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只是黑暗中難以辨別位置,又因為身處狹小施展不開,他在對方腰腹處梭巡許久。

但隔着厚厚的衣料,并未察覺出對方的腰部一寸寸變得緊繃。

“在右後……”楚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講。

他忽然有些後悔這個提議。

宿回淵現在腦子也亂成一團,甚至有些暗自慶幸有黑暗作為掩飾,他仍然可以假裝是清衍宗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小弟子。

他終于把酒壺扯下來,忽然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是重量。

酒壺提在手中,有幾分沉甸甸的感覺,像是完全沒喝過。難道是來時路上時間太緊,因此楚問還沒來得及喝?

但在這個氣氛危險的節點上,他很識時務地沒有開口,沒有問任何問題。

壺口被擰開,陣陣醇厚的酒香從裏面飄出來,還帶着香甜的桂花氣,甜而不膩。

他喉嚨無聲動了動,剛想将壺口放至嘴邊,卻忽然想起什麽般,又将其擡起幾寸,就着這個并不會碰觸到瓶口的姿勢将酒倒入口中。

楚問有潔癖,他這樣做十分得體。

但太過得體了。

仿佛他們曾經的那些親密無間的種種,都想一場無源的荒唐夢境。

他喜歡喝酒,但實際上酒量差得很,小時候在仙門大典上偷喝了幾口給賓客的白酒,便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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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過去,也不怎麽有長進。

一口桂花釀下肚,有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路向下,整個胃都有灼燒的感覺。但渾身上下因此泛起熱起來,倒是有幾分舒服。

辣過之後,口中有幾分清甜的餘甘。

他很喜歡這味道,仿佛酒都沒有那般烈了。

便又喝了幾口。

直到有些微醺的感覺緩緩沖上頭腦,面頰忽然變得很熱,意識變得沒有那麽清楚,整個人仿佛沉浸在無盡的深海中,聽什麽聲音都像隔着一層朦胧的水霧。

這将他暫時從‘與楚問近距離獨處’的場景中脫離出來。

手有些許不穩,好幾次酒都倒偏,灑在臉上,順着面頰和脖頸淌下來,狹小的空間中瞬間充斥了桂花與烈酒的香氣。

他有些不耐煩,終是将酒壺挪到嘴邊,喝下了最後一口。

幹裂的唇觸上酒壺邊冰涼的銀口,有戰栗的快意。

這酒壺一定被楚問用過很多次吧,他忽然無端地想。

壺口沒有任何味道,但他偏偏覺得這一口喝得最美味,最舒暢。

“別喝了。”楚問忽然道。

宿回淵下意識回了句:“你別管。”

話雖如此,但他端着酒壺發了一回呆,還是将酒壺蓋緊,塞回了楚問腰間。

這次位置掌握得準确,一步到位。

宿回淵的酒品還算不錯,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縱使偶爾喝多之後也不吵不鬧,只是很能睡覺。

意識逐漸朦胧,他聽見似乎有周遭有不規律水滴墜下來的聲音,但碰觸之時卻并非打在石壁上的脆響。

有點悶。

沒有太多精力去思索,或許是潮濕石道裏的水滴垂下來,他迷迷糊糊地想。

“我先睡一會,等會寧雲志破陣了叫我……”他喃喃道。

沒等到楚問的回應,便沉沉睡了過去。

還是很冷,縱使是在夢裏,情況也沒能得到絲毫的慰藉。

——他第無數次做了那個夢,只是這次大抵由于酒精的作用,場景與感受都比曾經真實許多。

那是他與楚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清衍山,初雪。

他半靠在山腳下的枯樹上,血跡順着渾身上下流下來,浸透了周遭一大片血跡。

日久經年,已經忘了重傷緣何,只記得那漫無天日的冰冷與黑暗,大雪将他的雙.腿埋沒,他渾身被凍得無知無覺,卻再沒了拂去那雪的力氣。

日薄西山,雪愈下愈大,又是一個漫長的黑夜。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還能在明早睜眼醒來。

意識逐漸模糊,他卻倔強地撐着沒有閉眼,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直到天色漸黑。

有腳步聲靠近。

宿回淵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的鞋履,縱使在初雪的泥濘山路中,依舊整潔如初。有暗色銀紋精巧地繡在側方,該是哪家門派的弟子。

他沒有猶豫,立刻拼盡最後的力氣緊緊抱住來人的腿,宛如瀕死之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啞聲道:“救我……”

來人淡聲道:“你是誰?為何在這?為何受傷?”

