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可以名正言順的重逢◎
明天一早就要飛回公司, 正式進入回歸期前最後的封閉集訓。
接下來一段時間內要專注訓練,大概率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找小師傅,柏林打算今晚直接把吃的送過去。
他考慮過, 小師傅在山裏沒有夜生活, 大概率早睡早起。
要是小師傅睡下了, 就把東西放到門口,等第二天他一早起來就會看到了。反正山上只住着小師傅一個人,也不會有人偷走。
韓宇哲手裏拎着八個最大號塑料袋子,柏林也兩只手都占滿了。
前兩次瞬移的時候, 韓宇哲都會将柏林的眼睛蒙上,這一次柏林想着韓宇哲抽不出手來,很配合地直接将眼睛閉上了:“我準備好啦。”
韓宇哲靜靜看着柏林期待地閉上眼睛, 無聲偏頭笑了。
如果柏林這個時候睜開眼睛, 就會發現韓宇哲根本沒有老老實實拎袋子——那是在有人類在場的時候裝樣子罷了,惡魔這麽懶, 離開視線範圍後, 所有的塑料袋子漂浮在半空中,跟着他移動。
他信步往前一邁,擡起手在柏林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周邊的溫度驟降。
越高的山夜裏溫度越低, 沒有了韓宇哲留下來的保暖法術, 柏林原本應該凍得哆哆嗦嗦, 現在卻發現一點都不冷。
他反應了一會兒, 恍然看向韓宇哲:“補上啦?”
韓宇哲勾住漂浮在半空中的袋子,微微點頭。
柏林想了想:“萬一夢裏的人又把術法去掉了怎麽辦, 他有點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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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裏聽不出他和祂的區別。
看完百度百科後, 先入為主自動代入’食夢貘’設定的韓宇哲不在意:“沒事, 沒了就再補, 不麻煩。”
柏林有點感動地傻笑了一下。
“不麻煩”——這句話從幾步路都懶得走的韓宇哲嘴裏說出來,可以說是最令人欣慰的話了。
他對此認真地表示:“阿哲你放心,等進入訓練後,我會陪你每天加練舞蹈的,保證讓你的風評逆轉。”
韓宇哲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硬:“…………”
韓宇哲很清楚,他在skye團內是實力最差的一個。
公司給定的官方定位裏,他是skye的“門面”——但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團內最好看的一個。
五個人的團內根本挑不出誰是門面。別的團挑不出門面是因為沒有真帥哥,上妝後半斤八兩。而skye卻是因為每個成員分到別的團都可以是用顏“霸淩”隊友的大門面,放在一個團內神仙打架,反而選不出來,因為審美并沒有标準,各有各的偏好。
公司之所以最終将“門面”的定位給了韓宇哲,究其根本,圈內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調侃:唱跳雙廢的花瓶就是門面。
這句話本身并不客觀,很多團內的門面的确符合字面意思(長得最好看),實力也并不弱。有實力的門面擔當甚至會被公司“防爆”,減少鏡頭和歌詞part,每次到單人killing part就切全團遠景,生怕個人太出彩壓過團體,個人人氣太高掌控不住。
但這句調侃放在韓宇哲身上,一點也沒有冤枉他。
惡魔的種族特性決定了,韓宇哲實在是太懶了。他的業務能力剛好卡在觀衆能接受的及格線上,不好不壞,說劃水呢也算不上,說拼命敬業呢扯不上關系。
