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面談

第12章 面談

“……有什麽事嗎?”魏黎問。

方心怡說:“我想去下洗手間。”

“去吧。”魏黎說完,低聲提醒她,“可別讓趙老師抓到了啊。”

“趙老師”就是經常在樓道裏巡邏的那位高三年級的年級組長,一個頭頂“地中海”的嚴肅老頭子,教物理的,兇名在外,學生老師都怕他。

方心怡低低說了聲“知道”,便徑直出了教室。

魏黎不知道的是,其實方心怡是出去打電話去了。

今天下午魏黎約了方心怡和謝誠的家長談話,為的就是兩人屢次騎電動車不戴頭盔的事。但距離約定的面談時間只剩一個小時了,方心怡的家長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不僅是魏黎沒有收到這對父母的回複,他們也完全沒有聯系自己的女兒。

方心怡期待着他們能來,哪怕是責罵她幾句也好,所以好好來上了今天的課。可到現在她都沒等來父母的消息,心裏便愈發躁郁起來,連算題的心情都沒有了,便拿着鉛筆在草稿紙上亂塗亂畫。

眼看着一節自習課即将過半,方心怡終于坐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間從教室離開,去了連接教學樓主樓和教師辦公室副樓的露天走廊上打電話。

這會兒正是上課時間,這附近幾乎不會有人路過,方心怡從系在腰間的校服衣兜裏掏出手機來,抓緊時間給父母打電話。

她把父母的電話都打了一遍,然而漫長的忙音過後,響起的卻是機械女音冰冷的提醒。方心怡不由地握緊了手機,死死咬着幹燥的下唇。

不肯死心似的,方心怡再被自動挂斷電話兩次後,再次撥下了母親的電話。

這一次她并沒有等待太久,女人的聲音便在聽筒的另一端響起了:“心怡?有什麽事嗎?”

“媽!”方心怡的語調明顯揚了起來,“魏老師想約你到學校面談來着,你今天有……”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對面的女人便冷淡地打斷了女兒的話:“我工作很忙,你找你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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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心怡還沒來得及争取,通話就已經結束了。

方心怡怔怔地望着手中已經從通話界面跳向桌面的手機,眼角微微濕潤。

這些年來她一直如同今天這般被父母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只因她是一個不被期望降生的孩子。沒有人願意履行撫養義務,唯一還能證明她有父母的東西,就是每個月支付寶裏的兩筆彙款。

曾經她以為自己努力學習成為一個優等生就能獲得父母的關注,但卻什麽也沒有得到。于是這一次她把自己變成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壞孩子”來試圖讓父母注意自己,卻依然沒有用。

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方心怡擡起手來,用手背胡亂地擦拭了一下眼角,便準備回教室了。剛邁出幾步,站在回廊上的她就看見副樓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裏忽然走出了一個人來。

是帶高三理科重點班的語文老師,彭裕華。

彭裕華拿着一張紙走到垃圾桶前,然後幾下把紙撕得稀碎,全部扔了進去。

方心怡沒有多想,只以為彭裕華是在銷毀沒用的文件。她并不想被任何老師看到自己的身影,以免被抓住一通說教,于是背過身來匆匆朝着教學樓的方向而去了。

自習課很快就結束了,魏黎喊上方心怡和謝誠一起回了辦公室。謝誠的母親今天休息,人已經提前進校在教師辦公室裏等待了。

謝誠的母親是農村人,讀完中專之後便來到瀾城打工,和前夫結婚後就定居于此,現在離婚了,便一個人工作拉扯孩子,加上前夫每個月打來的一千塊錢撫養費,母子倆勉強還能生活。

原本謝母與謝誠之間的關系不算太差,但随着謝誠長大,漸漸進入叛逆期,兩人之間的争吵就變多了。謝母被這叛逆小子氣得不輕,加上工作又忙,于是就有點破罐子破摔不想管他了,但終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魏黎這邊一聯系,謝母還是很配合地來到了學校談話。

謝誠跟在魏黎和方心怡的身後,身上的校服外套顯得有點破爛,穿得也松松垮垮,兩只手随意地插在黑色運動褲的褲兜裏,臉上是不屑的神情,看上去頗有些不羁。

在謝母看來,這自然很不成樣子,是在老師的面前丢她的臉。兩邊還沒說上話, 她的臉就先黑了。

“謝誠!”謝母不快地指責道,“你看看你這是什麽樣子?還有沒有有點人樣了?!”

