。
“不好意思，你不方便嗎？”
“不是，是我沒想好要怎麽措辭。”
那頭傳來了帶着鼻音的一聲輕笑：“沒事兒，想怎麽說怎麽說。”
黎知韞一下子來勁了：“我可以說很難聽的話嗎？”
“可以。”那頭頓了頓，“我犯什麽錯了嗎？”
“……”黎知韞一頭霧水，“沒有啊，我是說那個離譜的客戶。”
“喔，好的，你說，多難聽都可以。”
黎知韞一時語塞。
所以他一開始明明以為自己要罵他，還非常爽快地說了聲“可以”。
什麽奇怪的人啊。
奇怪到都逗笑她了——
在這個糟心的一天，露出的最開心的一個笑。
有了許孟寬的“縱容”，她當真進行了好一番慷慨陳詞。
之前覺得自己沒發揮好的部分，在這裏盡數得到了彌補。
許孟寬始終聽得很認真，三不五時附和兩句。
他顯然不太會罵人，說不出什麽難聽的話，但沒關系，只要有一個能傾聽自己、支持自己的人，黎知韞便已經很滿足了。
“那你一般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怎麽發洩？”說到最後，許孟寬問。
“就像這樣啊。”黎知韞道，“和朋友好好傾訴一番。”
至于拿着枕頭練拳擊，對着空氣說貫口，獨自在ktv唱《青藏高原》這些方法，還是暫時保密比較好。
“哦。”那頭頓了頓，“所以現在，我算是你的朋友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