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澀霧
高中的時候, 孟書溫曾一度覺得,自己是最讨厭異性撒嬌的。
她原本對感情有些遲鈍,不太清楚一個幾乎從沒說過話的異性忽然對自己獻殷勤其實別有用心, 又不明白對方的意圖, 只能一頭霧水地次次拒絕對方的好意,畢竟無功不受祿。
直到隔壁班的體委, 那個不學無術又向來張揚的大塊頭,衆目睽睽之下将她堵在教學樓門口。
孟書溫不明所以, 耐心地問他找自己是不是有什麽事。
然後那大塊頭紅着臉,有些扭捏地拖着長音,邀請她放學後一起去新開的小吃街散步。
如果說話的語氣可以自帶标點符號, 那麽他說的那幾句話最後一定是以浪號結束。
她隐約明白什麽, 委婉拒絕他的請求,心裏并沒有因為他與平日裏大相徑庭的撒嬌語氣有所動搖,只感到胳膊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說話就好好說話, 黏黏糊糊的幹什麽, 莫名其妙。
自那以後,她最讨厭男生撒嬌。
以前和好朋友聊天的時候, 常常會談及彼此的擇偶标準。
蔣雲雲喜歡陽光帥氣的運動型男生,林璐之偏向沉穩秀氣, 成績優異, 最好還能寫得一手好字的學霸型。
孟書溫不确定自己喜歡什麽類型,因為她對感情這種事一竅不通, 身邊也沒有讓自己心動過的男生, 所以無法給出一個明确的共性。
不過她不喜歡的特質倒是十分明确。
最好話別太少, 她不喜歡悶聲悶氣,沉默寡言的人。
不能太粘人, 占有欲太強,要給彼此足夠多的獨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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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總是鬧別扭,又不說是什麽原因,她估計在處理感情問題上沒有什麽耐心。
還有,不要撒嬌。
當時的孟書溫将這些不喜歡的特質一條條列舉。
不曾想未來會遇到一個人,竟然将她定下的所有标準一條條打破。
岑放悶聲悶氣,話很少,平時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靜悄悄的。
熟悉以後,孟書溫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占有欲異常強烈,幾乎是将自己當成了他的所有物。
他不會強制她做什麽,或是不要做什麽,但是會将她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異性視作洪水猛獸,展露敵意。
他很愛鬧別扭,總是動不動就不高興,又不肯說是什麽原因,必須她輕聲細語哄很久,才肯惜字如金地透露一星半點緣由,其他全靠猜測。
如果不是岑放,換做身邊任何一人是這樣。
毫無疑問,沾上任何一點,孟書溫肯定要惱了。
再嚴重一些,一旦讓她心裏打上了負分,那她就會盡可能和對方劃清界限,最好以後永遠沒有什麽交流。
但孟書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像是有無形的魔咒,降臨在她和岑放之間。
她面對岑放的時候,總是耐心和溫柔多一點。哪怕他不肯說話,鬧什麽別扭,她都會好脾氣哄半天。
這是不是,就是別人常說的雙标?孟書溫想。
就譬如現在,他明顯試探地和她撒嬌。哪怕意圖昭然若揭,只是想在游戲裏和她牽手牽得更久一點。
她都佯裝不懂地默許了。
或許是因為當初離開時,心裏對他種下的愧疚太深。
所以直到現在,孟書溫還保留着縱容他的習慣。哪怕對面一步步緩慢地,試探地,混淆兩個人之間的界限。
又打了幾局游戲,孟書溫瞄了一眼右上角的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一直不說結束,如果她不叫停,估計兩個人打到通宵也有可能。
游戲設定看似複雜,其實機制很統一,再加上孟書溫是個對游戲不怎麽感冒的人,其實打兩局就已經感到沒什麽意思。
但岑放似乎很愉悅,說話的時候尾音輕輕上揚,她便很沒原則地又帶着他打了好一會。
兩個小人手拉着手在廣場站了幾分鐘。
孟書溫有些為難地,給今晚的娛樂時間畫上句號:“現在已經很晚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好。”
語氣似乎有些失落,但只是一瞬間,又轉為平靜。
從游戲退出來,語音通話還沒有挂。
孟書溫随手把平板關掉,又盯着手機上的通話界面看了一會。
“岑放,我要睡了。”她抿抿唇,“晚安。”
“晚安。”他說。
嘟的一聲。
語音通話挂斷。
偌大的房間裏鴉雀無聲,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岑放洗完澡出來,緩慢地擦拭額前滴水的發絲。
他點進手機相冊,低眸看照片,骨節分明的手指停了停。
相冊裏堆滿了游戲截圖,無一例外是兩個小人手牽着手的照片。
有因為她的小人被風吹跑,臉上自動變成委屈哭哭的表情。也有因為領先到終點,兩個小人露出得意笑臉,手捧獎杯的時刻。
岑放扯了扯唇角,淡淡笑了下。
他把手機擱置在一邊,直起身,從櫃子裏翻出一本相冊。
很厚一本,即使裏面沒有太多照片。
但都和孟書溫有關。
有時她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騰訊裙四貳二咡五救意四柒,身影會出現學校公衆號裏。大部分時候是側顏特寫,她目光專注地看着發言稿,抑或是舉起右拳宣誓。偶爾也有遠景,她單薄的身影地站在演講臺前,笑意明豔動人。
凡是和她有關,能找到的照片,都被整理在這個相冊裏。
手機微震一下。
岑放回過神,把手機撈起,看消息。
【宋南方】:以前讓我幫你打印孟書溫的照片我也就忍了。這次是什麽鬼,如此抽象的游戲截圖,你也讓我給你打出來?
