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表白
表白
上班時,俞司貝都在思考最近發生的事情。媽媽不讓她告訴夏染。對此,俞司貝心下複雜。媽媽向來不是這樣教育她的。所以她的內心搖擺不定,一是忍不住要為哥哥着想,也理解媽媽的難處,可另一方面,她還是心存愧疚。唯一的期望便是如果哥哥徹底轉性,以後都對夏染一心一意,那麽她作為知情的妹妹來說,內心會稍微少點譴責。可哥哥真能改變嗎?
“你問問寧恩勤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他吃飯。”俞司哲突然發來消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也見了幾面,他還是不太想直接聯系寧恩勤。
“謝謝他兩次到KTV拖你回家嗎?”
“廢話。”
“這表格是誰做的?”科長推門而入,滿臉怒氣,“采購都快買完了才發現全部對不上號。”
俞司貝本來坐在電腦後面玩手機,吓得連忙站起來,聲音如蚊子嗡嗡,“是、是我……”
“你怎麽對比數據的?”科長将全畫紅叉的表單摔到她桌子上,“數字挨個兒輸入進電腦,不會嗎?”
“對、對不起。”俞司貝一驚一乍,連忙鞠躬道歉。
“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嗎?采購現在得一家家退貨道歉。還不知能不能拿回全款。你把劉主任手寫的單子拿給我。”
“噢噢。”俞司貝連忙在桌子上一通翻找,找出來一張紙瑟瑟縮縮地雙手遞過去。
科長掃一眼,又擰起眉頭,“我說的是這個嗎?!”
俞司貝繼續蚊子嗡嗡,“那、那是哪個?”瞧見領導的臉白了又青,她連忙繼續翻找。可是到底要找什麽啊!她好想哭啊!
科長終于在一桌子混亂中瞧見那張單子,壓在奶茶杯子下面,然後一把抽出來。紙張上還有杯底圓圈印子。
“我現在就重新做。”俞司貝連忙說。
科長緊抿嘴唇,看了她一眼,“下班之前拿給我。”
“是。”
科長離開,辦公室重新恢複安靜。
“小俞啊,下次注意就是了。”有個人說。
“對,不過科長太過分了,你就該怼回去。”另一個大姐說。
俞司貝嗯嗯兩聲。她心裏清楚,大姐讨厭科長,只是想借她找科長不快。想到這裏,俞司貝很是委屈。都說她家有錢,可是在這個單位裏大家更有權。何況她只是個小小的合同工。媽媽總說家裏經商,就必須得在政府相關部門裏有人應承才行。但是她真的達不到媽媽的要求啊。
下班時間到,俞司貝垂頭喪氣地出了單位大門,摸手機打車,結果一不小心點開抖音,直接蹦出來壯壯媽三分鐘前發的新視頻,又是一群狐朋狗友在尋歡作樂,還挂了地址,标題是“讓我一次醉個夠——還有人來嗎?”
“Fuck!”她咬牙切齒。還以為哥哥轉性了!
……
半小時後,俞司貝踹開包廂大門沖進去,“俞司哲,給我滾出來!”
“你誰啊?”包廂裏燈火通明,桌上空瓶一堆,屏幕已經關閉,幾個人在穿外套,看樣子散場了。
“她是司哲的妹妹。”有知情的開始陰陽怪氣,“你哥瞧不上我們,說我們是小人,怎麽還會跟我們一起玩?”
“放你大爺的屁,我哥還沒回家,不就是跟你們鬼混?”俞司貝細細搜尋着,看到藍頭發已經掉色成綠色的壯壯媽,的确沒看到俞司哲。難不成錯怪哥哥了?“壯壯媽,你過來。”
“壯壯媽?”穿皮夾克的男人一笑,“曉鷗,我們先去酒吧了,你付錢啊。”
“哦。”壯壯媽連忙點頭。
“等等,”俞司貝看出貓膩。壯壯媽坐在沙發最邊上,手裏端着鹵肉飯,眼神雖然呆傻但很清晰,根本沒有醉酒的迷離樣兒,“你們玩多久了?”
