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動心鈴
第9章 動心鈴
辛霍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收劍入鞘,對着她作了一揖,全了禮數。
虞落煙湊近了些,逗他:“怎麽不叫師姐?”
他已拜入虞庭松門下,而虞落煙的一身道法本領亦是跟着虞庭松所學。二人皆受一人所傳,辛霍叫她一聲師姐誠然合情合理。
但對着眼前明眸皓齒的姑娘,他莫名張不開口。
看着他這副為難的樣子,虞落煙手指繞着一縷碎發:“這樣吧,你跟我打一架。贏了的話,就免去你這一聲‘師姐’,如何?”
還有這等好事?
論打架,自他拜入齊雲山後,還沒怎麽輸過。
辛霍立時點頭,拔劍出鞘。不染劍劍身寒光瑟瑟,給人不寒而栗之威,令人無端生懼。這副模樣,簡直做了十足的氣勢。
看着幾年前連路都找不到的少年成長成如今這副模樣,其中還有自己為他引路的功勞,虞落煙眸中帶着贊賞。
下一刻,辛霍一劍揮出,劍光直沖她而來。
她站在原地,舉起柔荑①般纖細的手,輕輕搖晃握着的法鈴。
一道幽微的聲音從她手中的法鈴中傳來。
這響聲不同于尋常的法鈴般厚重刺耳。
在辛霍聽來,像是無人拜訪的山野中,從石階緩緩流下的清泉。亦像是濃厚晴光之下,逐漸融化的白雪。
一時之間,萬籁無聲。
鈴聲只短暫地輕響了一瞬,卻砸在辛霍的心間,如撥動的弦聲般繞梁,激起千層波濤。
辛霍微微睜大了雙眼。
旋即,狂風刮過,巨大的威壓施加于辛霍身上,逼得他不得不退後三步。
而滿世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那個瞬間,他腦中空空,只剩下一個念頭。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她人如鈴音,在此之前雖只有一面之緣,但卻令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這樣啊。
虞落煙和他對視,笑得明眸皓齒,如同天上落下的一輪月:“你還沒在我手下過過一招。”
身上的威壓撤去,辛霍終于得以動彈。他幹脆地拱手:“師姐。”
還要接着說話的虞落煙被這一聲盡數堵了回去。
少年和方才不情不願的樣子判若兩人,變得乖巧萬分,一口一個師姐:“我想去山下村落,聽聞師姐對這一帶甚有考究,不知可否請師姐幫我帶路?”
抱歉了,師姐。
既然他已經認清自己的心意,便不可能再讓三年不見這種事再度發生于他們之間。
虞落煙張了張嘴。
說實話,她真的很懶。
對于她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是天陰之體這件事,她本人其實非常慶幸。
天陰之體招邪祟,這事世人皆知。齊雲山祛除邪祟,這事也世人皆知。
修真界到這一年代,世上已經沒有真正的神仙,但邪祟卻頗多。虞落煙武功再過厲害,也難保不會遭到暗算。
正所謂臨山則陽盛,衰不惑焉。因此,虞庭松規定她此生不得踏出齊雲山方圓百裏之內。
虞落煙也樂得輕松,每日來無影去無蹤,齊雲山中的人都找不她。
可看着眼前的辛霍,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虞落煙扶額——自己撿回來的麻煩,硬着頭皮也得撐下去啊。
須臾,她點頭應下:“那我明日午時在此地等你,過時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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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得知自己小師弟收到一柄好劍,特地慕名而來,想要觀賞一下這柄“不染劍”。
他輕輕推開門,看見正在收拾包袱的辛霍。
包袱裏幾件素衣,幾本舊書,還有一些錢財。
看上去這一趟他出去,是做好了在外宿留許久的準備。
“你這剛悟出永寒劍陣,就又要出去歷練了。”暮雲走上前看了看他收拾好的包袱,語氣充滿詫異:“這次準備悟點什麽出來?”
