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殿外天寒地凍, 偏殿內卻因缭繞的水霧多了些溫暖。
顏莳不是沒聽見朝她走過來的腳步聲,她本以為是聽月,便也沒在意, 可擡眼看過去時才發現走過來的是霍如深。
她又看了眼已經成碧色的藥浴, 靠在白玉階上繼續閉目養神,反正他什麽也看不見。
霍如深似乎有些意外顏莳的反應,走到她身邊彎腰用手指觸了一下顏莳身邊的藥浴, “水要涼了,殿下可以起來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沉, 顏莳睜眼看過去,“讓聽月進來, 陛下可以出去了。”
但她身旁人非但未離開,還伸手将她頭上固定發髻的簪子給拔了下來,簪子落到白玉階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顏莳有些不耐地轉過身,她拉住霍如深的手道:“陛下就不怕我在這池子裏藏着把刀, 在你靠近的時候把它捅進去?”
還帶着水漬的手摁到霍如深的胸膛處,顏莳能感覺到她手下心髒有力的跳動聲, 一下接一下。
霍如深只是擡手挑了些散落到她肩前的烏發,在她耳邊別有深意道:“朕若死了, 還有殿下和一堆人陪葬, 倒也不虧。”
說罷他将手收了回來,站起身道:“殿下前些日提起的雪災已經有眉目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朕在內殿等殿下。”
顏莳看着他走出偏殿, 才緩緩從浴池內走了出來。
聽月匆匆進來時,她已經穿好了寝衣, 只剩下還在滴着水的烏發。
“娘娘怎麽沒喚奴婢一聲?”聽月慌忙拿起一旁帕子将顏莳的濕發包了起來,還沒等頭發絞幹,顏莳就讓她退下了。
不得不說,霍如深是知道怎麽讓她着急的。
她随手将頭發用簪子挽起,擡步朝內殿去。
殿內暖爐旁,霍如深翻了翻顏莳今日看的書,也不知她是從哪尋來的古籍,這些殘卷放到外面那些學子手中,可是備受追捧的東西。
顏莳看見後直接将他手中的古籍抽了出來,除了那些奏折外,這是她藏在東宮裏,最寶貴的東西,要不是因為景玉宮沒地方放,她才不會随意擱在桌子上。
霍如深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沒想到她會對這些書反應如此大。
“雪災一事,确實有百姓深受其擾,不過朕交給餘先生去辦了,身為首輔,他該有些政績出來,才能讓群臣信服。”
顏莳整理古籍的動作一頓,“陛下封了老師當首輔?”
雖然她有預料,但她依舊有些擔心,新朝初建,他這是想推老師上位,成為衆矢之的,好讓自己置身事外。
“陛下可真是狠心,老師幫了你那麽多,最後卻要被你扔進‘狼窩’裏。”
“殿下如果站在朕的位置,會做出同樣的舉措,而且殿下怎知餘先生應付不來?”
顏莳自然相信老師的本事,這是他一直在等的機會,哪怕知道霍如深的用意也會接下首輔的差事。
不過她還是反駁道:“我可沒陛下陰險。”
霍如深伸手解開了她還未幹的頭發,“殿下當日将玉佩交給容凜防着宋景玉的時候,也不遑多讓。”
顏莳瞥了他一眼,将他手中的發絲抽了出來,“我只是防着他,可沒打算要害他。”
說罷她又問了句,“陛下打算對容家動手了?”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問起容家的事,霍如深依舊如實回了她,“看在殿下此刻姓容的份上,要動也是最後動他們。”
顏莳并未将今日容家遞來拜帖的事告訴霍如深,帖子是由聽月的手送進來的,哪怕她不說霍如深也會知道。
見顏莳沒說話,霍如深接着道:“當日朕既然答應了殿下,便不會對無辜之人動手,殿下可以放心。”
這些話落到顏莳耳邊信用已經降了不少了,永安還不是被他拿來當成威脅她的工具。
顏莳走到外殿的書架上,從裏面抽了封奏折出來,明日就是正式的早朝了,之前她未能拿出來的東西,她想交給霍如深,好歹能還老師一個清白。
霍如深接過她遞來的奏折,這也是前些天從東宮拿出來的?
“殿下是想讓朕還餘先生一個清白?”
他将奏折打開又合上,“可殿下要知道,朝中誰人不知餘先生是朕的親信,這份奏折即便問世,信的人也不多。”
顏莳卻道:“朝中大臣不信,但天下學子會信,總不能他們日後的主考官是在前朝因貪污被罷免的罪人,陛下若不還老師一個清白,來日那些學子會聯名上書到禦前抗議。”
“陛下想試試被天下文人唾罵的滋味?”
