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V第一更

春節到了。

大年三十這天早上,王嬌正坐在床上編辮子,李永玲抱着臉盆跑進來,“阿嬌!阿嬌!”

自從那天小河邊被紀北平突然”伏擊”,這幾日李永玲遇到啥事都是一驚一乍的,張小可笑道:“咋的啦永玲,天塌下來啦?”

“別胡說!”李永玲回身趕緊把門關上,雖然遠離政治中心,但隊裏也有不少耳聽八方的積極分子,“小可,不是我說你,就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如果是在北京,早拉出去——”永玲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小可吐吐舌頭,今天過節,一時高興就有些忘乎所以。

“永玲,急急忙忙跑進來到底啥事啊?”王嬌已經把頭發梳好,兩條麻花辮又黑又亮。

永玲把臉盆放在鐵架子上,有些興奮地說:“今天不是過節嘛,隊裏讓董力生和張寶良去豬圈挑選兩頭肉好的大豬,一會兒就宰了,要不要去看?”

王嬌崩潰,誰要去看那個?“永玲,你好血腥啊……”沒想身材如此瘦小的她居然長了一顆氣拔山河的大心髒。

“什麽叫血腥?”李永玲瞪大眼睛特別不能理解的樣子,“小可,你要不要去?”

張小可正趴在桌前寫日記,想了想然後說:“去!”

王嬌翻白眼兒,心想看完殺豬你倆還能安心吃下豬肉麽?反正王嬌是不行,記得上大學時去幾個同學一起去一家內蒙古餐廳吃飯,經理推薦了烤全羊,王嬌說那就來一只,過會兒,大廚領着一只半大小羊崽子來到他們桌前,問,這只羊行嗎?王嬌摸摸小羊毛茸茸的腦袋,也沒明白啥意思,點了點頭,其實心裏說的是好可愛。結果她手剛離開羊腦袋,大廚拉過小羊一刀就捅死了……

當時一桌女生吓得嗞哇亂叫,王嬌更因自己是殺死小羊的罪魁禍首而難過了好幾天。

從那兒以後,王嬌得有三四年不敢碰羊肉,路上遇到烤羊肉串的攤位也是繞道走。

豬是拉到連隊裏殺,小黃豆進屋時順着門縫王嬌已經聽到了幾聲豬的慘叫。

“咦,阿嬌,你沒去啊?”

王嬌囧,心想難道我長了一張血腥殘暴的臉麽?“殺豬有什麽可看的,我才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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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豆坐過來,現在她已經願意跟王嬌說話了,畢竟兩人住一個宿舍,原先也沒啥矛盾。她兩只小手堵着耳朵,對王嬌怯生生地說:“你仔細聽着,一會兒豬不叫了記得告訴我一聲啊。”

王嬌哭笑不得,但還是點了點頭。

大概十幾分鐘後豬才停止慘叫,小黃豆把手放下來,問:“阿嬌,咱倆看看去吧。”

“看啥?”

“看宰豬啊!”

.......七零年代的姑娘們膽子都這麽大嗎?

王嬌跟小黃豆走到後廚宰豬的地方時,董力生正奮力把豬腸子掏出來。地上的血水已經清理幹淨,空氣裏漂浮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大花豬橫躺在地上,肚皮處割開一條大縫。李師傅站在一旁邊抽煙邊指揮,“哎呀,你小子慢點地,力氣大了腸子該斷了。”

“可力氣用小了出不來啊!”董力生第一次幹這活,沒經驗,力量松了,感覺腸子根本扯不動。

李師傅嘴巴不屑地撇撇,使勁嘬兩口煙,沖力生揮揮手,“你個生瓜蛋子,真笨,看我的!”他蹲下,大手伸進豬肚子裏,非常有經驗地說:“看,就像這樣……”

“呼啦”一段血淋淋的腸子被揪出來。

王嬌實在待不下去了,快步跑出去站在戶外一陣陣幹嘔。正巧廖春生上完茅房繞過來,看見她蹲在地上吐,忙跑過去問:“阿嬌你病啦?”

“沒,沒事,嘔——”

等吐得差不多了,王嬌才說了實情,春生笑呵呵的,邊幫她拍着後背邊理解地笑道:“惡心是正常表現,別說你一個小姑娘,就是我們剛來連隊時看見殺豬心裏也慎得慌,不過咱們一年就吃這幾回豬肉,多想想這個也就不惡心了。”

這時張寶良從後廚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胸前挂一件黑色膠布大圍裙,上面血跡斑斑。看見王嬌和春生,他伸手一指,“你倆咋還有心思聊天?廚房裏大家都快忙瘋了,趕緊進來!”

“幹啥呀?”春生搞不清狀況。

寶良瞪他一眼,“還能幹啥?洗豬大腸呗。”

王嬌轉身想跑,卻被廖春生一把揪住,“跑啥?”

想想豬大腸裏的東西,三天都不想吃飯了!