背對着他的辛霍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過去:“就是去山下逛逛。”
對于師弟在私下裏對自己毫無尊卑這件事,暮雲早已習慣了,因此也毫無指摘。畢竟幾年來,他們的相處方式一直如此。
說到最開始,他們還是不打不相識呢。
“逛逛帶這麽多東西啊。”暮雲上前,将手搭在他肩上:“師弟,你騙鬼呢?”
辛霍知道他什麽意圖,甩開他的手走到幾案邊拿過不染劍,扔向暮雲。
暮雲生怕不染磕了碰了,趕緊上前伸手抓住它。
看着手中這柄劍,暮雲眼前一亮,稱贊道:“好劍!”
辛霍難得沒有反駁他,看着他手中的長劍“嗯”了一聲。
思緒卻飄到遠方。
當年他初入齊雲山,拜虞庭松為師,虞庭松對他說,讓他先學習道家術法。辛霍表面恭敬應下,但從小失去雙親,獨自一人在世間摸爬滾打,又慕名一路來到齊雲山,身上多少染了些江湖氣。
每當他看見一些高手用手中的各種武器與他人比試時,心中總是充滿向往。
更神奇的是,那些武器似乎與他感應。莫名地,辛霍總是覺得它們在召喚他。
所以他也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武器。
然而虞庭松卻讓他學術法。
叛逆如辛霍,他開始背着虞庭松拾起一些武器。劍、鞭、槍......凡是齊雲山弟子有的,都被他借來練習了一番。
紙包終究不住火,很快虞庭松便發現了這件事。
虞庭松找到他時,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然而虞庭松還是用那副寬厚仁慈的笑容面對他,對他道:“讓你練習術法,是為了讓你領悟道家至高真理。待你何時破了元化境,我自會為你打造屬于你自己的武器。”
當時他只慶幸虞庭松沒有懲處他。
殊不知這話在一旁的暮雲聽來,卻是虞庭松對他給予了厚望。
讓辛霍去領悟道家至高真理,不外乎将整個齊雲山的未來系于他一人身上。
後來辛霍也确實破了元化,但立刻便動身歷練了。待他歸來,已是元化中期,虞庭松才有機會将劍送給他。
“師弟,師弟?”
辛霍收起回憶,轉過身,對上暮雲疑惑的面孔。他一副才回神的樣子,迷茫道:“啊?”
暮雲也疑惑:“我方才問你話呢。此去又是一人獨往嗎?”
獨往嗎......
他搖頭:“不是。”
“哦。我就知道……”暮雲自顧自,而後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喊道:“什麽!”
“不是,我跟師姐一起去。“
暮雲皺眉:“你哪來的師姐?”
辛霍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暮雲絞盡腦汁,終于想到唯一一個比辛霍更早接觸道法的門內女弟子——虞落煙。
他聲音顫抖,試探道:“不會是虞落煙吧?”
沉默回應了他。
暮雲感覺自己世界碎裂。
他初見辛霍時他正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院中游蕩,他還以為這是外來人,上去和他打了一架。萬萬沒想到小師弟竟然守口如瓶,對自己與虞落煙相識一事只字不提。
虞落煙,那可是虞落煙!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但他已經五年沒見過她人的虞落煙!
她竟然要和自己師弟一起歷練,還不帶上自己!!
并不知道暮雲心理活動的辛霍做出了更加雪上加霜的舉動。他從暮雲懷中奪回自己的不染劍,并拿出帕子輕輕擦拭。
暮雲氣得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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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辛霍早早到達,拍拍衣服坐在地上,頭倚在一旁的樹上,開始發呆。
衣料摩挲聲響起。
虞落煙從他倚着的樹上躍下,腳尖點地,落在他面前。
她如以前那般穿着淺紫衫袍、頭發微微攏起,向上挑的眼眸中乘着點點困意。
霎時,歲月将辛霍拉回三年前。
一樣的飛身而下,一樣的倚樹休息,一樣的......驚心動魄。
這一次,他終于感受到了當年因為疼痛和警惕而忽略掉的東西。
——他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