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你恨我對嗎

出院那天是個陰雨天,陰冷陰冷的，蘭峥裹成了個團子。前天晚上他拒絕了藺敏之接他出院，讓他務必也不要高勝過來。免得蘭清嘉看着不爽，再起事端。

這一關看似過去了,可是這兩三天,藺敏之在醫院,姑姑一次也沒來過。

蘭清嘉親自開車過來，把蘭峥直接帶回了長湘湖,并且開學後也不讓蘭峥回錦江彙，每天上學放學車接車送。

蘭峥好笑又好氣。

一放學艾米就過來,完全不給他見藺敏之的機會。當然他開始也是顧忌着的，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蘭清嘉的不滿。

在長湘湖住的前幾天,蘭峥還以為是暫時的,可是開學還這麽搞,他心裏就不舒服了,只不過忍着。安寧承平幾個孩子在,他不想和姑姑發生沖突。

宋眉州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也發不出脾氣來。

于是周三放學後，高勝來了，艾米也在。蘭峥只好讓高勝回去，他要和姑姑談一談。

但完全沒有找到機會,姑姑似乎在避着他。

後來又過了兩天,他說去實驗室,讓艾米不要過來接,可他還沒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蘭清嘉就在門外等着了。導師楊日倫那天也在,和蘭清嘉說着話,并且三人一起吃了一頓飯。

飯後，蘭峥上了車一言不發，到長湘湖的時候在地下車庫，他問蘭清嘉，“你是準備這樣管一輩子嗎？”

“我不是傀儡。”

“姑姑！”蘭峥睜大眼睛，固執地說，“我想回自己家。”

“這裏不是你家，是嗎？”蘭清嘉終于出聲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電梯裏有人，他不再說話。

蘭峥閉上了眼睛又睜開，瞳孔漆黑，看似無懈可擊。

随着電梯上升，陌生人離開，電梯裏的顯示屏露出蘭清嘉面無表情的臉，還有蘭峥郁郁的神色。

安寧還沒睡，一下子沖出來抱着蘭峥，迫不及待地說着幼兒園的趣事。

蘭清嘉轉身進起居室。姑侄倆沒有再說話。一直到第二天蘭峥等在客廳，“姑姑，我想和你談談。”他擋住了蘭清嘉出去的路。

宋眉州意識到什麽，讓司機去送向蘭慕蘭上學，家庭教師送安寧，他要在家，免得兩人吵架。承平還在，蘭清嘉抱着兒子，有些淩厲地注視着蘭峥。

她懷裏的承平眼珠盯了一會兒蘭峥，又轉向蘭清嘉，最後盯着天花板。

蘭清嘉捂着兒子的耳朵，擡頭望着蘭峥，語氣平靜，問道：“你想談什麽？”

她唇角嘲諷的勾起，語氣不屑，“是談你那鬼迷心竅的愛情，還是妄想獨立的自由？”

空氣緊繃，兩人目光對峙着。

“我不能都要？”蘭峥語氣也不好了。蘭清嘉居高臨下的語氣讓他很反感。國內已經通過了同性婚姻法案，他為什麽不能找男朋友？

承平動了動，蘭峥意識到不能讓承平看到兩人争吵，停頓了一下，眼睛轉向宋眉州，“姑父，承平該去吃藥了。”

宋眉州把承平抱走，邊走邊回頭，用眼神示意蘭清嘉，好好說，千萬別翻舊賬別吵架。

蘭清嘉不為所動，“以你現在的狀态，不可能兩者都要。”

蘭清嘉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蘭峥，她的表情帶着嘲弄和不屑，“你知道藺敏之那人心思詭谲，他一開始就是處心積慮。他這人你玩不過。”

“至于你要的自由，”蘭清嘉更不屑了，“就是拒絕我給你選好的專業和導師，自己選了一個廢物，一個學期沒被允許進實驗室，被安排去B市陪跑受累，采集一堆無用的垃圾數據回來，還是被所謂的同門車禍送進醫院？有時候，你真的很天真很愚蠢。”