【宋南方】:而且你不是不玩游戲嗎,那上邊的軒轅王子和東方公主是誰啊,這名字取的,像兩個小學生似的。
岑放沉吟片刻,緩緩打字:粉色是她,藍色是我。
“……?”
宋南方沉默了足足一分鐘,才接受兩個人已經兵貴神速發展到一起打游戲,起了一對小學生風格情侶名,某人還喜不自勝地截了一大堆圖片的事實。
哦,還要讓他把截圖打印出來。
岑放你小子也別太愛了……
宋南方咬牙切齒,無比痛心地敲下:我知道了,明天小的準時把照片遞交到您手上。
岑放惜字如金:嗯。
宋南方提醒:別忘了過兩天還有正事,你歇得時間已經夠久了,再不工作飯碗都快丢了。
盯着這條消息,岑放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剛敲兩個字:我不……
沒等他把話打完,緊接着宋南方又發來一句:你天天這麽消極怠工,以後給我開不起工資是小事,你想想孟書溫,以後如果沒錢,拿什麽送她禮物,和大票的追求者競争,和她結婚,給她更好的生活?
正打字的指尖停住。
盯着“結婚”兩個字看了會兒,岑放把編輯好的消息删除,改成:聽你安排。
然後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揚,同時關掉手機,合上手邊的相冊,打算熄燈休息。
另一邊,收到他的回複,宋南方瞪大眼睛,一時有點受寵若驚。
這祖宗轉性了?這次怎麽這麽好說話?
沒想明白怎麽回事,他趕緊聯系其他提出合作還在等消息的代理人,将合同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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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
天還沒亮,孟書溫就接到孟母打來的電話。
鈴聲一響,她睡意惺忪地看了眼備注,幾乎瞬間清醒。
深更半夜打來,肯定是出了什麽急事。
摁下接聽,孟書溫從床上坐起身:“喂,媽。出什麽事了?”
那邊語氣焦急,從來溫柔平靜的聲音現在啞着,還拖着一絲哭腔:“溫溫,快來二院,你爸出事了!”
幾乎是一瞬間,耳邊嗡得一聲轟鳴巨響。
孟書溫穿上拖鞋,想去門口拿衣服,卻發現腿腳發軟,站都站不穩。
她要保持鎮定,媽媽那邊還等着自己來穩定情緒。她要是慌亂,只會讓情況更糟。
三下五除二穿上外套,孟書溫拿起手機和鑰匙,小跑下樓。
站在街邊,她此刻只慶幸自己花了大價錢租了市中心的房子,以至于不會碰到打不到車的情況。
到達醫院的這條路好像變得無比漫長。
孟書溫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下車以後急奔的。
她只記得倉促之中找到守在病房門口的媽媽,向來穩重的中年女人此刻面色蒼白,搖搖欲墜,強挺着精神。
見到女兒的一瞬間就像見到了精神支柱。
孟母的眼淚刷地下來,起身三步并作兩步,拉着孟書溫的手,哽咽着,又有些條理不清地解釋:“半夜你爸忽然把我搖醒,說他好難受,胸悶氣短,怎麽也上不來氣。前幾天他有點小感冒,咳嗽,我們還沒怎麽當回事,後來你爸大口大口喘着氣,臉都白了,我才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打了120……”
孟書溫大致聽懂了情況,忙将孟母攙到椅子旁邊,安撫道:“別怕,不會有事的。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一會,一會人出來了,我叫你。”
她聲音有點發抖,其實她也很想哭,但她忍着,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孟母閉了閉眼,搖搖頭,旋即雙手合十,不知嘴裏在呢喃着什麽。
孟書溫看了眼手機,睡前忘記充電,現在已經顯示低電量了。
她忙将亮度調低,擔心一會手機關機,和別人斷聯,耽誤事。
她擡眼望去。
走廊的燈明亮刺眼,長椅上坐滿了病人家屬。
有的睜着空洞的眼,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些什麽,有的靠着牆環胸睡去,眉頭緊皺。
等待結果的過程無比煎熬,孟書溫疲憊地別過頭,垂下眼。
這一刻,她忽然想。
如果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如果,他現在在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