韓宇哲舞臺上不劃水,訓練時卻總是搞省電模式,公司說過幾次,韓宇哲每次都神游天外一般默默聽着,該偷懶還是偷懶。
當時skye定人的時候,公司實在舍不得他的臉放到別的團,才咬咬牙讓他作為skye的一員出道。當然,傳說中惡魔的低語最會蠱惑人心,這其中韓宇哲是否有動過什麽手腳,別人也不得而知。
柏林提到這一點很是替他頭疼:“阿哲,你這次回歸一定要支棱起來,争取能洗刷掉劃水王者的稱號。”
其實柏林說的委婉了,網友代指韓宇哲更常用的稱號是劃水青花瓷:意指劃水組裏顏值最高的。
韓宇哲:“……”
他很想說他并不在乎,而且他覺得粉絲和路人說得也沒錯,但他一想到要跟柏林解釋,解釋完柏林一定會勸他努力練習一起進步,韓宇哲就已經提前開始感到累了。
于是他點點頭:“好。”
柏林欣慰地一笑,放下心來。
說話的功夫适應了光線,但夜裏山上沒有燈,視野沒有上次來時清晰。
韓宇哲輕輕彈了個響指。
螢火蟲般星星點點的光自雪地中漂浮起來,緩緩地彙聚在柏林周圍,指引着通往寺廟的路。
這一幕如夢似幻,光點映亮了被雪壓彎的枯樹枝桠,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扇動翅膀,來到了人間。
“好漂亮啊。”
柏林拎着袋子的手費勁地擡起一點來,試着碰了碰光點。
被指尖觸碰的光點四散開來,化成了粉末狀的霧氣。
柏林一深一淺地往前走:“它長得好像螢火蟲。我知道螢火蟲離近了看其實就是醜醜的大蟲子,但是遠看真的很有童話感。”
袋子在韓宇哲周圍漂浮着,很快柏林手裏的袋子也脫離他漂浮到了半空中。他回答:“這就是螢火蟲,只不過是脫離軀殼消逝後的靈魂。”
柏林驚訝地再次朝圍繞着他的光點看去,這一次有意留意,才發現它們好像還是有生命的。
韓宇哲的話很平淡,在夜色裏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生命的終點,起點,不過是一場永恒的循環。”
柏林專心踩着腳下的雪,以防摔跤,沒有聽得很清楚。韓宇哲選擇的落點離寺廟很近,他已經能看清寺廟的輪廓:“……阿哲,你剛才說什麽?”
韓宇哲适時地控制塑料袋子回到了柏林的手上:“沒什麽。”
他操控着自己周圍的袋子先一步飄到了寺廟門口,悄無聲息地落地,随後抄着口袋懶洋洋地靠在了樹幹上:“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柏林知道他跟小師傅沒有什麽交流的話題,點點頭揮揮手:“嗯,我很快就回來。”
小師傅每天都掃門前雪,擋不住白日裏大雪紛飛,半日就将地面掩蓋了。
廟門不高不低,柏林走到近前,才從不夠緊實的門縫裏看到有光漏出來。
他正猶豫要不要敲門,低頭在原地淺淺剁了兩下腳抖掉鞋面上厚厚的雪,就聽到門吱呀了一聲,開了。
柏林驚訝于對方敏銳的聽力,正想擡頭打招呼,就看到小師傅手中警覺舉起的木頭棍子:“……”
拎着棍子的小師傅:“……”
被吓得一仰頭毛線帽往後滑下去的柏林:“別打,自己人。”
陳清秋:“…………”
他冷靜地将棍子随手擱置在了一邊:“你怎麽這個點來?”
小師傅頓了頓:“夜裏上山很危險,以後不要這樣。”
從他背後的院子透出來的燈光泛黃,小師傅跟上次見時利索幹練一身僧衣很不一樣,戴着黑框眼鏡,披着一看就很暖和的日常睡衣。
他的視線向下,落在柏林手裏拎着的袋子、和地面上的那堆花花綠綠的零食上。
柏林将袋子一股腦先放到地上:“你怎麽聽到我來的呀?我應該沒弄出多響的動靜。”
陳清秋抄着手攏在袖口裏,很誠實:“我什麽都沒聽到,但我裝了可視門鈴,看到有人了。”
柏林:“……”
他還是有點難以适應小師傅如此擅長利用科技工具,撓撓頭:“寺廟裏為什麽還有棍子啊?”
