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指導員深思熟慮片刻,最終還是決定不接收王嬌。
“啊?”王嬌蒙。
指導員趕忙拿出官腔兒安慰說:“小姑娘,北大荒可是大得很吶,這裏有很多農場,想要實現革、命理想,不一定非要紮根在我們這裏。這樣,我一會兒給獨立三營,也就是依蘭農場的指導員打一個電話,看他們那裏還接不接收新知青。”
“那兒……遠嗎?”
“不遠,就十來公裏的路,如果那邊确定接收,我一會兒讓他們誰開車送你過去。”
哎,看來今天是非走不可了。
“指導員,如果那邊也不接收呢?”現實很殘酷,王嬌覺得自己得提前做好最壞的準備。哎,怎麽跟大學畢業到處跑面試似的。
她這麽問,讓指導員也有點難回答,确實,那邊也有可能不要女知青。
“你也別着急,我先問問。”說着,指導員伸手拿起了電話。正播着電話號碼,一個看似跟指導員差不多級別穿軍大衣的中年男子站在窗外敲了敲玻璃,說:“老劉,出來!”
“啥事?”指導員手裏還握着電話。
那人看了王嬌一眼,然後對指導員做了一個“趕緊出來”的手勢,不願多說的樣子。
“哎呀——”指導員發了個牢騷,放下電話對王嬌說:“你先坐這等一會兒,把東西先收拾好,反正我們這裏是不接收,一會兒電話打通,那邊只要說接收,我立馬派車送你過去,山裏天黑的早,路上又都是積雪,早點走也安全。”
王嬌嘆氣,心裏有點明白指導員這是看不上自己。
估計是嫌棄我太瘦,不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吧。
本以為指導員幾分鐘就能回來,卻不想等了一個多小時也不見人回來。
傍晚,天慢慢黑下來,又開始飄起零星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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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外出勞動的知青一波一波的回來了。有的是走回來,有的是開車拖拉機,他們成群結隊,一路上有說有笑,安靜的連隊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有幾個調皮的還跑去積雪多的地方玩起了打雪仗。
十□□歲,哪怕離鄉千萬裏,大部分日子也過得無憂無慮。
回到宿舍,知青們簡單休息了一會兒,即使隔着一個雙層玻璃王嬌也能聽到他們叽叽喳喳的聊天聲。
“今兒累死啦,那地可真夠硬的!大錘子砸了半天,就砸出一個坑!”
“可不是嘛,我腰從中午就開始疼,哎你們說北大荒的地怎麽這麽硬啊!”
“跟你似的,硬骨頭。”
“去你的!”
歡聲笑語中,大家看到廚房煙囪飄出縷縷炊煙,“嗷嗷”歡呼一聲,然後端着飯盆跑向連隊食堂。食堂不大,有的知青就端着飯盒回到宿舍吃,王嬌看着他們,肚子忽然不争氣的“咕咕”叫起來。天氣冷,人果然容易餓啊。
“王嬌?”
門口忽然有人叫她,聲音很詫異。王嬌回頭一看,竟是容川。
“你怎麽還在這兒?指導員呢?”容川手裏端着一個鋁制飯盒,舉着的筷子上插着四個大饅頭。
“指導員出去了。”看見白花花的大饅頭,王嬌咽口唾沫。作為南方人,她吃饅頭的次數屈指可數。只那年跟父母去山東煙臺旅游,連着一個星期早餐晚餐都吃饅頭,回來一稱體重,還長胖了四斤。
“出去了?”容川皺眉,心想指導員辦事也太不靠譜了,人家姑娘大老遠從上海跑過來,好歹先安排好住宿再去辦事。剛才在食堂,容川還想着如果看到王嬌就幫她打飯,結果左等右等,一個連的人都快打完飯了也沒看見她來,容川就拽住一個女孩問:“哎,春陽,上海新來的知青呢?”
春陽一愣,“啥上海人?”
“哎呀,就是一個女孩,叫王嬌,跟你差不多高,挺瘦的,梳着兩條大辮子。”
春陽上下掃一眼容川,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這小子瘋了,“川子,你沒事吧,咱這兒啥時候來了一個上海姑娘?我看是你做夢做出來的吧。”
容川被說的臉紅,這時,另一個剛打完飯的姑娘說:“咦,我看指導員辦公室裏好像坐着一個人,是不是——”她話還沒說完,容川就端着飯盒舉着饅頭跑了過來。果然,王嬌還在這兒。
“你咋不打飯去?”
容川的意思是,住宿問題可以慢慢安排,但吃飯是大事,東北天氣冷,熱量消耗大,像他們這樣十□□歲的年輕人,一天恨不得吃五六頓才覺踏實。
“我……不餓。”王嬌哪好意思說指導員也沒讓她在這裏吃飯啊。
“不餓?不餓也得吃啊!廚房一天就供應三頓飯,晚上可沒有夜宵,就是不餓也得吃,不然晚上非凍死你。”容川剛來時就吃過這虧,在家享福慣了,哪怕半夜餓了,母親也會跑去廚房煮一碗龍須面給他。可到了這兒,誰還慣着他?
