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六世終)

第二十六章(第六世終)

待二人抵達地牢,鹿逢星原本一身淡色的衣裳已經被日複一日流出來的血水層染成深淺各異的紅色。如同剝去皮肉一般,幹透的褐紅血跡被新迸出來的鮮紅血液覆蓋。

如寧懷斐所說,她的舌頭被割下,眼球剜出,兩只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剛被夾斷,地上還存留着滾落的指頭。

她的雙手被反向羁押住,兩個獄卒各擡一只腳踩在她的後肩上。即使上身被踩得下彎,雙腿還是筆直挺立着,死死咬住牙齒,用盡全力不讓雙膝彎折。

沈辭闌瞥見這一幕,燃起沖天的怒意。她猛地踹開半閉的鐵門,推開擋在前面的男人。疾步沖到逢星面前,給那兩個獄卒臉上一人兩個重拳,溫柔地用雙手把輕輕她摟抱起來。

她的眼眶止不住泛出心疼的淚水:“逢星,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出去。”

鹿逢星敏感地辨認出了沈辭闌的聲音。事實上,當她聽到那陣疾奔而來的腳步聲時,她就已經隐隐覺察到是誰來了。

只是她不敢想象,她會來。

她微微擡頭,想要看清對方的臉,卻又立刻将頭深深低陷下去。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眼睛,只剩下一對凹陷空洞而又醜陋的眼窩。她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對醜陋且殘破的眼睛。

“沒事的,沒事的,你很好看。”沈辭闌擡起她的頭,輕輕擦拭她的眼尾,極盡溫柔地吻上她的眼角。

淺淺一吻,片刻抽離。她又将嘴唇附在她的耳側,語調輕柔,語氣虔誠又缱绻“我喜歡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永遠愛你。”

當那個“愛”字順着空氣氣流觸碰到鹿逢星的耳膜時,她的心髒随着耳朵一并顫抖。

耳部的顫動一刻便止,心髒的跳動卻愈加劇烈。

她不解。愛嗎?可你應該愛的,并不應該是我呀。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不起,是我沒能認清自己的內心。我拒絕承認自己對你的感情,害怕會傷害到你。可是我。”沈辭闌哽咽低訴說,“我無法否認。”

鹿逢星意識模糊,聽不清她的具體言語。只當她是被吓傻了,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阿闌,我把她放了!你把她休掉,我們即日成親!”寧懷斐站在牢門口大聲喧嚷。

寧懷斐尖銳淩厲的音調,刺醒了鹿逢星的意識。

果然,自己的存在,只不過是為她們早已注定好的道路,鋪放了一些稍微硌腳的石子而已。現在也是是該她退場的時候了。

只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無論怎麽做,都逃不過一個凄慘落寞的結局呢?她明明已經竭盡全力去成全她們了呀。難道她的命運也是注定的?她就注定和這兩人生生世世糾纏到一起,最終凄涼退場嗎。

“成親?你們,你們兩個要成親?”全程只顧着搔首弄姿的介遠向寧懷斐一聲質問。

“嗯。”寧懷斐淡淡回答。

“為什麽?”

“我已經和你說了很多次了。”

“呵呵。那我和師父這樣耗費心力把她抓過來的目的是什麽?啊?!”介遠面目猙擰卻看起來十分矯揉造作地咆哮。他蹲在鹿逢星旁邊,用力地擰了一下她的胳膊,讓她緊皺眉頭,卻無法發出痛哼。

“別碰她!”沈辭闌一把把他推開。

介遠反彈回來後,又猛地把鹿逢星給拽起來,扯到角落,用短臉抵住她的脖頸:“阿寧,你說,我要是把她殺了,你沒有了沈辭闌的把柄,她還會願意同你成親嗎?”

“你不要輕舉妄動!”寧懷斐聲音倉皇急切,“你要是這樣做,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我怎麽舍得讓你恨我呢。”他挾着鹿逢星走出牢門,“阿寧,你知道吧,我最擅長逃跑了。”

說完便帶着鹿逢星飛速跑了出去。

沈辭闌和寧懷斐追着他,緊随其後。

她們追了他将近半個多時辰。繞過最繁榮的揚興城中心內的車水馬龍,穿過密集的竹林,順着連綿的山峰追去。

最終來到一座雜草叢生、野枝散亂的深山中。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她推下去!”介遠陰恻恻地笑,“沈辭闌,你不是愛她嗎?你過來,你和你的摯愛之人做交換,不虧吧?”

有病。鹿逢星邊聽邊暗自嘲笑這男人的腦回路。帶着自己這個對任何人都沒有價值的人跑了半天,就為了完成他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悄悄地将一只手僅剩的三指摸上男人的衣角,一只腳緩緩移動到男人身前。

唉,再最後幫你們一把吧,希望下輩子你們兩個能好好在一起,別再來搞我了。

“好,我過去,你放了她。”沈辭闌卻不假思索。

“阿闌,不要!”寧懷斐伸手阻止她,卻被她推開了。

沈辭闌片刻都沒有猶豫,只想趕快把逢星救下來。可就當她剛踏出步伐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那個男人的驚叫。

逢星她,拉着介遠一起墜崖了!

