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第20章 020

◎見面。◎

【020】

陸溯下樓的時候, 徐回周已經做好菜了,在客廳和陸翊安、宋明彥聊着天,等客到就開飯。

今天徐回周穿了件牛仔藍的長袖襯衫, 開了一粒扣子,露出一小片V形皮膚,下半截袖子挽着,左手腕戴着條簡約的紅色編繩, 黑色長褲十分寬松,穿的純黑人字拖鞋。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徐回周沐浴在夕陽裏,整個人都很家居悠閑。

陸溯拇指尖輕輕摩挲着食指指腹。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就像徐回周不可能是陸宸國的兒子, 徐回周也不像能和宋明彥聊得來。

陸溯偶爾聽到了那麽幾嘴,宋明彥父母在國外,他從小跟着奶奶長大,研究生畢業, 在酒店談業務遇上的陸翊安。

宋明彥和陸翊安結婚前就辭職了, 婚後弄了個愛心基金會, 參加各種慈善活動。

全是為了讨好蘇瓊玉。

這樣的人, 與徐回周天壤之別。

偏偏這兩件不可能的事, 全在他眼前發生了。

陸溯停了手, 笑着過去, “聊什麽這麽開心?”

陸翊安笑得最開心,“聊你的大美人男友!”

陸溯看向徐回周,“什麽?”

徐回周笑容放松,“大哥說待會兒的客人是很受歡迎的明星, 剛公開向你求過婚。”

陸翊安滿臉欣慰望着陸溯, “阿溯, 你這個年紀,考慮下結婚也是正事。”

茶幾上擺着一個大水晶果盤,陸溯挑了一個青綠色的小蘋果,咬了一口,多汁爽脆,他慢悠悠說:“謠言不可信,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陸翊安擺明不信,“你還有特定喜歡的類型?你倒說說看。”

宋明彥豎起了耳朵。

陸溯漫不經心,“漂亮的。”

“臭小子又拿你哥開涮!”陸翊安作勢要揍他,“姓沈的明星還不夠漂亮嗎!”

宋明彥就攔住他,彎着眼睛笑,“年輕人的世界你不懂,走去接人,快到了。”

他搖了下手機,試探着問陸溯,“阿溯你也去吧。”

陸溯直接在徐回周身旁坐下,閑閑咬着蘋果,“不去,萬一外面有記者偷拍。”他似笑非笑。“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宋明彥愣住了,“哪來記者?”

陸溯冷不丁扭頭看徐回周,“哥,你來說。”

他第一次這樣喊徐回周,徐回周有些驚訝,不過他很快掩了過去,也拿了一只小蘋果,“這麽受歡迎的明星,剛公開求婚,又晚上出門赴約,這樣時間記者會想方設法跟着他挖新聞。”

“還是我哥聰明。”陸溯笑了,他上身越過徐回周的膝蓋,從果盤拿了一只紅潤的蘋果,單手換掉徐回周拿的小蘋果,“吃這個,更脆。”

宋明彥見兩人俨然很親密的樣子,微微有些不悅,轉身走了:“随你們吧,我們去接人了。”

陸翊安也瞥過來一眼才離開。

徐回周暫時沒時間思考陸溯突如其來的親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嶼澈和宋明彥完全不同,沈只要看到他就會懷疑他。

徐回周咬了口蘋果。

嘎嘣。

清脆一聲。

沈嶼澈停在別墅門口,很快雕花大木門打開,一輛小車停在前方,車門打開,宋明彥下車走向他。

沈嶼澈清楚陸溯不會來接他。

他的陸溯啊,很表裏不一的,很聰明,知道他打的每一個小算盤。

光是這樣想着,沈嶼澈就忍不住興奮起來了,急不可耐想要見到陸溯,聽到他的聲音。

唯有這樣聰明絕頂的男人,才配做他一生的伴侶!

沈嶼澈笑着看宋明彥上了車。

這是十年間,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宋明彥略有些不自在,他扣着安全帶說:“跟着前面的車走。”

沈嶼澈踩着油門跟了進去。

到底多年未見,宋明彥找不到話題,不自在地別臉看着窗外,“我先介紹一下情況,今天其他人不在,只有陸溯和……”

宋明彥想了想,反正遲早的事,他就直說了,“我三叔新帶回家的兒子,事情有點複雜——”

“打住大哥,你們家私事我沒興趣聽。”沈嶼澈打斷他,跟着帶路的車轉進一條筆直的花道,“我只在意陸溯。”

宋明彥立馬黑臉,壓低聲音說:“在這兒別這麽喊我!”