剛來時那個大冬天,有一次他病了,小感冒,不想吃東西也就沒去食堂,結果半夜餓的頭暈眼花,直冒虛汗,蓋三層被子卻還全身冰涼,虧了同宿舍的趙大勇飯盒裏還剩了半拉窩窩頭和一小截鹹菜疙瘩,把窩窩頭放在火上烤了烤,雖然中間還是涼的像塊冰坨,但容川仍舊三下五除二幾口吞了下去,然後又灌了兩大缸子熱水,這身體才慢慢暖和過來。
有時事情就怕往回想,容川覺得如果沒有那半個窩窩頭,自己大概就犧牲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了。
“把你飯盒給我。”容川說。
王嬌嚅嗫,其實她現在心情很不好,一點都不想吃東西。
見她不動,容川把飯盒和饅頭往桌子上一放,嚴肅地說:“王嬌同志,請把你的飯盒給我。”
“容川,我真不餓,你去吃你的吧。”
“不給是吧?”容川眼睛一眯,一步跨過去從地上直接撈起王嬌的鋪蓋卷。
王嬌一愣,随即明白過來這是要“強拆”啊。其實王嬌心裏挺感動的,她初來乍到,能碰到他真是自己的幸運。但鋪蓋卷裏除了飯盒可還有內衣,以及女人特殊生理期時用的自制腹帶,說白了跟內褲差不多,這要是翻出來……
“不麻煩你了,我,我自己找。”
容川打開王嬌的手,女孩辦事都婆婆媽媽的,動作再慢點,食堂就沒飯了。那群“小餓狼”,可是能把整間糧倉吞下去的主兒。他邊拆邊很不高興地批評道:“你這人真夠擰的,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告訴你,在數九寒天的東北,不吃飯可是能出人命的大事,你……”他用力一扯飯盒,不想幾件衣服也一并掉出來。
碎花襯衫,白色跨欄背心,還有淡粉色的……內褲。
不知跟什麽香料放到一塊,聞着有一股清雅淡淡的茉莉花香。
容川囧,王嬌也囧。
“那個……”容川的臉就跟曬傷似的又紅又燙,偷偷看王嬌,見她臉也羞得通紅,就更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會不會覺得我在耍流氓?
連隊裏男生女生住同一個院子,天氣好時,大家也都把衣服拿出來晾,但都是外衣,內衣褲啥的都放在宿舍裏,哪怕幹的慢一些,也不敢直接晾在外面,生怕被人說成耍流氓。容川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女生的內衣和內……褲。
其實王嬌也沒有那麽囧,想她成長的年代,無論男士還是女士的內衣內褲可都是放在商場裏正大光明的出售。但是容川過激的反應讓她覺得很囧,好似兩人剛剛幹了什麽見不得人事。更讓她覺得哭笑不得的是,那件用黑底藍花粗布做成的腹帶正勾在容川僵硬的左手食指上,跟面小旗子似的搖搖晃晃。
王嬌輕輕咬唇,再一次重溫了初中在男生面前不小心掉落衛生巾時的尴尬。
“容川,把手稍微松一下。”她走過去,摸着他溫熱的手,掰開僵硬的左手食指,将腹帶成功取下。
那是什麽?容川忍不住多看兩眼,不寬不窄的一條布帶子,兩頭縫着白色的系繩……他好奇啊。但是,哪裏敢問?
“我餓了,容川。”一邊背身将衣服疊好塞進鋪蓋卷,她一邊好心“提醒”。
“噢噢。”他忙不疊地點頭,然後抱着飯盒幾乎是沖出了辦公室。屋外冰天雪地,容川貓腰從地上搓起一把雪放在滾燙的臉頰上敷了敷,心底那股燥熱才總算稍微平息。回過頭去,看到王嬌還低頭收拾東西,傍晚溫度低,玻璃窗已經起了一層細小雪白的冰花,把她消瘦的身影也映得朦朦胧胧。
容川揚起嘴不明所以笑了笑,然後捧着飯盒跑進了食堂。
食堂裏,大家都快吃完飯了,一般來講,不過年不過節兵團飯菜就做的很簡單,冬天基本就是玉米粒做的大碴子粥和窩窩頭,要不就是饅頭。夏天會有點涼菜,比如拌海帶絲啥的。東北糧食産量高,不枉黑土地的美名,雖然天氣冷點,但吃飯不用愁,都是好米好面,再加上這裏是兵團管理,來這兒插隊的知青不知比去農村落戶的幸福多少倍。
那時候的人吶,能吃飽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