蘭清嘉說完，就那樣乜了蘭峥一眼，笑了，笑容中嘲諷和縱容意味明顯，但又是憐憫，所以要居高臨下的寬容他。

蘭峥腦子一轟，臉漲得紅了，覺察到她都知道，更加覺得冒犯，針鋒相對，嗆聲道，“你又想決定我的人生，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你自己走過彎路，所以才格外不能容忍我。”

蘭清嘉沉默片刻，竟然點了頭，說，“是的，我不能容忍你的天真和愚蠢。蘭峥，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出發點都是為你好。你和藺敏之在一起，知道別人會怎麽說，怎麽看你嗎？”

“所以呢？”蘭峥胸膛起伏了一下，睜着眼睛，怒氣翻滾，“別人怎麽看很重要嗎？”

“不重要嗎？你不是天真無邪的活在真空中。”蘭清嘉嗤笑一聲，傲慢顯露無疑。

這又激起蘭峥的叛逆來，就如高中畢業那個暑假一般，他用憤恨的語氣說，“如果你在乎別人看法，一開始你就不該讓我出現在這個世上。”

“蘭峥！”蘭清嘉情緒暴漲，語氣提高，目光一冷，眼底怒氣湧現，看着他，“你再說一遍！”

“我說，”蘭峥做了個深呼吸，眼尾泛紅，他不想争吵，也知道剛才的話戳人心了，再次開口謹慎起來，聲音降調下來，卻很認真道：“我想回錦江彙，我不想你和楊日倫說，特別關照我，我想和藺敏之交往，我想安排自己的生活。即使你認為那是愚蠢的，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的選擇是錯誤，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蘭峥打斷了蘭清嘉的說教，“我不是十幾歲任你擺布，求你憐憫的孩子了，我有能力做決定做選擇。”

“蘭峥，我們不反對你戀愛。”宋眉州根本沒敢離開，他一直在門外，聽到音量提高，趕緊進來。

姑侄倆劍拔弩張。蘭峥有了逆反情緒，而且蘭清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開口說，“你姑姑也沒有這意思。讓你住在這裏是為了你身體好。”

“我現在身體已經好了。”

“是你以為的好了。”蘭清嘉說，語氣尖銳刻薄，嘴唇微微顫抖，紊亂的氣息聲格外明顯，顯然被激怒了，像一只掉進了陷阱的獅子，“我告訴你，你”

“蘭清嘉！！”宋眉州怒了，抓住了蘭清嘉的手腕，重重一握，“你胡說什麽？”他又轉向蘭峥，“你們倆現在都不要說話。吵架說的都是氣話。”

蘭清嘉坐在了沙發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喘息片刻，她冷冷地，“是我欠你的，我認了。你想怎樣就怎樣，滾吧。”

會客室陡然安靜下來，日光恹恹地從落地窗照射/進來，蘭峥覺得渾身無力，竟然發抖，他有點冷，目光迷茫地看着蘭清嘉，蘭清嘉卻依舊捂着眼睛，誰也不看。

蘭峥又看着宋眉州，但宋眉州卻只是擔憂地看着蘭清嘉。好冷，無人在他身後，他突然覺得有一絲惶恐和委屈。

蘭峥無助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陽光，是的，他得到自由了，該走了。蘭峥踉踉跄跄地起身，從會客室出來，承平就在門口那樣望着他，呆呆地跟在他身後。

宋眉州放開蘭清嘉，追在蘭峥身後，“你先去上課，我勸勸你姑姑。”

蘭峥這學期幾乎沒多少課，也沒去實驗室，就在圖書館裏食不知味地看了一些文刊，手機直接關機了。下午艾米沒有再過來，他直接回了錦江彙，藺敏之在樓下等着他。

藺敏之的一雙眼睛溫柔而深邃，深深的凝視着他，問，“去玩一局賽車嗎？”

“你怎麽來了。”

“三哥和我說了。”他打開車門，“我們去維多港玩幾局。你喜歡的車隊在那邊訓練。”