“一下午,怎麽?你想參加?”有人調笑。
“他來多久了?”俞司貝指着壯壯媽。
沒人說話,向曉鷗朝周圍人看看,自己回答,“不、不到半小時吧。”
“那你們有臉讓他付錢?”俞司貝罵起來,“人至賤則無敵,怪不得我哥喜歡跟你們一起玩,一窩下三濫的臭蟲!”
“你說話客氣點。”有個男人開始面色不善。
“要我客氣,那你自己付錢啊,不會連這點錢都沒有吧?又窮又玩得花,你是鴨子嗎?”
“你他媽——”男人蹭地站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向曉鷗連忙沖過來,将俞司貝往外面拖。
“幹什麽,我還沒罵完!”俞司貝罵罵咧咧地拽住門把手,可還是被向曉鷗拖出去。
從KTV出來,俞司貝怒意未消,瞥見向曉鷗還鬼鬼祟祟地回頭看前臺,便罵道:“你還敢買單試試,我一腳踢飛你的頭。”
向曉鷗聞言差點平地摔個大跟頭,連忙搖搖頭。
俞司貝大步往前走着,向曉鷗只能跟上,偷偷地把帽兜拉起來,免得俞司貝真對他的腦袋下毒手。他憋了半晌,嘟嘟囔囔地開口:“你這樣做,我都沒朋友了。”
“這群人值得當朋友嗎?你跟其他人玩不就好了。”
“我沒有其他朋友。”
俞司貝不由得上下打量他好幾眼,然後朝路口的奶茶店走去,“我哥在哪兒?”
“他确實不來玩了,聽說上次哲哥跟他們大吵一架。”向曉鷗亦步亦趨。
俞斯貝聞言慢慢消氣。“一杯混世魔王,大杯去冰,加芋泥。”
“好的,我掃您,這邊請。”
向曉鷗摸出手機很主動地湊過去。
俞司貝驚訝,突然意識到什麽,再次斜眼打量他,“這就是你交朋友的方式?”
“習慣了。反正……不光能有朋友,也能避免被校霸欺負啊。”向曉鷗聳聳肩。他從小就開始給校霸買單,免得被打。
“得虧你有錢。”俞司貝說。這個男生頂着個傻兮兮綠頭發,再加上白嫩嫩的臉上一雙眼尾下垂的狗狗眼,真是讓人有打哭他的欲望啊。看他哭一定特別有意思,她突然有點理解校霸。
“要不我也來一杯吧。”向曉鷗抓抓頭發,摸着下巴嚴肅盯着點單牌,“喝果茶還是奶茶呢?這個金桂碧螺和碧羅韻有什麽區別啊?”
“你喝混世魔王。”俞司貝說,“其他的我不喜歡。”
向曉鷗一愣,“可是我想試試金桂——”他注意到俞司貝的眼神,立馬認慫,“大杯混世魔王,謝謝。”
“他的也加芋泥。”俞司貝甜甜地跟店員笑。
從奶茶店出來,兩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蕩。
“你什麽時候回家?”俞司貝問。
“等你回家,我就回家吧。”向曉鷗用吸管攪和着芋泥。
“哎,你是做什麽工作的?”俞司貝問,“成天尋歡作樂,不務正業。”
“我還沒有工作,馬上要去國外實習。”向曉鷗吸吸鼻子。
“你怎麽不問我?”
“哦,那你做什麽工作?”
“我是政府單位合同工。一天天的可糟心了。”
向曉鷗想了想,“那你今天看到我被他們拉過來坐幾分鐘就得買單,這麽倒黴。你能開心一些吧?”
俞司貝一臉莫名其妙,想笑又忍住,結果數秒後她還是笑起來,“哎,我剛剛夠英勇吧?”