陳清秋雲淡風輕地回答:“山上有狼。”
柏林:“…………”
小師傅到底在山上過得是什麽驚心動魄的日子,總之好像跟他想象的每天打坐、念經的悠閑日子不太一樣。
他甩甩腦袋不再想這些,重新攢起情緒:“surprise!小師傅我是來給你送快遞的,這些零食應該能夠你吃上半年了。”
門口的袋子堆得滿滿當當,如同一座小山。陳清秋沉默地低頭看了看,花花綠綠的包裝上大多畫着一些卡通人物,上面的字樣也又醒目又圓滾滾。只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好幾樣柏林上次唠唠叨叨提到過的東西。
烤肉味的雞肉塊,綠皮的原味小小酥,還有辣條。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沒提到的,各種各樣的棒棒糖,水果布丁,顏色紅火的像在過年。
陳清秋抿唇沉默了半晌,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憋出一句:“謝謝。太多了,我轉賬給你吧,八……”
他還沒說完“八小林”的名字,就看到柏林想了想道:“八百不夠的,我知道小師傅你做up有錢,但我以後還打算來吃素齋,就當是提前抵飯錢了。”
小師傅堅持付款:“那你說多少,我轉給你。”
“好吧。”柏林拗不過他,老老實實掏手機,“我掃你。”
小師傅跟柏林加上微信後,兩人看着跳出的添加好友成功提示,同時都陷入了沉思。
小師傅:這位八施主好像是我的粉絲,他是不是買零食就等着加我微信啊。不對,不能如此揣測施主的好意。罪過,罪過。
柏林:小師傅非要付款是不是其實是想交換微信呀?也不對,在小師傅看來我是up的粉絲,應該是我更想要聯系方式才對。
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眼神飄忽了一瞬。
小師傅:“多少錢?”
柏林:“你轉一千塊錢就好。”
其實一千是遠遠不夠的,不過小師傅也沒有按柏林說的轉,而是比這個數多轉了一倍。
轉完之後,兩個人又是一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微信轉賬并不需要加好友啊,掃付款碼就可以了。
只是加都已經加上了,再删也不合适。
柏林慶幸自己沒用真名做微信名,很多業內都直接用真名,省了備注這一步,不容易找不着。
朋友圈柏林不常發,也看不出真實身份。
小師傅:“夜深了,你下山路會很難走。寺廟裏有空廂房,你可以在這裏住一晚,白天再下山。”
柏林擺擺手:“不用啦,我跟上次的朋友一起來的。有他在沒關系的!”
小師傅微怔,扶着眼鏡往遠處看了看,近視習慣性地半眯起眼睛,這才隐約看到不遠處等着的人影。
看出小師傅皺眉認為太危險,柏林安慰了一下,“真的沒事,他是專業的。”
陳清秋順着正常思路猜測:“專業登山者,他是驢友?”
柏林:“……”
他斟酌着詞彙:“呃,也可以這麽說。我朋友戶外生存能力極強。”
柏林心裏苦惱,初次見面是意外,但為了不暴露超能力給小師傅添麻煩,一個謊要用無數個慌去圓。
柏林不喜歡騙人。
他轉移話題:“沒想到你這麽晚還沒睡,小師傅你在山裏也熬夜呀。”
陳清秋見他堅持,沒有再繼續提建議,畢竟他們也算不上熟悉:“嗯,加班,畢竟佛祖不替我剪視頻。”
柏林:“……”
時間不早了,也成功将東西送到了小師傅手上,柏林跟陳清秋道別:“小師傅,這些零食應該能夠你吃很久了。我接下來會比較忙,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等忙完這一陣再來找你一起練八段錦,一起看日出。這些零食還算齊全,你有喜歡吃的口味記下來,不喜歡的也記下來,可以等下次告訴我。”
夜裏的冷空氣凍得人太陽穴都發涼,哪怕隔絕了溫度,柏林也能看到陳清秋說話間吐出的白色哈氣,趕緊揮揮手示意他進屋去:“那我走啦,下次再來找你一起吃飯。”
陳清秋披着衣服,口袋裏的手握着手機,猶豫躊躇地摩挲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再開口多說什麽。
他點頭:“下山小心。”
既然有緣,總還會再見的。
******
柏林回到酒店已然過了淩晨一點半,洗漱過後就倒頭就睡。
陷入沉睡後沒多久,柏林的意識再次來到了昨晚停留的庭院裏。
果然又做夢了。
睡下的時候是夜裏,夢裏的時間也是流動的,依然是白天。
自穹頂灑下的日光耀眼明亮,柏林四處望了望,在水池邊的浮雕後,看到了一截白色的衣角。
他繞過去,發現塞西爾正躺在庭院的水池邊,臉上蓋着兩片葉子,似乎是又在睡覺。
柏林猶豫要不要叫醒他,正在糾結中時,他擡起手摘掉了自己臉上的葉子,翻身坐起:“你來了。”
柏林笑起來,在他旁邊坐下,拿手試着撥弄了一下水面:“嗯,我今天睡得晚了些。”
他閉着眼睛享受了一下陽光,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塞西爾注視着他,看着柏林放松地伸展四肢,感覺現在的他像是一只吃飽喝足後困倦惬意的小獸。
“你喜歡曬太陽嗎?”