沈辭闌疾步跑到懸崖邊,想要拉住鹿逢星,卻已經來不及了。

下面什麽都沒有,只有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逢星!”她朝懸崖口大喊,卻沒有任何回應。

“逢星!”又是一次痛徹心扉的呼喊。卻依舊沒有回應。

她已經明白不可能有任何回應。她挺起上身,想要躍下懸崖,随逢星一同而去。

卻在還沒邁步的瞬間被寧懷斐陡然拉住了:“阿闌,她死了,她肯定想你好好生活的,跟我回去吧。”

死了啊,真好。沒人可以和我搶阿闌了。

沈辭闌轉身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好。”

— — — —

昭授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日,三皇子鹿沉聯合朱王鹿奉棹舉兵造反,改年號天成。衛孝帝鹿玄騎被逼退位,尊太上皇。六皇子鹿引逃至裕王封地,欲聯合裕王讨伐亂臣賊子。

“阿闌,你真的不喜歡她了嗎?真的只愛我?”成親當晚,寧懷斐兩只手拉着沈辭闌的手,微微搖動,吶吶開口。

沈辭闌沒有擡眼看她,卻如和沐春風般溫柔地笑了:“當然,她太醜了,我嫌惡。”

“阿闌能醒悟就好。”

片刻後,沈辭闌猛地捏住她的手腕,帶着一閃而過的恨意:“你的父親,捅了我一刀,怎麽辦?”

“他……”寧懷斐不知如何作答。

“阿寧,這一直是我心裏的疙瘩。”

聽到從沈辭闌口中說出的久違的“阿寧”二字,她突然有了一種不顧一切的沖動:“我和你一起,投奔鹿引。”

沈辭闌似有遲疑:“可他是你父親。”

她不屑一笑:“呵,別忘了,我這一世,可是有兩個父親。況且在我心裏,只認上一世的父親。”

“那就好。”沈辭闌面無表情。

“阿闌,今夜良辰,不如我們……”寧懷斐側卧在大紅床榻上,扯着她的手媚笑。

沈辭闌将手抽開:“對不起,我現在還不想。”

天成元年一月十三日,舊朝歸德将軍沈辭闌率兵攻入京城,活捉皇帝鹿沉。六皇子鹿引登上皇位,改年號成治。在位期間任賢革新,嚴整朝綱,勵精圖治,節儉愛民。

作為功臣,鹿引封沈辭闌為召王,将原朱王封地揚興城賜給她。還想加封她為定邦将軍,卻被沈辭闌拒絕了。

“皇上,臣不需要加封,臣只希望陛下能将逆臣範遠交由我處置。”

“好!”鹿引欣然同意,喊人将關押在牢房中的範遠帶到她面前。

沈辭闌露出一絲陰沉而興奮的笑容,“多謝皇上。”

範遠一眼就看到了沈辭闌,他似乎是預測到自己的命運,驚慌地直磕頭:“陛下,饒命啊!臣知罪了,饒了小人一命吧!”

鹿引神态自若,随意攤手道:“我管不了,你去求啓王吧。”

範遠便像條狗般跑到沈辭闌腳下,又重重地對她磕這響頭:“啓王殿下,我錯了,我之前不該那樣對你,饒了我吧。”

沈辭闌擡起腳,猛地一下踹到他的嘴上,蹲下來扭正他的頭,冷笑:“如果你能把逢星還給我,我就給你一條全屍。”

範遠徹底絕望。

幾日後,揚興城地牢內。

兩個獄卒推着一個滾燙的熔爐從牢房裏出來。熔爐裏裝得是一個雙眼被剜下,嘴唇被割掉,耳朵被紮穿,四肢與身體分離開的男人。

“殿下,這裏面的東西……如何處理?”兩個獄卒推到王宮後,指着熔爐問沈辭闌。

“喂狗。”沈辭闌微微挑袖。

成治元年二月十五日。

啓王沈辭闌宣告啓王妃鹿寧實為罪臣範遠之女。并以其與亂臣賊子鹿沉私通勾結為由,将其二人當衆斬首。

斬首當日,一男一女在刑場上絕望哭喊。

“阿闌,我真沒和他私通啊,我心裏只有你啊!”

“啓王殿下,我與啓王妃真的清清白白啊,請您明察!”

沈辭闌神色冷漠,并不理會他們二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到了時間便下令斬首。

人頭落地聲傳來,沈辭闌終于欣慰而釋然地笑了。

她離開刑場,來到當初鹿逢星墜崖的那座山峰,在懸崖邊伫立許久。

她盯着着空洞漆黑的崖底,喃喃自語道:

“逢星,我替你和你的母妃報仇了,一個都沒放過。”

“這些沒有你的時日,我每天都是煎熬。你在下面一定很孤單,如今大仇得報,我終于可以來陪你了。”

“如果你還能有來生,以後你的每一世的每一天,我都會好好地愛你,以最虔誠、最熱切、最明目張膽的愛戀。”

“倘若沒有,我也不會獨自茍活。”

她帶着眉眼唇角舒展開的笑容,縱身躍入了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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