“嗯,霸氣。”向曉鷗伸出大拇指,他明白俞司貝在為他出頭。
夜色中,兩個人順着繁華的街道越走越遠。
……
第二天傍晚,俞司貝殷切地在泰階門口等着。她穿着黑色露肩毛衣,搭配小皮裙和過膝長靴,外面穿着到腳踝的長款大衣,還拎着香奈兒小皮包。
“哥哥!”一見到寧恩勤出來,她便迫不及待沖過去。
“嚯。”走在寧恩勤身邊的宋宇立即往後退了好幾步。
俞家兄妹倆都屬于濃顏系列。俞司哲長着一顆稍顯脆弱的淚痣,而俞司貝則生着一雙挑眉,顯得盛氣淩人。她平時穿着打扮比較成熟,但衣着再成熟也遮掩不住她舉手投足和表情神态裏露出來的嬌蠻。
寧恩勤在國外見多了這樣心态較小卻可勁兒走成熟風的白人,因此不覺得有什麽。而宋宇則有潮人恐懼症,也一眼看出寧恩勤前些天跟他說的“合約相親”是真的,這個姑娘不在寧恩勤的審美範圍之內。
“這是我朋友宋宇。”寧恩勤介紹說。
“你好你好。”俞司貝拽住宋宇的手使勁搖晃。
“你好。”宋宇趕緊把手拽出來。香水味太重,他鼻子過敏,“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寧恩勤看向俞司貝,“不是說好我去找你麽?怎麽過來了?”
“我等不及啦。”俞司貝連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臉期盼,“你跟那個凱迪拉克劈腿男談得怎麽樣?”
“賠償款五十萬,一周內轉賬,他可以放棄追究。”這幾天寧恩勤一直在忙活這件事。
俞司貝眼睛一亮,但聽到“五十萬”時眼睛又直愣了。
“我看過那輛車,也去過4S店,确實得這個價。”寧恩勤帶着俞司貝往路口走,打算去對面的停車場,“如果你現在手頭不寬裕,我——”
“我沒問題的。”俞司貝連忙說,她可不能讓寧恩勤墊錢。她清楚對待不同的人應該有不同的底線。比如說她對待寧恩勤跟對待向曉鷗的态度就大有不同。
這時,有兩個人邊走邊聊路過他們。
“鹹蛋黃系列全線産品買一送一,你真不去?兩個人一起買很劃算。”大糕在跟夏染一起埋頭研究地鐵站口的一家甜品店點單小程序。
“讓我想想,确實很心動。”夏染說。
“你怎麽把帶哥口頭禪學上了。”
“夏染姐!”俞司貝一聲驚叫。寧恩勤來不及阻止,她就沖過去,“你怎麽在這兒啊?你工牌咋跟恩勤哥一模——你在泰階工作?!”
“啊——你來了。”夏染尴尬地扯出一個笑容。怎麽偷摸換工作被發現的劇情又要來一遍?不過她已經無所謂了,打算見幹媽時就講清楚。可是……讓人驚訝的是俞司哲還真沒透露出去。她對大糕說:“我不去甜品店了,我妹妹來了。”
“OK。”大糕已經猜出來眼前這個皮裙長靴妹子就是夏染的小姑子。他又跟寧恩勤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回頭打量,沒想到寧恩勤看着非常“清純”,審美竟如此“辣妹”。
“我從學校辭職了,才來泰階不久。”夏染跟俞司貝說,“打算跟長輩們說一下。”
“噢噢。”俞司貝還是很震驚,“你怎麽突然想換工作?學校不是挺好的嘛,又輕松又舒服。”
“想換個方向試試。”夏染微笑着。
“那姐姐你在什麽部門?”俞司貝詫異地回頭問寧恩勤,“恩勤哥,你沒在公司裏見過她嗎?”