沈嶼澈聳聳肩,“宋理事長,行了吧?”

宋明彥又提醒他,“你是聰明人,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心裏有分寸。”他點到即止。

沈嶼澈彎彎眉,“放輕松啦,我要追到我家陸溯,還要靠你幫忙呢,唇亡齒寒,我一直都懂。”

宋明彥徹底放了心。

又來了幾分鐘,就到了別墅,宋明彥下車前對着後視鏡整理了下衣領。

介紹完陸翊安,宋明彥夫夫領着沈嶼澈進屋,剛到門口欲開門,門先從內打開了。

此時天幕低垂,周遭是惬意的蛙鳴,空氣裏浮動着淡淡的荷花香味,門前照明燈,全屋的燈同一時間亮起。

沈嶼澈就看到那張永遠忘不了的臉,自光裏走出,微笑着向他伸手。

“歡迎。”

精美禮物灑落滿地,一顆金箔紙包着的大糖果滾落到家居鞋的鞋尖。

徐回周彎身拾起糖果,擡眸一幀一幀望着沈嶼澈驚恐的五官,緩緩站直。

傭人已經撿起其他禮物,宋明彥眼裏閃過埋怨,嘴邊卻挂着笑,“破費帶太多禮物了。”

沈嶼澈卻沒回他,直直望着徐回周,宋明彥悄悄用手臂撞了下沈嶼澈,笑着小聲,“快、進屋啊!”

沈嶼澈仍是沒動,他嘴唇蠕動,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的三個字。

“你是誰?”

時間瞬間倒流那個飄滿桂花香的福利院。

“你叫什麽名字呀?”小小的沈嶼澈快樂跑向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小男孩,小臉蛋上滿是笑意。“我叫澈澈!”他很自豪,“我自己取的,像泉水一樣清澈,是不是很好聽!”

門內不間斷穿出男人的大嗓門。

“可不嘛,沒人要了,我家又養不起。”

“我們也是好意,在我們家吃苦,你們給他找一個好人家也算他走大運了。”

“不用通知!我們送他來就沒打算再聯系!”

“哈哈,我絕對放心,我養他一兩個月,他從沒出過幺蛾子,聽話得很。”

……

小男孩攥緊書包帶子,細白手指緊得泛出青色,比筷子還要細,眼淚在眼眶打着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沈嶼澈撇嘴,“你不會是小啞巴吧!”

小男孩動了一下,終于開口,“我不是小啞巴。”

沈嶼澈就湊上前,盯着他臉蛋兒問:“那你叫什麽呀,你的名字是什麽?”

小男孩卻又不說話了。

辦公室的門前打開了,又高又壯的中年男人喊着小男孩,“黎湛,進來了!”

黎湛。

他叫黎湛!

沈嶼澈所有細胞在戰栗,額尖冒出噬骨的寒意,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疼痛總算讓他紛亂的腦海保持着些許理智,他緊緊盯着眼前的徐回周,從唇縫裏再一次擠出三個字。

“你是誰?”

徐回周禮貌微笑,“你認出我了嗎?”他幾分懊惱的神色,“我以為你認不出來呢。”

真是黎湛!

他沒死……他回來了!

沈嶼澈眼前發黑,腳發軟差點站不穩了,還是宋明彥驚訝出聲,“回周你們認識?”

這句話如同暫停鍵,沈嶼澈暫時站住了,他瞳孔猛然放大,“你叫他什麽?”

宋明彥還沒開口,徐回周就道:“昨天真是抱歉,我不方便下車,你沒事吧?”

宋明彥完全聽不懂,“什麽昨天下車,你們在說什麽……”

“昨晚我和沈先生的車追尾了。”徐回周輕輕笑着,“開的阿溯的車,我身份還比較敏感,見沈先生沒有大礙,就沒下車。”

宋明彥才知道還有這麽一段小插曲。

沈嶼澈吞咽着口水,原來說的是這個“認出”,他眼尾微微抽動着,“你到底是誰?”