謝誠把頭一扭:“嘁。”

魏黎:“……”

這對母子又要開始了。

頭好痛啊……

師範專業的學生在讀書時都會學習教育心理學,魏黎作為一名老師同學們心目中的标準優等生,自然是在這門課上取得了十分不錯的成績。包括本科和研究生畢業前在高中裏跟着老教師們實習的時候,魏黎也會用課上所學來分析老教師與學生們相處時表現出的種種智慧。

然而等真正邁入職場之後魏黎才明白從前的自己是多麽的天真。什麽心理學不心理學的,有的家長和學生不在學校裏直接幹起來就不錯了,根本勸不了一點。有時候老師試圖教育教育有心理問題的家長,甚至還會被對方舉報。

這樣的現實讓魏黎感到很無奈,但也毫無辦法。這些年,他的熱血也漸漸涼了下來。

眼看着面前這對母子即将吵起來,魏黎第一時間就插進兩人的對話中去。

不管他們之間到底存在着怎樣的矛盾,總之從魏黎的角度來看,阻止争端的發生永遠是最重要的。

“謝誠媽媽,您久等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魏黎立刻就往謝母面前湊,同時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謝誠,免得謝母看到兒子的臉又繼續發作。

“您先坐吧,我給您倒杯水哈,咱們慢慢聊。”魏黎說着,去辦公室角落裏拿了張閑置的椅子過來,擺在自己辦公桌的旁邊,然後倒了杯水。

他動作飛快,生怕自己但凡慢了幾秒這對母子就又起矛盾了。

“您客氣了魏老師。”謝母坐下喝了口水。她面對着魏黎而坐,沒再回頭去看自己的兒子,情緒似乎平穩了不少。

在她身後不遠處,謝誠伸手扯了扯方心怡的校服袖子,問她:“你爸媽呢?咋沒來啊?”

方心怡雙手捅在校服外套的衣兜裏,以一種很随意松垮的姿勢站着。她低聲回答謝誠:“死了。”

謝誠聽出她心情不好,識趣地閉嘴了。

魏黎又安撫了謝母幾句,然後才切入正題,問兩個學生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戴頭盔。方心怡和謝誠都不是第一次犯事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交警逮,何澍都已經記得他們倆的臉了。

這兩個孩子雖然都很有個性,平常不怎麽遵守校規校紀,但不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壞學生,平常魏黎教育他們的時候态度也都不錯。但就是這戴頭盔的事,他們卻屢教不改。魏黎覺得,或許其中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問完之後,方心怡沒說話,謝誠則說:“就是不想戴而已啊,我染這麽酷一頭發,被頭盔擋住了多可惜!”

謝誠做了個酷似南韓愛豆的發型,還染成了粉色,走在學校裏無比的打眼。他長得挺白淨,又是一米八出頭的大高個兒,染了粉發竟還真有點那味兒了,九月一開學就吸引了不少高一新入學的小迷妹。

年級組長和教導主任都對謝誠深惡痛絕,但竟然都沒管他,這一點讓魏黎也感到十分吃驚,因為按照這兩位的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作風,見到學生染發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人捉了帶去理發店染回黑色。不過既然領導們不管,魏黎也就只是象征性地說了謝誠幾句。

魏黎對學生染發并不抵觸,他覺得正值青春期的年紀有點自己的小個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更何況謝誠的成績一直很穩定,并沒有受到影響,甚至還有從年段中部擠到中上的跡象。

魏黎覺得挺神奇的,甚至懷疑謝誠是不是在休息時間偷偷在家努力學習了。

“路上大家都在開車,誰有空瞅你那頭粉不拉幾的鬼頭發!”謝母立刻扭頭罵謝誠道,“戴個頭盔能要你的命是不是?活膩味了就早說!以後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謝誠媽媽您先冷靜、冷靜……”魏黎頭疼地勸阻道。他現在開始後悔把謝母叫來學校了,或者至少應該把這對母子分開來談。