“不是跑,是忽然想上廁所。”她快速編了一個理由。

春生笑笑,看出她就是嫌髒,但也不點破,抓着她手腕就往廚房裏走,“廁所一會兒再去,咱們人多手腳又都麻利,豬大腸幾分鐘就能洗完。別怕,我教你哈。”

誰要學那個……

後廚水池旁,王嬌深吸一口氣拼命忍住惡心将戴着塑膠的雙手伸進冰涼的水中。幾位知青裏,春生與張小可比較有經驗,兩人分頭教着其他人。見王嬌苦瓜臉,拿起一段腸子不知如何下手,春生捂嘴偷笑,然後告訴她洗豬大腸跟洗衣服差不多,‘腸子很有韌性,輕易揉不破,但是縫隙處要注意清洗幹淨,不然吃的時候就不知誰倒黴了。”

“哎,一看見這玩意就想吃炒肝。”小可生無可戀地說。

王嬌知道炒肝是老北京的一種小吃,但具體長啥樣不清楚,就認真地問:“小可,炒肝到底是咋炒的?”

炒肝,炒肝,肯定得放油炒吧?

張小可與其他幾位北京知青先是一愣,互相看一眼,然後集體爆發出哄笑聲。

“哈哈哈,阿嬌你太幽默了!”

“阿,阿嬌,我,我服你……”

王嬌臉紅,不明白自己說錯啥了。“喂,你們別笑了!”她很生氣,兩手緊緊攥住豬大腸,張寶良笑趴在地上,感覺快抽過去,“再笑我把洗腸子的水潑你們身上了!”

見她真急了,不像是開玩笑,幾位北京知青忙正色,小可擦擦眼角滲出的淚,呵呵笑兩聲才說:“大小姐,炒肝不是炒的,是煮出來的……”她大致講了一下炒肝的做法,先把豬腸用堿鹽浸泡揉搓,文火煮熟後切成“頂針段”,豬肝則是切成“柳葉條”,再用大料生蒜黃醬做一個料汁……

張小可口齒伶俐,說起愛吃的小吃,句與句中間連标點符號都不加,王嬌也沒完全聽清,但也大致清楚原來炒肝跟炒字一點關系都沒有,看來确實是自己孤陋寡聞了,但心裏還是有點不甘,“你們北京人真奇怪,這哪裏是炒肝,明明就是煮肝嘛,名不副實!”

“噢,是我們對不起你了,來自上海的小同志。”高敏英笑着揶揄道。

春生有文化,拖一下眼鏡笑道:“其實阿嬌也沒說錯,據史料記載炒肝就是從宋代民間的炒肝和熬肝發展而來的。阿嬌,你在上海時沒吃過炒肝嗎?那邊也應該有北京風味的餐館吧?”

王嬌不知該怎麽答,若從實際情況講她算是從廣東“飛”來的。“全中國只有你們北京人愛吃動物內髒好伐。”

話說北京人的品味真奇怪,專挑動物內髒吃,據說鹵煮羊雜爆肚灌腸也都是這一類的東西。

盡管沒吃過,但光想想王嬌就覺得很恐怖。

張小可撇頭對高敏英低聲說了一句什麽,然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一副肯定有“奸情”的模樣。

“喂,你倆說啥呢!好話不背人,要說什麽就大點聲!”王嬌瞪起眼睛,故作生氣地指着她倆。

張小可笑笑,問:“你真要聽?”

嗯?陰謀氣息很濃呀。王嬌想了想,然後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呗,有啥藏着掖着的。”

這時其他人也都看着張小可。“快說吧。”

小可故意拖延了幾秒,然後眯眼一笑,“剛才我跟敏英說,阿嬌現在不愛吃沒事,等以後做了北京媳婦,天天不吃都不行!”

北京媳婦?

啊,容……

“張!小!可!”王嬌揮舞着兩只髒兮兮的手沖向張小可。小可吓得尖叫,繞着廚房開始跑,就這樣,在歡聲笑語中大家迎來了除夕夜。別看白天鬧得歡,但到了晚上,月亮升起,夜色愈發濃郁時,這些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人們就開始格外想念家鄉,說着小時常去的廟會,裏面各種耍把式的藝人還有酸甜可口的糖葫蘆。宿舍裏頓時哭聲一片,小可與敏英抱着哭。永玲是把頭枕在王嬌肩頭,無聲地落淚。

王嬌也哭了,別人好歹在這裏還有家有親人,她有誰呢?

臨近午夜,連隊為大家準備了酸菜豬肉餡的大餃子。一群人擠在一起吃着熱氣騰騰剛出鍋的餃子,眼角還挂着淚水但嘴角已經上揚,沒辦法啊,這就是現實,他們遠離家鄉離開親人紮根祖國邊陲,嘴裏喊着崇高的口號,但心裏清楚哪兒好也不如家好。戶口已經轉過來,如今只得期盼一年中多回幾次家。

王嬌剛把一個大餃子塞進嘴裏,春生從男生桌那邊繞過來,“阿嬌,你的信。”

“啊?”王嬌詫異,沒想到臨近春節還有人給自己寫了信。伸手接過,本以為是瑞芳從雲南寄來的或是許老師或者董秋莎,結果低頭一瞧,信封上赫然寫着兩個飛揚的大字: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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