“嗯。”柏林點點頭,“被子和衣服要常常晾在陽臺上殺殺菌,人也一樣,總有感覺到累的時候嘛,曬一曬太陽就像充電一樣。”
塞西爾理解能力還不錯。他有一些聽不懂的地方,但多少能意會。
柏林半閉着眼睛,毫不顧忌形象地感受陽光。
神官總是正襟危坐,生硬地照着條條框框約束一言一行,柏林卻很随意,這種随意是絲毫沒有收斂的,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的一截手臂落進了水池裏,放松地撥動着,卻因為無法接觸,沒能将水池拍打出聲響。
沒能碰到真正的池水,他也渾然不在意,反而發出舒服地喟嘆。
塞西爾聯想到了在神殿裏曾見過的,叼着魚一溜煙穿過神殿的貓。
這些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享受陽光的生物,對神殿缺乏敬畏,有時候塞西爾也分不清,它們是無知還是無畏。
他遲疑片刻,學着柏林的樣子,将手伸進池水裏。
清涼,又被陽光曬得溫熱,很奇特的矛盾感。
“我這兩年出門擔心曬黑影響上鏡,每次在戶外都會打遮陽傘,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全心全意地感受日光了。”
柏林是塞西爾見過最難預測下一步行動的人。他似乎是确認了下池子裏的水清澈見底,下一秒放心地将腦袋試着紮了進去。
塞西爾:“……”
他默默地看着柏林先是試圖在水底吹氣看有沒有泡泡,又感到新奇的在水下捏住鼻子又放開。
柏林無法将水撈起來,就幹脆将腦袋湊了過去。
這樣樂在其中地研究了好半天,柏林才戀戀不舍地從水下出來,很感興趣地思考:“我接觸不到這裏的水,所以可以在水下呼吸,但不會出現氣泡。”
“好神奇。”
塞西爾在現階段,更擅長聆聽。
而柏林很少有機會,能像這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鏡頭前的柏林依然是自由的,只是這種自由有限度。
因為透過鏡頭看他的人,除了喜歡他的粉絲,還有很多抱有其他目光與目的的人。
隊友們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不意味着柏林會将所有的想法,都無所顧忌的全部說出口。
夢裏的世界跟現實世界沒有交集,似乎是一條平行線。柏林觸碰不到這裏的一切事物,他是游離在世界之外的人,而塞西爾跟他交換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他們之間的聯系是特殊的。
“這裏是我的夢,所以可以盡情曬太陽,想曬多久就曬多久,也不用擔心曬黑。我能感受到日光的溫度,跟現實裏沒有什麽差別。”
柏林說到這裏高興地晃了晃長腿,轉過頭狡黠地突擊抽查:“塞西爾,過去一天啦,你猜到我抓周抓到什麽了嗎?”
塞西爾金色的眼睫微微扇動了兩下,搖頭:“猜不到。”
柏林聞言歡快地半眯着眼笑,像是剛吃完兩條小魚幹後餍足的貓咪。
“塞西爾同學,你要學到的第一課,就是不能直接放棄回答。哪怕是遇到不會的問題,也應該踴躍猜測答案。”他一本正經地說完,還晃了晃腦袋,示意這樣不行。
塞西爾是個很能聽進去意見的人。
他想了想開口:“我想你沒有抓準備好的任何東西。”
“嗯。”柏林看看他,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答對了一半。”
他輕松地晃着腿揭曉答案:“我握住了奶奶的大拇指。”
“那天也是奶奶的生日,我跟奶奶的生日是同一天。”
“奶奶是家裏掌握經濟大權的人,而且是家裏最年長的長輩。”柏林笑得很開心,“從那天以後,我就成了奶奶最喜歡的小孫子,家裏所有的人都要靠邊站。”
塞西爾大概能明白他所說的意思,眼底掠過一絲笑意。