結果斷斷續續地談了十幾分鐘,過程一直,無奈之下,魏黎只好先讓兩個學生去辦公室外面等着,他沒再和謝母聊戴頭盔的問題,而是轉而和她探讨對謝誠的教育方式。

在魏黎看來,謝母這種教育孩子的方式基本是無效的,甚至對處于叛逆期的孩子只會起到反作用,但他不敢直接指出,只能耐心地和謝母慢慢聊,嘗試讓她換一種方式去和謝誠交流。

好在謝母在老師面前還是挺客氣的,魏黎委婉提出的建議她都接受了,只是回去之後會不會真的照着做就另說了。

和謝母聊完後,魏黎去把兩個學生喊進來,還什麽都沒說,方心怡就冷不丁來了一句:“魏老師,謝誠是被我蹿騰的,他沒錯,都是我的錯。”

謝誠猛地扭過頭看她,大概是在震驚方心怡居然把鍋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不是不是!”謝誠急得連說了三遍,“跟她沒關系,是我……”

“給您添麻煩了,不好意思。”方心怡直接用一句道歉打斷了謝誠的話,原本揣在校服衣兜裏的雙手也拿了出來,看來是誠心在向魏黎道歉。

魏黎:“……”這是在做什麽。

雖然他們是沒戴頭盔,但是沒出事故,交警也只是口頭提醒沒有深究,算不上多麽大的一件事,但是卻被這倆人弄得像他們犯了什麽彌天大罪似的。

這倆孩子護來護去的,到底是什麽關系呢?之前魏黎一直以為方心怡是大姐頭,謝誠是跟着她混的小弟。如果他們是在談戀愛的話,問題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于是魏黎就問了:“你們別急着背鍋了,先給我說說,你們兩個到底什麽關系?”

魏黎設想中最壞的可能就是兩人在談戀愛,結果方心怡卻擡手一指謝誠,說:“他是我的舔狗。”

謝誠居然很自豪地擡了擡下巴,一副“我就是她舔狗怎麽樣?”的表情。

魏黎一下子就給他們整不會了。他不由地想,這倆小孩兒是不是看他脾氣好所以才故意耍他?

無奈之下,魏黎只好念念叨叨地說了些學校不允許學生談戀愛、高三了應該以學業為重、高考決定人生等諸如此類的話,都是老生常談了,想也知道這兩人肯定聽不進去。

“還有,既然都知道錯了,下次就不要再犯了。”魏黎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們不要總是抵觸大人的說教。其實不管是我還是何警官,都是不想你們出事才總是唠叨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問題,不管你們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才一直這樣做,但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都還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人生很長,做什麽事之前都多為自己想想吧。”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內心是最敏感的,魏黎知道他們漫不經心的外表之下一定藏着什麽不想告訴外人的心事,方心怡和謝誠的家庭都比較特殊,所以魏黎不會随意觸及他們父母的事,也不會說“多想想父母”這樣冠冕堂皇的話。魏黎做了六年老師了,見過許許多多心理有問題的學生,和他們近乎瘋狂的家長。他不得不承認,有些孩子只有在不受父母影響的情況下才能健康地成長。

或許是聽進去了魏黎的話,方心怡低着頭輕聲說了一句:“知道了魏老師,以後不會了。”

一旁的謝誠立馬說道:“我也不會了。”

魏黎被弄得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們回去吧。”

花費了整整一個小時,下午這場面談總算結束了。後面沒有別的安排了,等放學前把手機都歸還給學生之後,魏黎就可以回家休息了。行政那邊下班會早一些,所以魏黎打算趁着下午第三節課結束前趕緊把簽好字的表交過去。

視線掃過整潔的辦公桌桌面,這時魏黎才發現,原本被他壓在筆筒下面的紙質表格已經不翼而飛了。

【作者有話說】

很辛苦的魏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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