徐回周微微笑了起來,他再次伸出手,“你好,我叫徐回周。”

——

餐廳裏是佳肴飄香,歡聲笑語。

陸翊安聊着第一次見到宋明彥的趣事,宋明彥無奈笑着解釋,“他酒量差,別理他,多吃菜。”

陸翊安眼神混沌,是有些喝醉的意思,他吃得熱了,解開兩顆扣子,左手搭在宋明彥的椅背上,大拇指撫摸着宋明彥的肩胛骨,嘴裏還在說着大話。

宋明彥很是不自在,他看向徐回周,男人在安靜地進餐,柔和的餐燈在他發頂罩着一層溫和的金色光影,偶爾陸翊安問他話,他會停筷,聲音沉穩地回一兩句。

同陸翊安天壤之別。

宋明彥悶悶的,今天菜色豐富,他卻沒胃口,唯獨那盤炒蘑菇,大半都是他夾的,他有些上瘾那個味道。

就像……

宋明彥想到下午幫徐回周打下手,離得特別近,他聞到了徐回周身上的香氣。

陸翊安體味重,用的香水都便濃郁厚重,他每次聞到都很不舒服,徐回周的則不一樣,很淡,很清,像是雨後森林的味道。

宋明彥坐得端正了些,稍稍離開陸翊安的掌心,笑着問徐回周,“回周呢?平時喜歡什麽運動。”

“以前偶爾會去潛水。”徐回周笑笑,“現在還是更愛宅在家裏看書。”

“什麽書?”沈嶼澈突然出聲。

他餐盤幹幹淨淨,完全沒心思吃飯,甚至連陸溯都沒法關注,眼裏只有徐回周。

怎麽會那麽像,不同的兩個人怎麽可能那麽像!

眼鼻嘴唇……

甚至氣質。

淡漠疏離的,有棱角的,卻又致命地吸引人靠近。

可分明死了……原始森林的懸崖絕壁,黎湛決不可能還活着!

“什麽都看,我不挑。”徐回周微笑對上沈嶼澈的目光,“最近比較有興趣的一本書是流行小說,消磨時間。”

沈嶼澈捏緊筷子,黎湛也不挑書。

高中的周末,每次去找黎湛,黎湛都泡在圖書館裏,他從不挑書,從書櫃這頭,一本接一本看到盡頭。

“看不膩啊!”他吐槽,“在學校天天對着書,好不容易放假,你又跑圖書館看書,老天爺啊,你救救這個傻子吧!”

黎湛翻過一頁書,午後的陽光照到他臉上,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音色清潤,十分小聲,“圖書館禁止喧嘩。”

……

沈嶼澈咬緊牙,他還想再試探,陸翊安忽然搶走了話題,“噢回周啊,聽三叔說你也在做什麽公益活動?”

宋明彥很訝異,眼睛張老大,“你還做公益?”

徐回周放下筷子,“算不上,就是在學校時看到一些宣傳,贊助了幾個大山裏的留守兒童。”

宋明彥心髒跳了跳,難怪徐回周會參加公益拍賣會,會和他一樣看中那副《遺忘》,宋明彥突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只喝了一小杯酒,卻仿佛醉了一樣。

“是,月底要送一批書過去。”

“在臨州,去一趟不麻煩。”

後面他們再說什麽,宋明彥都聽不清了,鼻尖只有那縷很淡,很清,又無比令人喜歡的雨後森林氣息。

一頓飯吃飯,沈嶼澈匆匆告辭了,他沒敢看再看徐回周,鑽上車倉皇開離陸家別墅。

他一路狂奔,最後停在不知道哪裏,車輪磨擦着裏面,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夜空。

沈嶼澈雙腿還在抖,他擡起右手,手腕那塊他自己弄出來的傷痕泛着青紫色,他眼前又閃過車內那道剪影。

“是他……不是他……”沈嶼澈咬住傷痕,從牙髓裏透出的寒意讓他所有牙齒都在晃動,他一口一口,失神啃咬着那塊皮膚。

不多會兒,濃濃鐵鏽味兒在他口腔蔓延,他還是不停,牙齒用力撕咬着血肉。

啪!

沈嶼澈忽然重重按壓方向盤上的喇叭。

尖銳、刺耳的喇叭聲在街上回蕩,他死死盯着前方的重影。

他一定要弄清楚,徐回周究竟是誰!

