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雲卿沉入水底
第39章 雲卿沉入水底
康熙帝原本寒沉下去的眉眼間, 隐隐浮現出一股暖意。
那夜與她說開後,倒底是有幾分用處,如今也知道主動請他做主了。
而後康熙帝轉向小太監, 眉眼再度變得冷凜:“說吧。若有一句假話, 朕就割了你舌頭。”
小太監吓得猝然一抖,下意識看向佟貴妃。
“你瞧本宮作甚?”
佟貴妃登即瞪了眼小太監,厲聲厲色:“你且将事情一五一十說來,不得有一絲一毫的隐瞞, 否則本宮也絕不饒你!”
“啓禀萬歲爺,奴才在內務府統管炭火,今日為各宮分派炭火時,發現獨獨少了和靜公主宮裏的紅羅炭份例。”
小太監跪在地上, 兩重威壓之下,吓得額頭直冒冷汗, 戰戰兢兢地回禀道。
和靜公主今年不過四歲,還聽不懂其中的關竅,奶聲奶氣地問:“為何獨獨少了本公主的那份?”
生母兆佳氏, 布貴人立即臉色大變,捂住和靜公主的嘴,恭順道:“三公主年幼, 此事還請萬歲爺做主。”
布貴人不得寵,即便誕下公主也只得了一個貴人的位分。這些年在宮裏皆是謹小慎微,一聽此事牽扯禦前紅人衛氏, 即便是自己女兒受了委屈,也不敢哭訴。
看着她這不争氣的樣, 佟貴妃鄙夷地橫了一眼,不再指望着她。
“是啊, 你且說說,為何獨獨少了三公主的份例?”佟貴妃逼着小太監繼續往下交代,意有所指:“此事又為何會和雲卿姑娘扯上關系?”
“回貴妃娘娘的話,份例是前兩日就分派好的,已在陸續往各宮去遣送了。”小太監打着顫道:“今日奴才本想給和靜公主送份例,才得知這份例,昨日被乾清宮的雲卿姑娘給領走了。”
事情說到這,衆人都聽了個七七八八。
Advertisement
大意就是這衛氏恃寵生嬌,膽敢跟三公主搶份例!
至于為何“獨獨”少了三公主的份例,這用詞也是巧妙。
因為宮裏,除了康熙帝、孝莊太皇太後、皇太後,就只有主位以上的娘娘們可以分得紅羅炭,再有就是皇子和公主。
如今康熙帝有三子三女,大阿哥有惠嫔撐腰,三阿哥和二公主有榮嫔撐腰,大公主雖非親生,但背後亦有親生父親恭親王撐腰。
數落下來,就只有不受寵的布貴人,所出的三公主最好拿捏。依着布貴人謹小慎微的樣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吭聲。
一時間,嫔妃們看向雲卿的目光,都變得不善。
她們這些伺候過萬歲爺、當主子的都不曾享用,她衛氏一個狐媚邀寵的奴才也配?!
眼見雲卿已激起衆怒,烏雅氏借機出聲:“嫔妾倒覺得此事有蹊跷,說不準是雲卿姑娘一時不察,領錯了炭火也說不定。”
按理說在這種盛大場合,低位小主是沒資格主動搭話的。就比如布貴人,也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但烏雅氏如今有孕在身上,自然今時不同往日。且看似是替雲卿說話,大氣地不計較之前兩人的過結,越發被康熙帝等人高看一眼。
實則,正好給了小太監繼續往下說的機會,徹底斷了雲卿替自己辯解的後路。
小太監:“回烏雅常在的話,這紅羅炭和黑炭,從外觀一眼便能辨識出來。”
聞言,嫔妃們的神色更是有趣了。
這可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
衆人越氣,佟貴妃越是假意幫雲卿開脫:“雲卿姑娘一向守規矩,此事全憑這管事的一面之詞,沒得物證,也算不得真。”
雲卿住在乾清宮,若是想去乾清宮找物證,自然得經過康熙帝首肯。
嫔妃們皆是看向坐在上首的康熙帝,還有孝莊太皇太後,雖是一字未提,但目光中皆是期盼着找到證據,嚴懲雲卿。
只要證據确鑿,萬歲爺也不能公然包庇,否則難以服衆。
孝莊太皇太後未急着發話,想看看身側的康熙帝會作何反應。
康熙帝沉着臉,觑了一眼佟貴妃:“搜查天子重地,你配嗎?”
黑沉的丹鳳眼,濃重銳利且帶有威壓,“不若朕這皇位,也換你來做!”