夏染立即說:“我在數據中心,他是工程師,不是一個工種。”
寧恩勤也沒有直接回答俞司貝的問題,“上次你哥哥來過,遇到了。”
“啊?我哥知道?!”俞司貝瞪大眼睛。
“嗯。”點頭的是夏染。
“你們倆倒是配合挺好的。”俞司貝開玩笑。而夏染和寧恩勤都不自然地挪開目光。
人行道綠燈亮了,三個人都要過馬路。由于還沉靜在驚訝中,俞司貝腳步慢了一步。
“我沒想到她會直接過來。”寧恩勤低聲說。
“沒事。”夏染回答。
兩輛車在路口緩緩停下來,突然之間,後面沖出來另一輛車,絲毫沒有減速,直接撞了過來。
寧恩勤憑着毫秒之間的本能反應,一把将夏染拽回來,護在自己身後。疾馳而來的轎車将他帶得摔倒在地。倒地的那一瞬間,他全力将夏染推向馬路邊。
行人驚聲尖叫中,轎車哐當一聲撞上路邊的電線杆,前蓋冒出黑煙。夏染毛骨悚然地站在路邊,看着寧恩勤艱難地從斑馬線上爬起來,他的上衣褲子滿是灰塵。俞司貝吓呆了,連忙跑過去扶起他。
夏染距離寧恩勤也不過三米遠,可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腿,釘在原地完全邁不開步子。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寧恩勤,嘴唇顫抖。她的手腕剛剛被他拽得生疼,這痛楚帶着另一種感覺,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剛剛過馬路時,寧恩勤走在她和俞司貝中間。危機之中,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護着她,而不是俞司貝。好在俞司貝也慢了一步,車子又朝另一個方向拐,她沒有危險。
俞司貝則壓根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緊張地拍着寧恩勤衣服上的灰塵。
路口的混亂之中,有人報警後在那輛失控汽車旁邊查看情況,“好大的酒味!”
寒風凜冽,寧恩勤擡眸看向夏染。他在她微紅的眼眶裏看到不可置信。她則在他的眼眸發現了一直隐藏在暗處如今卻猝不及防釋放的情緒。
……
華燈初上,交警封鎖路口。醫護人員也來了,将昏迷不醒的醉酒駕車肇事者擡上救護車。
夏染跟警察交涉好,再把俞司貝送上計程車,已經是晚上八點。
警燈閃爍中,拖車緩緩地将肇事車輛起托,工作人員忙着檢查固定。
夜風愈加寒涼,夏染的視線也變得不甚清晰。她看向花壇邊的長椅,寧恩勤正坐在那裏,沉思着。醫護人員叮囑他幾句,然後才離開。他的手腕擦傷,貼着膠布。
夏染下意識邁步朝他走去,一步又一步。明明這裏是平地,可她卻覺得自己一腳深,一腳淺。
夏染一直擁有超低的配得感。她不習慣別人對她好,也不希望別人對她過分好,否則她就有很重的心理負擔。在人際交往裏,她覺得最完美的就是兩不相欠。她不想給別人造成麻煩,更不想承受別人過多的好意。
而今天,寧恩勤的做法已經遠遠超過了“過多的好意”。這不是好意能解釋清楚的。他在用他的生命保護她。換做其他人,她肯定立馬道謝,然後就會說:“你的生命安全更重要,請不要再這樣做。否則我承受不起。”
可是面對寧恩勤,她說不出來。好多話她都說不出來。
她在寧恩勤面前站着,路燈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不等她開口,寧恩勤率先站起來。他比穿低矮高跟鞋的她還高半個多頭。
“你猜的沒錯,我喜歡你。見到你第一眼,我就動心了。”寧恩勤第一句話便讓夏染一震。他凝視着她的眼睛,“直到現在也沒有變過。”
她望着他,呼吸急促起來,雙眸變得越來越濕潤。
“今天這件事,你不要自責。我受傷跟你沒關系。”他似乎将她看得透透的,“也不要因為這件事而煩惱。我不想給你帶來任何壓力。請你以後……不要刻意避開我。”他一向是高傲的,此刻卻将姿态放得很低。他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夏染睫毛一抖,連垂在身側的手也輕輕顫抖着。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任何話。胸口好似堵了一團濕透的棉花。
寧恩勤牽起嘴角,可笑意并沒有抵達眼底,“夜風涼,早點回去。”
他頭也不回地走向夜色深處,任黑暗将他吞沒。他甚至想到怕她尴尬,所以直到感覺她已經看不到自己,才陡然回頭。
突然腦子裏哪根弦一動,有個聲音在尖叫,催促他回去。然而黑夜寂靜無人。平靜的外表下,他按捺着胸中的風起雲湧翻江倒海,強行回過頭,繼續朝黑暗走去。
夏染獨自一個人站在路燈下,像孤寂的向日葵,在失去陽光的夜裏,暗自垂凝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