他右手滿是血跡,他毫不在意,掏出手機打了宋明彥的電話。

回鈴音響到結束,宋明彥都沒有接電話。

……

明亮的衛生間,水龍頭嘩啦流着水,宋明彥的手機掉到地板上,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他被陸翊安壓在大理石臺面,濃厚的香水味

混合着熱烈的酒味鑽進鼻腔、耳朵,宋明彥十分想吐。

偶爾還能聽到外面的說話聲。

是陸溯和徐回周。

他們不會想到,就在他扶着陸翊安到衛生間嘔吐的時候,一牆之隔,他被陸翊安壓在洗手臺上。

陸翊安瘋狂親吻着他後脖頸,“今天跟這麽多年輕人在一起,我感覺我都變年輕了,老婆,給我生個兒子,我把我的兒子全給你!”

宋明彥死死咬着牙,幾秒後,陸翊安停止了,趴他身後劇烈喘息。

滿滿作嘔的酒臭味。

叩叩。

突然敲門聲,宋明彥慌張扭頭看過去。

門外響起徐回周溫和的聲音,“明彥哥,大哥怎麽樣了,需要我幫忙嗎?”

“不、不用!你別進來!”宋明彥猛然起身,陸翊安被他掀翻後退,差點倒地。

聽到宋明彥驚慌的聲音,徐回周就猜到了衛生間在發生什麽。

晚餐時他看到了,陸翊安撫摸宋明彥的後背,以及宋明彥那不經意流露的嫌惡。

徐回周微笑,“那我上樓了,需要幫忙打電話。”

宋明彥定定望着磨砂玻璃外的影子走了,他突然很不是滋味,也不看在哼疼的陸翊安,提起褲子撿起手機飛快跑了,“太悶我去透透氣!”

陸溯目送宋明彥跑出別墅,他瞳仁微微縮了縮。

今天在飯桌上,他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沈嶼澈害怕徐回周。

前一晚還氣勢洶洶追尾,今天就害怕了。

原因會是什麽?

陸溯咬了口蘋果,跟着徐回周上樓了。

電梯到六樓,陸溯出去瞥見小廚房亮着燈,他走過去。

徐回周背對着他在吃藥。

白紅藍綠色都有,裝了滿滿一格子,徐回周聽到了腳步聲,他沒停,倒出藥一口服下,有點卡嗓子眼,他又連喝幾口熱水,重新打滿水擰上蓋子,才抓着保溫杯回身,微笑問:“今晚不出去?”

陸溯揉着肩膀,“不去了,沒意思。”

徐回周點頭,“我先睡了,晚安。”

陸溯還站門口沒讓開,擦肩而過時,陸溯忽然抓住徐回周那只戴着紅繩結的手腕。

男人的溫度同他的膚色一樣涼。

陸溯直接拉着徐回周走向最裏房間,唇角勾起,“這麽早睡什麽,你房間電視大,到你那兒玩幾局游戲再睡。”

徐回周不玩游戲,但跟着陸溯打了幾局,他就上手了。闫衫庭

陸溯表揚他,“好學生就是學什麽都快。”

徐回周按着手柄,一槍解決了屏幕裏的追兵,溫和說:“人都會在某些方面有意想不到的天賦。”

“那你說說我的天賦。”陸溯也一槍解決了躲在暗處的殺手。

徐回周頗為認真,“挑蘋果。”在他說的時候,舌尖還在回味晚餐前的那只蘋果。

口感清脆,果汁豐富,沒有亂七八糟的甜味,是很濃很自然的蘋果味。

陸溯笑了,“行啊,要找不到工作,以後專職給你挑蘋果。”

又是一槍,結束了這局游戲。陸溯放下手柄,伸着懶腰靠着沙發,突然問:“你覺得沈嶼澈怎麽樣。”

徐回周神色依舊,“哪個方面?”

“你覺得——”陸溯勾了勾嘴角,“我和他配嗎?”

徐回周吐字清晰,“不配。”

陸溯點着頭,又似随口一問,“理由是?”