是個清隽少年聲音,宛如山川邊的溪澗,但宿回淵卻沒心情欣賞,有他回答完這些問題的功夫,他能徹底凍死在這裏。

他擡頭咬牙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現在就在你面前,你當真見死不救。”

這才看清了那人的臉。

卻難得呆愣了片刻。

縱使在夜色掩蓋下,也依舊不難看出,那是一張極為驚為天人的面孔,他這些年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仿佛是冰川雪原中最後一方淨土,繼而冰雪消融,心意搖蕩。讓人不忍觸碰,不敢亵渎。

他是遇到了小神仙嗎。

小神仙看見他滿是血污的臉,沒表現出半分嫌棄,但語氣依舊是淡然的,“那你跟我上山,我請師叔為你醫治。”

宿回淵立刻抓住那人的衣角起身,卻因為腿部麻木沒站住,又立刻跪了下去。

“幫人幫到底,你把我抱上去吧,實在不行背我也行,我很輕的。”

小神仙垂眸看他,只淡淡說了聲“不”。

“那你這跟見死不救有什麽區別,都是男的,抱一下又少不了你一塊肉。哎!你別走啊!我自己走還不行!”

宿回淵站起身,卻是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那人身上,小神仙頓了頓,卻也沒拒絕。

兩人就這樣一瘸一拐地慢慢上了山。

兩人到達山頂之後已經是後半夜,清衍宗很大,繞了很久才到後山。遠遠看見一個青灰色衣袍的人立在門口,小神仙走上前去,恭敬道了聲“師尊”。

便是松山真人了。

松山真人嚴肅問道:“如今宵禁已過,你作為內門弟子,怎可知錯犯錯。”

小神仙道:“弟子知錯,但并非有意,在山下見到此人,失血過多,性命垂危,故而晚歸,自會去領罰。”

說罷,便要轉身向外走。

“罷了罷了。”松山真人叫住他,“今晚你先照顧這孩子,于情于理,理應通融。”

小神仙回頭看了看宿回淵,随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宿回淵氣得直跺腳,只是這輕微的動作又牽動傷口,一.股股鮮血流了下來。

“他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寧願去挨罰都不能管我一會!”他怨憤道。

松山真人似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對宿回淵笑道:“不妨事,你先暫住在楚問隔壁的房間,我去為你療傷。”

宿回淵的注意力卻全部放在了兩個字眼上——

楚問。

原來他叫楚問。

怪好聽的名字。

他被帶進了客房,雖然很久無人居住,但也是極為整潔的。

松山真人不斷将真氣輸送給他療傷,縱使已經十分克制,但他薄弱的身體還是很難承受住如此純淨強烈的真氣,一邊流血一邊吐血,整個人狼狽不堪,像是從血海裏爬出來的怪物。

松山真人緩緩收手,額頭甚至滲出了薄汗,“我活這些年,醫過無數人,從未見過你這麽重的傷,從內到外,無一處健全的地方,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宿回淵認真想了想,卻只覺頭痛欲裂,之前的事情半分都想不起來了。

他坦然道:“我不知道。”

“沒關系,你來了清衍宗之後,自是再沒人敢傷你。”松山真人起身,“你先休息,明天我再讓醫修替你療傷。”

宿回淵點頭:“多謝。”

臨了,他又問了句:“若是犯了宵禁的弟子,會在哪裏受罰?”

“在山腰掃石階,或是在後山冰泉裏。”松山真人想了想道,“楚問應該是後者。”

松山真人走出客房,迎面撞上一位身着白色長袍的人。

那人名為華向奕,為華山醫修掌門,兩人多年好友,親密無間。

華向奕問:“情況如何?”

松山真人緩緩搖了搖頭,“只能靠你了。”

另一人笑:“還有你解決不了的人?”

他嘆氣:“那小孩渾身上下遍體鱗傷,外傷倒是好辦,靜養半月便能好個大半。只是那內傷來得十分奇怪……經脈完好,卻不走靈力,周身血脈至陰,稍有不慎便會經脈破碎而亡。”

“我明天去看看,世間珍奇寶藥只要我能尋到,定都給他用上。”華向奕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世間苦命之人不少,你不可能把每一個都救回來。”

松山真人苦笑道:“既然來了即為有緣,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他們交談許久然後一起離開,不一會,宿回淵從一旁的古木後探出了頭。

他剛剛溜進楚問房間,找到清衍宗的地形圖,循着冰泉的大致方向走過去。

冰泉位置并不難找,距離尚遠,便有入骨的冰涼寒意傳來。

那晚月色凄涼,朦胧霧影中,依稀可見水中心的身影。

三千墨絲輕垂,皮膚蒼白勝雪,氤氲寒意中,可見那人掌心水痕。

宿回淵整個人定在原地,一時竟忘了自己要來這裏的理由。

少年懵懂心智怦然,不似驚恐,不似緊張,可心髒卻鼓動得不似往昔。

他想,那人或許當真是個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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