柏林說好要跟塞西爾講他的故事,就繼續接着講了。
他會在這裏待上一整晚再離開,等講完故事,再跟塞西爾轉述《十萬個為什麽》。
“爸媽要上班,工作挺忙的。從幼兒園到小學,奶奶會每天下午提前到學校門口等我,再一起溜達回家。偶爾順便去菜市場,可以現場選想吃的東西。”
“一般來說,只要是有營養的東西,奶奶都會欣然同意。”
柏林掰着手指頭數,吸吸鼻子,口水都要留下來,“你吃不到真的太可惜啦。我奶奶做飯可好吃了,拿手好菜有糖醋魚,紅燒肉,幹炸蝦仁,炸醬面,水煮肉片……哎,我小時候沒吃成個小胖子,純粹是基因太優秀。”
塞西爾不知道基因是什麽,但他感覺得到柏林在偷偷誇自己。
“我從小就閑不住,喜歡在戶外曬太陽,不太喜歡在家裏悶着。”
“整個周末我都在奶奶家住,這樣我爸媽可以過二人世界哈哈。”
“奶奶家旁邊有個小公園,有修繕臺階,能爬一座海拔五十多米的小山。她常說帶我出去溜達散步就像溜小狗一樣,每次見到小公園裏另一個爺爺帶着曬太陽的泰迪,都會打招呼說’你也帶孫子來啦,好巧’。”
柏林樂得前仰後合:“那爺爺一直以為奶奶在罵他,每次都憋着一肚子委屈,後來才搞明白,奶奶其實不是在開他的玩笑,純粹是在揶揄自己的小孫子。”
迎上塞西爾的視線,柏林解釋:“泰迪是一種小狗。”
他擔心這個世界的狗不叫狗,特意學着“汪”了一聲:“就是這種小動物。”
塞西爾眼神左右飄了一下:“嗯,我知道的。”
柏林:“…………”
也罷,丢人的次數多了,也不差這一次。
他強迫自己忽略掉尴尬發燙的耳朵,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根:“咳咳,總之我經常跟奶奶一起去小公園爬山。”
“小狗需要靠遛彎來消耗精力才不會到處拆家,我小的時候也差不多。”
“都住在同一個小區裏,撞上的次數多了,後來就經常和牽泰迪的爺爺一起爬山。”
“爺爺腿腳不太好,小泰迪長得憨态可掬的,但也能看出年紀大了,後腿也有一點跛。”
“小狗是有靈性的動物,比上幼兒園的我要善解人意、聰明的多。”
“小小的一段山路,年輕人走大概來回也就只需要半個小時,爺爺和奶奶需要慢慢地走,要花上兩個小時。”
“小泰迪邁着不太靈活的小短腿走在前面,很乖很乖,時不時地就會停下來回過頭,看看爺爺跟上沒。”
“爺爺停下來捶着腿休息的時候,小泰迪就會耐心地蹲下來等,無論多久也不催促他。”
“我沒心沒肺地跑來跑去,來回折返跑,小狗也只是睜着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歪着腦袋看看我,也不會像其他小狗一樣,看到跑起來的人就本能地跟在後面追。”
“後來我想,可能是小狗老了,也或許是它一直都記得,牽着自己的繩還握在爺爺的手裏,而爺爺很累了,需要休息。”
塞西爾安靜地聽,他看到柏林臉上挂着的笑容,很溫暖,那種懷念過去的眼神是他從未有過的。
“他們會在半山腰修建的涼亭坐下來休息,小泰迪就蹲在爺爺的腳邊,陪他一起看紅彤彤的日落。有時候誰都不說一句話,就看着日落,吹一會兒風。”
“爺爺不如奶奶細心,奶奶後來每次都會記得給小泰迪帶着一個小塑料盤子,把自己帶着喝的水分給它。偶爾還會把給我帶的火腿腸分給小狗。”
柏林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有點出神。
于是塞西爾問:“然後呢?”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了很久,到我上小學那一年,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我跟奶奶好久都沒有等到爺爺帶着小泰迪再出現。”
“我問奶奶,爺爺和小泰迪怎麽今天還是沒有來啊?”