徐回周并不擔心陸溯看出破綻,早在餐廳,沈嶼澈的反應就破綻百出。

所以徐回周坦然說出答案,“他不夠漂亮。”

陸溯,“……”

徐回周擱下手柄,揉着手腕說:“你先玩,我去給花澆水。”

徐回周接了一壺水去露臺,遠遠的,看到荷花池邊坐着一個人影。

隔得遠,光又暗,看不真切。

但今天陸家就那麽幾個人,不難猜出是宋明彥。

徐回周收回目光,專心澆着花盆。

七八天的時間,嫩苗的生長速度越來越慢,葉子也有些疲态,不再生機勃勃,好像是生病了。

“養的什麽?”旁邊傳來陸溯的聲音。

“不知道。”徐回周放下噴壺,借着月光,低頭認真排查着葉子上的蟲卵。

陸溯雙手搭着欄杆,靠着臺上吹風,遠處的荷花池有人影晃動,他淡淡瞥了眼,收回視線,“自己的花盆不知道種了什麽,是別人送的?”

“我撿的種子。”徐回周沒發現蟲卵,

語氣很是惋惜,“十幾顆,前面全養死了,這是最後一顆。”

陸溯翻身,背靠着欄杆,“不想問人,拍個圖片識別不就知道了。”

“現在不想知道。”徐回周笑了聲,轉而去翻土,“養着它,每天期待它長大的樣子,不比知道答案更有樂趣嗎?”

餘光裏,男人在專心松土。

陸溯喉結滾了滾,“回來這麽久了,不去見見奶奶?”

兩人心知肚明蘇瓊玉此時的狀态,卻又都裝作不知,徐回周擡起手,修長指間沾滿了黑泥,他微微仰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聲音也如空氣一般清爽。

“她想見我,我自然就見到她了。”

他突然偏頭看陸溯,“要樂趣嗎?”

陸溯沒明白,“什麽?”

徐回周舉起沾泥的指尖,“期待種子長大的樂趣。”

陸溯回到他房間,盯着手中的花盆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理喻地笑了聲。

他還真拿回來了。

同時荷花池,宋明彥心始終靜不下來。

他很煩,卻又想不明白他在煩什麽。

陸翊安這種行為也不是第一次。甚至上個月就有一次。

可今天他就是無法忍受,陸翊安的味道也更熏人了。

宋明彥蹲到地上,園丁清理得太幹淨,找好一會兒才找到一粒小石子,他直起身,用力扔向遠處。

咚。

清脆的落水聲。

宋明彥悶悶的心情總算舒服了一點,還要繼續找石子,他手機亮了。

來電是沈嶼澈。

宋明彥不耐煩接通,“又什麽事?”

“你不覺得徐回周很眼熟嗎。”沈嶼澈聲音很低。

宋明彥莫名其妙,“什麽眼熟?”

沈嶼澈擠出兩個字,“黎湛。”

乍然聽到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手機從宋明彥手心滑落,他慌張極了,四處看了看,撿起手機快步走到花樹後面,壓低聲音,“你在胡說什麽!”

“我懷疑黎湛沒死。”

宋明彥咋舌,“你瘋了吧!他早……”他差點咬住舌頭,“我先前也覺得回周眉眼和他有一點點像,但你也太離譜了,回周是陸宸國的親兒子,這做不了假!”

一個沒人要的災星,一個天之驕子,他們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他不是一直在國外?你們從沒見過,你怎麽确定就是親生。”

“陸宸國不會……”

沈嶼澈打斷他,“假不假的,驗證一下不就知道了。”

宋明彥根本不信,但提到黎湛,他心髒都快從喉嚨跳出來了,他激烈喘着氣沒出聲。

沈嶼澈突然笑了聲,“又不難,看一眼的事,确認不就徹底安心了。”

宋明彥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做的噩夢,萬一……畢竟那是黎湛,黎湛他……

他吞咽了幾次口水,“說吧,怎麽确認。”

沈嶼澈一字一句。

“你不記得了?他背上有塊藍色心形胎記。”

……

“我不會游泳。”眼閃停

少年黎湛聽到邀請,搖了搖頭。“快參加比賽了,我還有幾套題要算。”

就在這時,顧孟成湊過去,就着黎湛的吸管喝了一口檸檬冰水,笑着說:“那你在旁邊做題,我們游呗。”

黎湛愣了下,默默放下檸檬水,不等他開口,宋明彥興致勃勃問:“孟成,你其他朋友參加你生日派對嗎,上次開跑車那個?”