他忽地“砰”然拍案,吓得佟貴妃當即雙腳一軟,從椅子上栽滑下來:“萬歲爺息怒,嫔妾絕無此意,萬歲爺息怒呀。”
其餘一衆妃嫔,此前的所有不切實際幻想,在帝王的怒意之下,皆是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們亦是紛紛跪下來,一邊戰戰兢兢道“還請萬歲爺息怒”,一邊對雲卿的敬畏之心更深一層。
萬歲爺不加搜證,就公然袒護。這顆眼中釘,就是紮得再深,恐怕也是拔不得了。
“行啦,都起來吧。”
孝莊太皇太後這時發了話,“貴妃此事處理不夠妥當,罰俸一年,以儆效尤。”她繼而話鋒一轉:“但三公主乃皇家血脈,即便年紀小,也不允許被他人欺辱了去!”
她語氣淩然,目光犀利地看向雲卿:“衛氏,你來說,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後的話,奴婢昨日的确從內務府領到了紅羅炭。”
主子們說話,宮女不得擅自插嘴。雲卿此刻被孝莊太皇太後點了名,這才恭敬開口道。
她這話一出口,衆人皆是嘩然。
本以為她會替自己辯解,怎的還主動認下罪過?
莫非是覺得萬歲爺能護她周全,竟連太皇太後也不放在眼裏了?
佟貴妃和烏雅氏等承乾宮的人則暗自竊喜,衛氏如此狂妄自大,太皇太後這次絕不會再容得了她!
布貴人看向雲卿,敢怒不敢言,只期盼太皇太後會為三公主做主。
僖妃和惠嫔則是作壁上觀,只待坐收漁翁之利。
榮嫔則詫異地看向雲卿,她自認為雲卿不是如此仗勢欺人之輩。
康熙帝也詫異地看向她,但見她面容平靜,心裏也跟着平靜下來,“領到紅羅炭,然後呢?”
語氣不似兩人親昵時的溫柔,但比照對佟貴妃的淩厲口吻,于涉嫌的雲卿來說,已然天恩。
尤其一句“然後呢”,從側面透露出他的信任,相信此事另有隐情,而非直接蓋棺定論地判罪于她。
雲卿的心湖,再一次泛起道道漣漪。
雖然料到他會護她一二,但沒想到他會在她解釋之前,就選擇相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佟貴妃等人就是抓住這點,才将此事與最不受寵的靜和三公主牽連在一起。
可一想等會要發生的事……
不,她不能再左右搖擺!
“回萬歲爺的話,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雲卿打定主意後,從容說道:“奴婢昨日去內務府,管事外出給各宮送份例,奴婢便按照份例自己領了一筐黑碳。回到住處才發現,黑炭下面竟是大塊大塊的紅羅炭。”
“想着是管事年底庶務繁忙,沒留意到,奴婢就立即回內務府換取黑炭。結果奴婢等了近一個時辰,眼見天黑下鑰管事也未回,這才重新回到乾清宮,想着過完年節再去重新換取。”
雲卿一五一十陳述完,忽然事情來個大反轉。
黑炭下面藏着紅羅炭,這話,就別有一番嚼頭。
小太監忙道:“啓禀萬歲爺,這紅羅炭分明是雲卿姑娘想要的。為着不被其他人瞧見,才在上面蓋了幾塊黑炭打掩護。”
“啓禀萬歲爺,這位管事剛才也說了,是今日才知曉此事。可見我們昨日未曾見面,該他當值人卻不在,又如何證明奴婢是強行取碳?”
雲卿字字珠玑。
小太監被逼急了,嘴巴一慌:“替我看守的淩嬷嬷,說她是親眼瞧見的。”
他眼見言辭混亂,又急忙解釋道:“奴才是新上任的,想着去各宮認認路,就親自前往送炭,遂請了別人幫忙照看……”
“一派荒唐。”
一直未表态的宜嫔,忽然嘲弄道:“既然你都未曾親眼瞧見,就如此在禦前言辭鑿鑿,誰給你的狗膽子!”
宜嫔一慣性子大大咧咧,也一向喜歡與佟貴妃對着幹,大夥倒也不疑有他。
榮嫔也難得摻和一句:“這淩嬷嬷,可是此前因着造謠雲卿姑娘,被趕出乾清宮的那位?”