柏林抱着膝蓋,輕輕晃了晃。
“奶奶過了好半天才朝我搖搖頭,說爺爺搬走啦,以後都不會來了。”
“我聽了特別不高興,生氣’那爺爺怎麽也不來跟我們告別呢。’奶奶看着我笑,說對,就是,所以我們以後也不來爬山了。”
“從那以後,晚上的保留項目,就從爬山,換成了追電視劇。”
柏林知道塞西爾聽不太懂,跟塞西爾簡單解釋了一下電視劇是什麽:“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有記錄影像和聲音的工具嗎?電視劇就是人們扮演不同的角色,演繹一個或曾經存在、或從來也不存在純粹杜撰的故事,再用那種工具記錄下來,給更多的人看。”
塞西爾聽懂了。
确認塞西爾能理解,柏林繼續講他小時候的故事。
“奶奶喜歡看古裝劇,那時候電視上各個臺都放一部特別火的電視劇,叫《康熙王朝》——”柏林皺着鼻子在想怎麽跟塞西爾解釋這部劇,發現很麻煩之後,就搖搖頭理直氣壯地略過了,“總之就是一部很多年前的劇。”
塞西爾聽到“王朝”這個詞,多少能有點猜測,也不介意柏林不詳細說,因為他知道那不是重點。
“每天晚上準時八點半播出,在那之前,奶奶會讓我提前沖澡,這樣看完不耽誤睡覺。”
“早吃飯,洗完澡後就能踏踏實實安心擦着頭發看。電風扇嗚嗚地吹,奶奶不愛開空調,還嫌熱的話就手裏拿着個蒲扇扇風。”
柏林給塞西爾演示了一下蒲扇是什麽:“奶奶扇的時候總是很有勁,會帶起很大的風,比電風扇還涼快,我在旁邊蹭蹭風可舒服啦。”
“可惜,每次奶奶看到重要情節入迷的時候,就會逐漸忘記手上的動作,而且這種時候是聽不進我說的半個字的,熱得我滿頭大汗。”
柏林似乎心有餘悸,抹了抹頭上曬太陽熱出來的汗——他這才意識到,韓宇哲留下的法術按理說應該是冷熱調節恒溫的,他在夢裏會覺得熱,到底是在夢裏法術會失效,還是塞西爾又趁自己不注意把印記消掉啦?
他轉過頭瞅着塞西爾,十足認真地道:“你沒有再次把我身上的惡魔印記消掉吧?”燕閃聽
塞西爾一頓,微微搖頭:“還沒來得及。”
柏林聽完這個回答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所以你是還想抹掉,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對吧?”
塞西爾絲毫不避諱地承認了:“對。”
柏林:“…………”
好吧,是他教塞西爾要有話直說的,這并沒有錯。
但是柏林還是努力強調了一遍:“這個印記是我的朋友留下的,他沒有惡意,不要再随便抹掉了。”
塞西爾看了他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他停頓了一會兒還是道:“但是神殿的人說不準哪天會來,萬一撞到你在這裏,惡魔的印記會讓他們對你抱有更多的惡意。”
柏林不太在乎地聳聳肩:“他們的想法一點也不重要。反正他們也碰不到我,對吧?”
塞西爾一怔,露出今天的第一個淺笑:“嗯,你說得對。”
柏林抱着膝蓋,仰起臉感受着陽光。
“那部電視劇的片尾曲氣勢恢宏,很是洗腦。奶奶不跳過,每次都聽完,我聽了至少幾十遍,想忘記都忘不了。”
“片尾曲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會在拆分成一集的劇集最後播放。歌曲的名字是《向天再借五百年》,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前奏的旋律,每一句都能跟着唱。”
柏林的語速慢了下來,他嘴角挂着笑容:“音樂就是這樣很神奇的存在。當你重新聽到很多年前聽到的歌曲時,就能瞬間被帶回那個時刻。”
“就好像現在,我腦海裏回響着這首歌,從老舊的方塊電視機裏傳出來,音量被奶奶放到最大,我甚至好像能聽到夏天窗外嘩啦嘩啦叫的知了,還有夜裏帶着熱意的穿堂風。”
柏林甚至還記得,那時候他看到皇帝發脾氣,轉過頭偷偷觀察一臉專注沉浸其中的奶奶,房間裏沒有開燈,屏幕的光映在奶奶的眼底,不同色彩的光在奶奶的臉上閃爍,嘴角緊張壓下去的弧線還歷歷在目。
塞西爾只聽過神殿裏偶爾會響起的聖歌,他聽到這個歌名,代入進神殿壓抑肅穆的曲調,總覺得柏林腦海中響起的歌,一定不是這樣的。
因為他看得到柏林現在的神情。
柏林回神朝塞西爾傻笑,陽光下色澤清透的眼睛裏像是盛着漫天的星星:“對了,還沒告訴你吧,我的職業就是唱歌跳舞,夢想是在十萬人的場館開演唱會——”
現在已經實現了一半,離夢想不斷靠近了。
諾亞方舟。
柏林說到這個詞彙時,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充滿希望和憧憬的光,連帶着塞西爾都好像被他感染到了,開始想象某種他從未預設過的景象。