顧孟成沒回宋明彥,一只手搭到黎湛肩膀,“好黎湛,我成年禮哎,你是我最好的弟弟,不來像話嗎?”

沈嶼澈摘下耳機,笑嘻嘻說:“反正哥你不去,我就不去了,顧孟成那些朋友煩死了。”

顧孟成趕緊附和,“你看你不去,他們都不去了……”他可憐巴巴,“我爺爺我爸都不在,你忍心丢下我一個人在那破房子裏過18歲生日啊。”

宋明彥小小聲,“上千平大別墅可不破。”

顧孟成的氣息全噴在黎湛耳後,黎湛突然起身,“我問問季修齊。”

顧孟成臉瞬間黑了。

黎湛走向沈嶼澈,“手機借我。”

沈嶼澈遞過手機,抱怨了一句,“上次給你手機不要,現在知道不方便了吧。”

黎湛拍拍他頭,“下月發工資買。”

沈嶼澈馬上笑了,“我要當快捷鍵1!”

顧孟成直直盯着黎湛,黎湛撥通電話,“修齊,你周六能出門嗎?是,給二哥過生日,你直接帶題到他家吧。”

顧孟成臉色方才轉好。

周六,黎湛卻還是游泳了。

他正在算題,一個男生突然撞過來,他連人帶椅子一起沖進了泳池。

是顧孟成救的黎湛。

少年白襯衫濕透了,薄薄的布料緊貼着背倍,他推開顧孟成捂着胸口劇烈咳嗽着。

旁邊有人喊了句。

“你們看,他背上有一個藍色愛心哎!”

……

沈嶼澈說:“你找個機會,看看徐回周的右肩。”

熱水淋下,順着徐回周頭頂流過他脖子,再劃過他肩膀。

霧氣缭繞,徐回周擡手輕輕擦着右肩胛那塊皮膚,幾分鐘後,他關水走出浴室,随意擦擦頭發,不再滴水就穿好浴袍出去了。

時鐘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二十一分。

徐回周拿出拼圖,專注拼着,當窗外照進陽光,拼圖框裏有一小塊已經能看出圖案了——

一片烈日般的火燒雲。

長睫微微扇動,徐回周輕聲說——

“天亮了。”

“魑魅魍魉該回去了。”

換了套黑色運動服,徐回周下樓吃早餐。

餐廳裏,宋明彥端着咖啡,眼睛一直瞄着門口,發現徐回周到了,他立即別過臉假裝喝咖啡。

待徐回周在對面坐下,他挪開杯子打招呼,“早安回周,今天有安排嗎?”

傭人來問徐回周早餐,他要了一碗清水面,然後笑着回,“買書。”

“書?”

“我資助的小朋友缺書。”

宋明彥握緊咖啡杯起身,慢慢走向徐回周,“喔,我差點忘了,你昨天說過你資助了幾個留守兒童,說起來我們基金會也有援助留守兒童的項目……”

快到徐回周旁邊,他“啊”一聲,裝作腳滑将咖啡潑向徐回周後背。

徐回周沒避開。

早在他選擇和沈嶼澈見面,他就猜到了後續。

沈嶼澈與宋明彥不同,只要見到他就會懷疑,然後想辦法驗證他的身份。

而最快的辦法就是——

他的胎記。

冰涼的液體流進脖子,徐回周眉心微動。眼扇亭

是冰咖啡。

他瞥向宋明彥,宋明彥的手已經摸上他衣服,“對不起,我腳滑了,快脫……”

“沒事。”徐回周自然起身,他比宋明彥要高幾公分,輕松撥開他手,從兜裏掏出一方白手帕,若無其事擦着脖子,“我上樓換套衣服。”

宋明彥當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他跟着上前還想動手,“我先看看燙……”

猛然想到傭人上咖啡時,他摸着滾燙的杯身好一會兒,還是讓換了杯冰咖啡。

他話生生憋住了,找不到借口,就這麽幹巴巴拽着徐回周的衣領。

這時徐回周神色忽然大變,用力拿開宋明彥的手,“我去換衣服。”

宋明彥腦海轟然炸了。

為什麽緊張?是不敢讓他看到他右肩嗎?

宋明彥本來覺得這事特別荒謬,徐回周不可能是十年前死掉的黎湛,他親眼看到……

可徐回周剛才的慌張不是假的,他們都是男人,看個上身沒必要那麽緊張,除非——

徐回周右肩有藍色胎記!