蘭峥被他注視着，堅持了一天的委屈和不甘，後悔和惶恐的情緒都争先恐後的湧了出來，都是這個人，都怪他。原本他和蘭清嘉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争吵過了。

有些委屈，他沒有上車，就站在那裏，又低着頭。藺敏之抱了他一下，在他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帶着安撫意味的吻，“乖。是我的錯。”

“就是你的錯。”蘭峥在他懷裏，感受到他的溫度，悶悶的指責，“都怪你，我讨厭你，讨厭你們。”弄得他這麽難受，狼狽可憐，無處可逃。

天色昏暗又陰沉，蘭峥聞着藺敏之身上好聞的味道，很喜歡，又想到姑姑的反對，更加悶悶不樂，沉默着被塞進了後座。

藺敏之開車到了維多港口西南邊的天然賽道，梅樂思車隊已經整裝待發，熱身跑了四五圈。無人機飛旋着，因為是秘密訓練，只有幾個路人在看。

兩人下車，高勝笑着過來，一輛卡車上已經運輸來了七八輛摩托車，其中有三部新車。蘭峥本來想選自己心儀的那款舊車，是他下個月準備開出藺敏之車庫的那款。

但是一看到嶄新的三款新車，摩托車雜志看到的就移不開眼睛了。藺敏之笑着說，這是剛出廠的，沒有挂牌，工作室偷偷改裝的，只能悄悄地騎，不能上路。

那就這一輛了，兩人都選了新車。蘭峥臉上有了笑意，說他們都喜新厭舊。跑了兩圈下來，蘭峥心情更是好多了，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心如擂鼓，調節了萎靡的情緒。

“蘭峥少爺，先停一會兒，該吃飯了。”高勝提着保溫食盒過來。

蘭峥的心還在剛才的飛馳中，心不在焉地扒了幾口飯，就想再去摸車，藺敏之将他攔下，淡淡地說道：“把這個湯喝了。”

“燙。”

藺敏之用手試了一下，知道蘭峥故意找借口懶得喝，就把湯碗端起來，湊到他唇邊，作勢要喂。蘭峥嘟囔着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碗。

梅樂思車隊有八個選手，今天來的有五個，其中有一個就是艾克，與蘭峥也算有一面之緣，七人一起比賽。高勝也參加了，最後沖刺的時候他排在最後，結束後還差了別人整整一圈，氣喘籲籲，腿腳發軟，說這比單挑八個人還累。

最後一場蘭峥自己下場和那幾個車隊隊員比賽了一場，驚險刺激，幾圈下來時間已經深夜。

蘭峥臉紅撲撲的取下頭盔，梅樂思車隊的艾克還專門過來和他搭讪，“你的技術不錯，再來一場嗎？”最後一場兩人在最末，相互咬的很緊。

“不了。”蘭峥拒絕，“我要回去了。”他目光遙遙地看着藺敏之。

藺敏之和高勝正在和車隊的隊長說話。

艾克順着他的目光，說道：“藺先生是你大哥嗎？”他聽到高勝喊蘭峥少爺，心想應該是那藺家的哪個少爺。他聽隊長說過藺敏之來頭，骁騰電動是他們的金主，對頂頭這位藺家大少也有所耳聞。

艾克最近水逆，被王單丹甩了，情感受傷不說。決賽前夕狀态也不好，變成了替補，這回冠軍賽能不能出場還不一定。他去廟裏拜了拜，說最近命犯太歲，所以頗為小心翼翼，還想找高人壓一壓。

蘭峥沒點頭，只是微笑了一下。艾克也不怎麽介意，他本來就是搭讪不成，随便聊聊，說着一些賽車趣事。不管是哪家的少爺，多一個朋友總不是壞事，而且這位朋友看着也賞心悅目的。

藺敏之走過來，低聲問蘭峥，“還玩嗎？”

“我想回去了。”