霍如深倒是沒想到這些,他應允餘若要在來年加開恩科,讓他做主考官,但暫且只是設想,風聲還沒放出去,經顏莳提醒,他才發現自己将這些事想得太簡單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顏莳道:“倘若殿下能早掌權幾年,這天下也落不到朕手中。”
顏莳沒理他,當事已成定局的時候,再惋惜這些,根本毫無用處。
她走到內殿時忽然側身望向霍如深道:“皇城中的宮殿衆多,陛下何必非要睡在那軟榻上。”
眼下之意,便是要趕他走。
可她卻等來了霍如深不知何意的一句話,“朕樂意。”
~
登基大典結束後,柳獻按照霍如深的意思趁夜将容凜打暈扔到了容國公府門口。
為了防止他凍死在外面,柳獻還好心地讓人給他換上了厚棉衣。
夜裏換班的國公府下人發現了躺在外面面色發白的容凜,他舉着燈裏照了一下,立刻便認出此人是誰,趕緊把容凜給拖進了府裏。
而在此刻,已經被放回去的宋景玉将手中的紙錢盡數扔到火盆裏。
他本以為自己還能趕上見殿下最後一面,可直接被攔在了距離江淮不遠的地方,直到前日才被送回宅邸。
今日宣淮王的登基大典他稱病未去,但對方卻給了他一封加官的聖旨,把他從工部員外郎,調到了兵部侍郎。
可宋景玉卻高興不起來,他是殿下的伴讀,又曾在江淮頂撞過宣淮王,這份加官的聖旨在他手中燙手無比。
而且他從未和兵部的人有交集,也不熟悉兵部那邊的辦事流程,真不知等着他的是福還是禍。
火盆中的灰燼被風吹起,星星點點的火光映在宋景玉眼中,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如果他從江淮時就投向霍如深,此刻又該是怎樣的?
~
次日,顏莳早早醒來,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應該已經到了早朝時分。
候在床邊的又是一個新來的宮婢,顏莳不用問便知她名字還是“聽月”。
“娘娘醒了,天色還在,可要再睡會兒?”
後宮并無中宮主位,更無太後,顏莳不用向任何人請安,現在起來确實有些早。
顏莳搖頭,“不用了。”
她坐起身來,就聽見聽月在一旁問道:“娘娘今日可要傳容夫人觐見?”
顏莳有些詫異,霍如深竟然肯讓她見外人,還是容家的人?就不怕有人會認出來她?
她本想拒絕,但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讓她來吧。”
不過她似乎只在多年前宮宴上見過這位容夫人,面貌都記不太清了。
容家選在這時讓她以“容寧母親”的身份進宮來是為了拉攏她?
不知前朝發生了何事,今日霍如深倒是沒在午膳時在她跟前礙眼。
午膳過後,顏莳剛喝完藥,殿內藥味都還未散,外面便有人傳容夫人到了。
顏莳放下手中的書,看向殿外,一位身穿命婦冠服的婦人走了進來,她第一次來景玉宮觐見,确實該穿的隆重些。
“臣婦見過貴妃娘娘。”
容夫人順在宮人的指引,跪在了顏莳面前,仿佛回到了當年入宮觐見前朝容貴妃的時候。
顏莳開口道:“起來吧,賜座。”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等着容夫人起來後先開口。
容夫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她面前的顏莳,忽然動作一頓,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此人眉眼有些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像誰。
也許是察覺了自己盯着人的動作有些失禮,容夫人忙道:“娘娘仙姿,臣婦一時看呆了。”
顏莳沒想到她會說這些,這也難怪,畢竟多年未見,她又換下了男裝,認不出來也在理。
她只是靜靜坐着,容夫人便将來意托盤而出,她還看了眼站在門口的聽月,壓低了聲音。
“娘娘能入容家族譜,是容家與娘娘之間的緣分,臣婦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娘娘若是不嫌棄,日後也可喚臣婦一聲母親,往後容家也将成為娘娘在前朝的助力。”
其實今日,容夫人是不想來的,她心裏不想自己女兒進宮當妃子,但聽聞聖旨上的“貴妃”,又開始眼紅起來。
老國公還說面前的女子如果有了容家的助力,說不定中宮之位也能盡收囊中,如此她便更後悔了,早知道她就不該攔着父親,倘若現在面前坐着的是容雲清,那她之後可才真真是享福了。
容夫人之前看過當年容貴妃的做派,對着她卑躬屈膝過,所以才多年不曾進宮,哪怕宮宴上見到了也是躲着走。
可若是放到她自己女兒身上,便是再大的排場都不夠。
容夫人自從進殿便聞到了殿中未散的藥味,她接着說道:“娘娘可是身子抱恙?在這後宮沒有信得過的太醫可不行,太醫院內有位安太醫,是容家提拔上來的,醫術精湛,可為娘娘所用。”
顏莳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聽見殿外傳來小太監的通傳聲:“陛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