宋明彥心亂極了,怔怔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才聽到有人說話,“人早走了。”

宋明彥回神,不知何時陸翊安來了,臉色不太好,宋明彥也沒心情問他,捏着沾滿咖啡的手失神離開餐廳。

陸翊安臉發綠了,宋明彥同徐回周拉扯的畫面他看見了。

宋明彥比他年輕,又是健全能生育的男人,他心裏一直多少有想法。

好在宋明彥交友圈子向來幹淨,沒有接觸亂七八糟的男人女人,在家對陸溯是親近些,但那是朝夕相處的親弟弟,半途回來的徐回周就不同了。

他在兩人還敢拉拉扯扯,那他不在的時候……

想到剛才宋明彥失魂落魄的反應,陸翊安猛然捶了一下桌面。

樓上徐回周沖洗完,換了套幹淨衣服出門,隔壁同時開門了,陸溯系着領帶出來。

徐回周主動問他,“要出門?”

陸溯不置可否,“你呢。”

“去買幾本書。”

陸溯随便系好領帶,“我送你。”

徐回周微愣,“你不是有事?”他目光打量着陸溯的西裝。

陸溯是天生的衣架子,簡單的西裝穿他身上,也很容易理解為何外界都說他是花花公子。

“不着急。”陸溯笑吟吟,“我的事時間還早。”

陸溯開車到了市區最大的書店。

與其他冷清的書店不同,這個書店還是個網紅店,清早已經人聲鼎沸,随處可見游客拍照打卡。

還設置有禮品區,甜點飲品區。

徐回周啞然,“你不能找個新華書店嗎?”

陸溯也噎了一下,“我上次來,這裏就是新華書店。”

“上次什麽時候?”

“十年前。”

“……”

徐回周安靜幾秒,他擡腳往圖書區走,“我去買書,你自己逛。”

徐回周掏出手機,點開校長發來的文檔,十幾頁密密麻麻的書名。

他取出一只推車,按着書名拿書,有看到其他不錯的書,他也抽出放進推車。

書全買齊,徐回周推回收銀臺的推車也有了八輛。

還有一本書要買。

徐回周再次折回圖書區,認真在書架尋找,找至一個安靜角落,這塊區域是挑空,層高十來米,陳列的書架非常高。

徐回周發現了他要找的書,在書架最頂層。

這個高度對于他而言也超标了,他找一圈沒碰到店員和拿書梯子,又回到原處,左手攀住書架,踮腳伸右手夠書,嘗試幾次,他指尖都是擦過書緣。

不停消耗體力,徐回周已經微喘了,這具修修補補的身體,越來越不禁用了。

他深吸口氣,正要再試,身後越過一只手,手指修長,掌心寬大,手背的脈絡爆出,指關節處微微泛紅,戴着一塊純黑機械表。

輕松取出了徐回周想要的那本書。

淡淡的草木香襲來,男人尾音微揚,“性教育繪本?”

徐回周平穩着呼吸,回身說:“謝謝。”

陸溯遞給他,是疑問也是肯定,“這些書是給你資助的山區孩子。”

徐回周接過書,簡短回了聲,“是。”

陸溯沒再繼續,換了話題,“我今天不回家,你去我屋給我的花盆澆個水。”

徐回周答應了,“好。”

拿書回到收銀臺,收銀員告訴徐回周,“45塊。”

徐回周提醒她,“推車的書。”

收銀員笑着解釋,“那些書您旁邊的先生已經結過賬了,您只需結這本就可以了。”

她指了指《性教育繪本》。

徐回周扭頭,陸溯也在看他,四目相對,陸溯才恍若回神,立即勾唇笑了,“我也信有地獄。”

“就當我,提前支付去天堂的燃油費。”

……

剛出書店,徐回周就接到小律師的電話,“徐律師,出大事了!你快回事務所一趟吧!”

小律師的聲音火急火燎,陸溯在旁邊全聽見了,他關上後備箱,“我先送你,再送書回家。”

“謝謝。”徐回周沒有客套,他聽出事态嚴重,系上安全帶說,“開快點。”

一個小時的路,陸溯35分鐘就到了,徐回周揭開安全帶就直奔事務所,陸溯嘴唇剛張開,又默默合上,笑了聲,掉頭離開了。

徐回周出電梯便聽到震耳欲聾的叫嚷。

“怎麽辦啊!以後都要住在那樣的地方,我們還怎麽活啊!”