孝莊太皇太後心下已了然:“既然還有其他人摻和,也一并帶上來。至于此人,敢公然藐視天家,先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小太監慌忙看向佟貴妃,但佟貴妃對他已然厭惡至極。怕其他人瞧見,趕忙撇清關系。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原本的說辭應是:昨日只有雲卿姑娘領走了一筐碳,記事冊上只有她一人的簽字畫押。
……
給小太監看着炭火的人,帶上來了,赫然就是被趕出乾清宮的淩嬷嬷。
不等淩嬷嬷說話,有的嫔妃已反應過來,這恐怕是淩嬷嬷在公報私仇。
事情再度反轉。
“淩嬷嬷,昨日就是你替那管事看的炭火?”
梁九功忽然笑眯眯站出來。
衆所周知,梁九功的态度全仰賴于康熙帝态度。
事已至此,孝莊太皇太後也不好再過多幹預,索性由梁九功全權處理。
“回谙達的話,正是。”
淩嬷嬷語氣略顯無奈:“雲卿姑娘當時強行領取紅羅炭時,奴婢也曾規勸過,但實在是……”
“雲卿姑娘說她去領炭火的時候,不曾有人當值。”梁九功:“這話,你如何解釋?”
“回谙達的話,奴婢本是在隔壁的織辦處當值。那李管事托我照看着,恰逢瞧見雲卿姑娘在自己倒換炭火,奴婢遂上前阻攔。”
淩嬷嬷一口咬定。
反正昨日他們特意寫上“管事不在,明日來取”的牌子,清空了現場。只待衛氏來時,才換作“管事不在,自行領取”。
當時并無第三人,這衛氏就算渾身漲了嘴,都甭想說清。
紅羅炭被衛氏領回乾清宮,就成了唯一的鐵證。
佟貴妃和烏雅氏心裏也是有恃無恐,幸災樂禍地等着雲卿無力自辯的醜态。
怎料這時,“啓禀萬歲爺,這淩嬷嬷的話,不夠屬實。”
宜嫔身邊的宮女,豐書忽然跪了出來,“奴婢昨日去內務為宜嫔娘娘辦差事,因着鬧肚子去淨室,恰是路過領炭火的屋子。”
她道:“奴婢親眼瞧見淩嬷嬷在門口觀望什麽,待雲卿姑娘走近,淩嬷嬷竟是将‘管事不在,明日來取’的牌子,換作‘管事不在,自行領取’。奴婢當時還以為淩嬷嬷曾是乾清宮舊人,所以對雲卿姑娘特別優待,如今看來,竟是有意栽贓陷害。”
淩嬷嬷臉色一變,但很快倒打一耙:“豐書姑娘,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愁,您何必要害我?”
“那孤呢?”
胤礽這時也站起來,“啓禀皇阿瑪,雲卿領到紅羅炭一事确有誤會,早間她已奏禀給兒臣。”他朝康熙帝和孝莊太皇太後拱了拱手,“還請皇阿瑪和烏庫瑪嬷,能還雲卿一個公道。”
說罷,他看向淩嬷嬷的目光,無比失望。
此前雲卿欲言又止地和他說出自己的猜想,他還是抱着一絲希望的。畢竟在他印象裏,奶嬷嬷一直也是個性情良善之人。
所以今日之事,他和雲卿君子約定,兩邊都不偏心,用事實說話。
沒想到……
“殿下,您怎麽也……”
淩嬷嬷面如死灰,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一手奶大的孩子,有一天竟會幫着外人說話!
“如此,淩嬷嬷可還有什麽話要說啊?”
梁九功及時打斷她的妄言指責,依舊笑眯眯的,但在淩嬷嬷看來,這宛如死神的微笑。
……
不僅有兩個人證,還有太子親自作證,淩嬷嬷自然撈不到好。
“來人,将這刁婦并那管事,都拉下去杖斃。”
康熙帝當場下令,語氣毫無起伏。
兩個奴才的命,在他面前,不過卑如草芥。
“就當着宮人們的面,朕倒要看看,以後還敢在這宮裏犯下如此膽大包天的行徑?”