夢想就是終其一生,也要實現的事。每個人都要在世界終結之前,踏上屬于自己的諾亞方舟。
柏林說,“這本來不是我的夢想。”
他晃着雙腿,撐着胳膊望向穹頂:“但人的有趣與未知之處就在于,人是會變的。”
“人生是曲折的,永遠不會是一條永恒不變的直線。”柏林的手在半空中劃過,“有巅峰,有低谷,有峰回路轉,有柳暗花明。”
“我們永遠都猜不到腳下的路會通往哪個終點。”
“一生中會有無數個交叉路口,往左是清幽竹林,踏錯一步是沼澤陷阱。往右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峰,翻過去能看到萬裏長城。”
“所有的故事都是由選擇構成的。”柏林的手在清澈的池水中搖搖擺擺,“你說黑暗的背面不是光明,光明中是掩藏着黑暗的,兩者不可分割,永遠共存。”
“我想,得到和失去,也是一樣的。”
“不是擁有了什麽就永遠擁有,當你做出某個選擇的時候,你以為你擁有了一個全新的未來,在這條路上你會得到很多。但當你走到半山腰,才會發現當你走到這裏的時候,原來也會因為當時的選擇失去什麽。”
柏林略過了好感度的出現,一語帶過了選擇出道的契機和轉折點。
他只是說,長大後他有了夢想,出道做了藝人,一路都走得很順利。
“奶奶很為我驕傲,哎,小老太太可高興啦,她在小盒子裏看了那麽多年的電視劇和新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小孫子也能進到同一個小盒子裏,成為挨家挨戶都能看到的大明星。”
“她原本不是特別愛動彈的人,被我帶的整天想往外邊跑,今天去公園轉轉,明天去廣場走走。我出道以後工作很忙,不能常常回家了,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總跟我笑,說小老太太會随身攜帶我的專輯小卡,走到哪裏都給人安利,說我孫子叫柏林,可有名了,唱歌特別好聽。”
柏林低頭撥動着水池,他的手穿過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什麽都沒有碰到。
“我那陣子真的好忙好忙。”
“但是年輕的時候就是要忙起來,我想等忙過這段最重要的時期,就可以回家,再陪她一起看電視劇,換臺到我上的電視臺,跟她一起看我在舞臺上唱歌。”
塞西爾以為柏林一直都很快樂。
至少從他見到柏林到現在,他一直都是很沒心沒肺的樣子,好像沒有什麽事能夠讓他動搖。
可是現在他沉默下來,只是看着風吹起一道道細小的波紋。
好像裝得下無盡的心事,承載的起快樂,也能獨自消化不那麽快樂的地方。
“可惜沒有機會啦。”
“在屬于我的第一場演唱會結束後,我高興地給我媽打電話分享剛剛酣暢淋漓的一切,電話那頭告訴我,小老太太以後都不能陪我爬山了。”
“就像當年牽着小泰迪,一起走走停停的爺爺。”
“她知道我為這場演唱會付出了多少,不願意影響我,不讓我媽跟我說。”
“我在臺上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
柏林傻笑着撓頭:“我當時想,會不會就是因為我選擇做了現在的工作,才會導致我見不到她最後一面。”
“後來我想,不是的。”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某個地方。“其實我有一個朋友,他或許能見到去往那個世界的靈魂。我曾經無數次想過,要不要問他,能不能讓我再見她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問問她,你怎麽能跟小老頭一樣不守信用呢?說好明天一起爬山,說不來就不來了。”
“可是過去好長時間了,我也沒有問出口,因為我想明白了,光明與黑暗,得到與失去,生與死,本質上不是相對立的。”
“螢火蟲脫離軀殼後,靈魂依然能夠幫忙照亮前路。”
“她一定,也在某個地方看着我。”
“我要走到更遠的地方去,等我自然地走到生命的盡頭,燦爛地過完這一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她重逢,跟她一起再看一遍康熙王朝。”
“她一定會等我。”
作者有話說:
三合一
感謝在2022-12-01 23:44:45~2022-12-02 23:58: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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