“我不活了!”

"全賴你們!不是你們,我們早拿拆遷款走了!”

“是啊,大關集團都願意每平方多補貼1000塊了,你們偏要勸我們不同意,你們真是害人精!”

還是會議室,徐回周推門進去,會議室裏烏泱泱一圈人圍着小律師,小律師都快哭了,看到徐回周,和見到希望一樣,“徐律師!”

古弄巷的居民聽他這樣一喊,蹭蹭回頭,看到徐回周,老張立即指着徐回周,“就是他!上次就是他忽悠我們不簽字,全是這壞律師害的!”

一群人全湧向徐回周。

會議室又悶又熱,所有人都在張大嘴說話,徐回周聽了一小會兒,就全明白了。

原來大關集團又出了新招。

這次直接下通告,不再動工,搬走的居民合同有效,賠款照付,剩下沒搬的大關集團不再負責。至于挖得斷壁頹垣的古弄巷,無限期擺爛。

“這下我們怎麽辦啊……嗚嗚嗚……沒人管了,誰負責啊……”

“揍他!全是這人害的!”

老張慫恿着人,幾個男人挽着袖子就要動手,小律師吓得不輕,拼命和徐回周使眼色讓他快跑,徐回周神色平靜,原地未動看着那幾個男人。

對上那雙淡漠的,又分外淩厲的鳳眼,那幾個人又不動了,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誰都不肯再上前。

老張低聲咒罵,“慫包!”

“安靜了嗎。”徐回周淡淡開口,“那到我說了。”

他音量不大,卻字字擲地有聲。

“我全權負責,兩個月後,我保證你們賬戶會收到每平方六萬的拆遷款。”

人群鴉雀無聲,唯獨老張嘀咕,“吹牛誰不會,你是神仙啊,說有就有!”

徐回周微笑,“不願意等也行,大關集團最後給你們的價格是3萬7,我現在以3萬8的價格收購你們的房子,你們願意買賣,現在立即過賬。”

小律師徹底驚呆了。

徐律師是瘋了嗎!古弄巷上百戶人家,金額得好幾個億了!

古弄巷的居民和小律師一樣傻眼,見徐回周如此大方,心裏不由開始盤算,律師比他們懂多了,3萬8收購,等6萬再賣給大關集團賺差價?這算盤也太會打了!

李老頭第一個出聲,“徐律師,我不賣,我是最信任你,他們誰要賣誰賣,反正我和你同一戰線,同大關集團抗争到底!”

有了帶頭,盡管老張還在煽風點火,其他人都決定再等待兩個月。

徐回周看向老張,“張先生,您要賣嗎?”

老張扣着下巴,幹笑幾聲,“不賣不賣,徐律師你忙,我回家等你好消息了!”比任何人都走得快,唯恐徐回周要強買他房子。

待古弄巷居民全部離開,小律師驚魂未定,開口都結巴了,“徐、徐律師……他們要真賣,您真買啊?”

徐回周翻着大關集團的通知,淡聲說:“沒錢怎麽買。”

“那您——”小律師靈光一閃,不結巴了,“您又是詐他們!”

這次徐回周沒回了。

同時,顧孟成接到電話,他聽了幾句,對面還在說,他揚手就摔了手機,砸到落地玻璃,哐一聲掉到了地毯上。

“艹!”他煩躁罵了一聲,朝外喊,“許珩!”

許珩合上文件要進去,旁邊的秘書小聲問他,“許助理,顧總又怎麽了?”

許珩猜想,大概又是古弄巷的事,這個項目一直拖着,顧孟成的爺爺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古弄巷必須兩個月內搬幹淨。

許珩搖頭,“不知道。”

他敲門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反鎖上門。

在顧孟成的私人休息室,許珩被顧孟成壓在落地窗弄到天色漆黑,顧孟成才消了氣,抱着他去浴室。

寬敞浴缸裏,許珩幫顧孟成捏着肩,顧孟成指間紅猩忽明忽暗,須臾,他吐出一口白霧,說——

“明天去那個破律師事務所,見見那個新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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