宮人們聞言,皆是腳底發寒,雙腿打顫。
“至于你,”康熙帝瞧向跪在地上的佟貴妃,眸色冷峻:“禦下不嚴,收回主管六宮之權,暫且交由宜嫔、榮嫔等人打理。”
“嫔妾謝萬歲爺隆恩。”
佟貴妃似霜打的茄子,徹底萎蔫:“嫔妾自請閉門思過,還望萬歲爺成全。”
此事嚴格意義上來講,算是欺君,是要誅連九族的。念及是外祖家,康熙帝給足了臺階,佟貴妃自知得見臺階就下。
而後,佟貴妃灰溜溜地先行回承乾宮閉門思過,烏雅氏等人不敢上前招惹,略微走慢一步。
孝莊太皇太後被攪了雅興,也不再想看冰嬉,在皇太後和僖妃的陪同下,乘坐轎攆回了慈寧宮。
雲卿和宜嫔兩人眼見時機成熟,開始下一步計劃。
“萬歲爺,臣妾陪您到那邊走走吧,正好臣妾有件事,想單獨向您禀明。”
宜嫔憑着昔日的寵愛,成功叫住了正準備擺駕離開的康熙帝,二人往千鯉池旁的橋上而去。
雲卿也打發小祿子,先帶心緒不佳的胤礽回了乾清宮,借口自己想随便轉轉,而後開始單獨行動。
她走向烏雅氏:“烏雅小主,萬歲爺有請。”
烏雅氏狐疑看了眼她,又望向在橋上的康熙帝和宜嫔兩人。
對方似乎也正在看她們,宜嫔還朝這邊招了招手。
烏雅氏信以為真,只當康熙帝要關切她腹中胎兒,扶着貼身宮女的手,“那就走吧。”
從浮碧亭到橋上,勢必要經過千鯉池旁。
雲卿忽然露出一抹勝利者的微笑,挑釁道:“小主就不想知道,那般天衣無縫的計劃,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烏雅氏臉色一變,“果然是你搞的鬼!”
淩嬷嬷一旦親自出面,衛雲卿定然會心有防範。
也為着将事發之日選在今日,佟貴妃特意挑了個新管事上任。如此有借口說,新當值不久,昨日去親自拜會各位娘娘,今日才知曉此事。
并安插淩嬷嬷也進了內務府,瞅準時機,換了告示牌。從外人眼裏,那管事就是昨日不在。
即便萬歲爺有意維護,追查到底,當日那裏已無其他人可以作證。唯獨實實在在的紅羅炭作為物證,叫衛雲卿,有口難辨。
只是這管事是個沒膽量的,禦前一緊張,哆嗦出了實話,露出了淩嬷嬷……
“所以,那個管事原本就是你的人!”烏雅氏忽然回過味來,“可你為何會選在今日動手?”
“因為前不久,淩嬷嬷才主動找上了你們吶。”
雲卿繼續笑道:“我之所以此前沒有徹底滅口淩嬷嬷,一是太容易被人懷疑上我身上。二來,就是想讓她主動去找你們投誠,我好守株待兔,将你們一舉重創。”
她一邊吸引着烏雅氏主仆的注意力,一邊不經意緩緩走近:“至于為何選在今日,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
話音未落,只見雲卿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烏雅氏的手,翻身墊在下面,朝旁邊的千鯉池狠狠摔去——
“烏雅小主,您為何要害奴婢!”
雲卿落入水中的剎那,高呼了一句。
而後兩人雙雙撞開薄薄的冰層,“噗通”一聲,紛紛落入寒水之中。
這個位置在橋下的拐角處,參與冰嬉的人不會過來。
此次操辦冰嬉活動的管事,其實也是宜嫔的人。他昨夜命人提前悄悄鑿開厚重冰層,只待一夜過後,凝結一層薄冰,蒙混住烏雅氏的警惕之心。
至于那管事小太監,如烏雅氏猜測,正是宜嫔一早安插在佟貴妃手底下的心腹死士,待淩嬷嬷去投誠佟貴妃後,就獻上這紅羅炭的計劃。
佟貴妃自以為可以當着孝莊太皇太後和衆人的面,康熙帝無法包庇雲卿,徹底一舉将其拿下。
恰好攪了衆人雅興,冰嬉提前結束,利于宜嫔和雲卿分頭行動。
……
如此大的響動,很難不引人注意。
衆人聞聲望過來時,就瞧見烏雅氏正從上往下,将雲卿推入千鯉池。
而雲卿只是出于本能,下意識抓住了烏雅氏的手,這才導致兩人前後墜入池中。
“啊——”妃嫔們驚叫成一團!
周圍的護衛立馬沖上來營救。
橋上的康熙帝,也是第一時間聞訊趕到。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他,頭一次急促地顧不得帝王形象,高聲下令:“趕緊下去救人!朕賞他黃金萬兩!”
可是令人詫異的是,兩人身量都不重,竟是沒一個漂浮起來?
按理說,懷有身孕,身子更重的烏雅氏或許會更快沉入水底。
但身子輕盈的雲卿,肯定會有機會漂浮在水面一段時間的……
宜嫔驚得睜大雙眼。
這與她們事先商量好的,根本就不一樣!
她忽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這衛雲卿,是不是原本就沒和她說實話。
她是想和烏雅氏,同歸于盡?
(女主死了,全文完)
(哈哈,我就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