這回是高勝給他們倆開車，兩人在後座，隔板升起來了。

私下相處時候，蘭峥很喜歡和藺敏之肢體接觸，這個人讓他覺得安全和依戀。

這回他又靠在藺敏之懷裏，有心情質問了，“你之前不是說交給你了嗎？”語氣中有一股懶洋洋的埋怨意味，握着藺敏之的手腕，又去掐他的手指頭，不輕不重的。

為什麽姑姑還是沒答應。

“我和姑姑吵架，我很不開心。我不喜歡吵架。”在姑姑讓他滾的時候，他甚至想過幹脆和藺敏之分手算了。一家人何必弄得如此，他離開的時候承平還想跟着他一起，黑黑的眼珠讓他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藺敏之沒有想過蘭清嘉這麽棘手，她和自己的交鋒一直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蘭峥與誰交往。但一轉眼她就将蘭峥困在她的範圍之內。藺敏之當然可以無視他們的反對，進入長湘湖，也可以在科大校園內毫無顧忌的為所欲為。但他不能不顧及蘭峥。

既然兩人出發點都是為了蘭峥，殊途同歸，藺敏之道：“是我不好。我再去找你姑姑談談。”

“你知道就好。”蘭峥從他懷裏起來，瞪了藺敏之，肩膀緊繃，後來又松弛下來，“算了，就算沒有你，我們也還是會吵架。你別去找她了，你信不信你的出現只會讓她更加憤怒。”說到最後，蘭峥的神色又有些萎靡起來，

“反正，你別去找我姑姑了，先這樣吧。”這次他不準備妥協了。

“不進來嗎？”到了錦江彙，蘭峥開了門，藺敏之卻沒有進，目光直直地越過他。

蘭峥回頭一看，蘭清嘉正坐在客廳裏。

“我等了你五個小時。”蘭清嘉起身，“進來，我們談談。”

“蘭峥，你先去喝藥，你的機器人叫了半天了。”

“你們。”蘭峥看了藺敏之，又看了蘭清嘉，眼珠潤着微光，帶着些微懇求，“不要吵架。”

藺敏之對他颔首，跟着蘭清嘉借用了書房。

蘭峥心不在焉地熱了中藥，又給狗尾巴花充電，一鼓作氣喝了難喝的藥，之後就在書房外面徘徊。他聽不到裏面的談話，也不知道他們會談論些什麽，他很煩，又開始焦躁起來，再也坐不下去了，在客廳裏轉圈圈。

半個小時後，門開了，蘭峥第一時間迎上去。

兩人面色還算平靜，藺敏之對他搖搖頭，“蘭峥，我先回去了，你早點睡。”

蘭峥的心陡然放下，“姑姑，我去。”他想說去送送，順便問問情況，然而看着蘭清嘉的眼睛又說不出口。

藺敏之笑了一下，越過他的時候微微俯身，低聲快速地說了一句，“真沒事，解決了。明天來接你。”

解決了，解決什麽了？

蘭峥渾然不明白，呆呆地，看着藺敏之進了電梯，順着電梯下去，一直到1樓。

身後蘭清嘉的聲音傳來，“還不睡覺嗎？”

“姑姑，”蘭峥轉過身來，進屋。

蘭清嘉在沙發上，對着他伸出手。

蘭峥臉上有倔強的神色一閃而過，躊躇不前。他沒想到今天蘭清嘉會過來，并沒有昨天的針鋒相對，這種沉默和緊繃無聲無息，許久後，他走過去，半蹲在蘭清嘉面前，手放在蘭清嘉的膝蓋上，首先道歉，“對不起。”

“你恨我對嗎？”蘭清嘉的面容上有很強的倦怠之色，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情緒複雜萬千，唯有厭棄最為明顯，那是對自己的厭棄。

她拍着蘭峥的肩膀，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眼前的孩子，問道：“你厭惡我的強勢和管教，怨恨我控制你的生活，你還恨我曾經抛棄你……是不是？”

蘭峥被蘭清嘉的目光灼傷了，猛烈搖頭，聲音哽咽，“不是，我昨天的話很過分，可是，那不是我真心話，我……”他，我了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話來，只好仰着頭，急切地喊了一聲，“媽媽，我沒有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