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訪

夜訪

“你平白無故得罪司貝的男朋友做什麽?”

回到家裏,喬梅還在憂心忡忡地念叨,“以後還要在一個屋檐下相處,你是打算當個讨人嫌的嫂子嗎?”

夏染取下圍巾,仿佛沒有聽到。

“好好的為什麽要從學校辭職?”夏森學認為這才是重點。

“是啊。多少人削尖腦袋都進不去聖亞,你倒好,辭職還不告訴爸媽。”喬梅十分擔憂,“找找年級主任或者校長試試,重新回學校?你說呢?她爸。”

“能不能先問問我的意見?”夏染說,“我現在新工作挺好。”

“你怎麽三十出頭還開始叛逆了。再怎麽說都是私企,能比學校穩定嗎?學校還有寒暑假,每年能休息三個多月。”喬梅開始着急。

“我是真在休息嗎?不是學習考試,就是組織游學。你考慮過我的興趣嗎?”

父母每次跟她吵架必提寒暑假,可也不看看她平時的工作量,早上五點多起床開始忙活,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還在改卷子,早就熬出慢性咽炎。當老師從來都不是很容易的工作。當然她也有十分愛崗敬業,勵志成為燃燭照亮學生的同事。她很佩服這樣的老師,可她卻不是。

喬梅不懂女兒為何渾身都是刺,輕易戳不得,苦口婆心道:“爸媽是為你好,怎麽就不領情呢?你乖點,聽話。對女生來說,當老師是最好的職業。能重新回學校就回去。”

夏染本來已經脫下外套,打算在家裏住一晚,一聽到這話,她立即起身開始穿衣服。

“你這個脾氣,在社會上遲早要跌跟頭!”喬梅跟在她身後絮叨。

夏染打開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寒涼的空氣,回頭微笑了一下,“對了,我和俞司哲分手了,通知一下。”她砰一聲關上門。

她承認她沖動了,可此刻她簡直要瘋了。這就是她寧願一個人租房住都輕易不回家的原因——自己一個人呆着挺開心的,一面對父母就開始難受。可她又不擅長吵架,也總是不忍心。

她明明很愛父母,但卻也很能理解蔣一鳴說的話。蔣一鳴曾經說她家裏打電話過來要不然要錢,要不然催婚,要不然指手畫腳把她貶低一頓,總是反反複複地說那幾句話。而在夏染父母眼裏,人類的正當職業只有老師、醫生和公務員。

從地鐵站出來,夏染一個人在冬夜的寂靜無人街道上走着,她擦擦眼睛,在呼吸冒出的白氣裏,撥通了富婆會所群聊。

“我是從村子裏出來的,你還是大城市長大的,為什麽總感覺咱們的很多經歷都差不多呢?”蔣一鳴聽完夏染說的話,十分感慨。

“不一樣啊,夏染又沒有在老家搞精神病人設。”唐甜覺得這完全是兩碼事。

蔣一鳴已經三年沒有回家過年。三年前她在家裏發大瘋,退了所有微信家族群,并且在被詢問時直接說她在精神病醫院住院以避免騷擾。當然了,她沒有得精神病,她反而覺得一大半親戚都有性格缺陷,起碼不能被稱作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說起話做起事可愚蠢可招笑了。說白了,他們似乎都有精神病。

蔣一鳴想到這裏就嘎嘎樂,“我一個人的豐功偉績就能讓村口閑坐的老頭老太太說得把假牙都飛出來。”

目前來看,蔣一鳴的人設很成功。每當她拒絕相親,拒絕回家過年,拒絕給弟弟買車時,就有同情的外人主動給她幫腔——這都得精神病了還刺激她幹啥呢。蔣一鳴又說:“甜甜,上次我在朋友圈發你的照片,忘了屏蔽親戚。他們都問你是不是我的病友。”

“下個月我的哥特風洛麗塔裙子就到了,到時候給他們開開眼。”

“那也發我之前在學校熬大夜的照片。”夏染說。

“不行,就你當時那個迷之土氣的少婦打扮,放村裏迷暈一幫老頭。不光我弟喜歡,連我爸都喜歡。”蔣一鳴說。

“哎喲,我得複習一下。一鳴,你三年前是怎麽跟家裏吵架了跑出來的?”唐甜嘎吱嘎吱地吃薯片。

“就年夜飯啊,我媽問我到底為什麽不願意貸款給我弟買房。我說小時候過年時我其實也可以不吃雞腿,但你不能問都不問我就把雞腿都給弟弟。她說怎麽這點小事都記仇,都已經發生了過去了,還能怎麽辦?還說我只能記住不好的,養這麽大算是白養了。所以我掀了那桌年夜飯就跑,哈哈哈哈。全村的狗都跑來看熱鬧。我全掀外頭,它們吃得可歡了。我去汽車站的時候,群狗夾道歡送,那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似的。”

“你家裏沒追殺你?”唐甜問。

“這不是沒顧上嘛。我三叔和他第四任老婆也回來吃年夜飯。但這個新嬸子是我表舅媽。我就把我表舅也喊來吃飯了。我一掀桌子,我表舅就跳起來打我三叔。當時大家就尋思,都是一個村兒裏的,又是親戚,到底幫誰啊?”

“三叔這邊的親戚就幫三叔,表舅那邊的就幫表舅呗。”夏染說。

“關鍵吧,就我表舅那人——他太讓人疑惑了。他鬧起來,我們都不知道他是惦記我前表舅媽,還是惦記我三叔。所以也不好勸吶。萬一說錯對象了咋整。”

“……那長輩們,你大爺二爺沒出來主持公道?”

“他倆閑來無事聚衆賭博,連帶我二舅姥爺一起進去了,刷新拘留所犯人高齡記錄。過完年才放出來。”蔣一鳴說。村裏的八卦,每個都是驚天大霹靂。

唐甜前仰後合地哈哈笑,捂着肚子哎呦半天,突然想起個事兒,“對了夏染,你爸不是挺好的麽?他沒幫你說話?”

“廢話,”蔣一鳴門兒清,“她爸這時候肯定一聲不吭。”

夏染猛地停住腳步,她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在母親責罵的時候,一向表現得特別愛護她的父親,竟然坐在一邊一聲不吭。

他們是一派的,都站在夏染的對立面。意識到這一點,夏染的心更加寒涼。這時,手機進了新的電話。

“等一下,我接個電話。”她發現竟然是寧恩勤打來的。

“喂?”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還沒回家?”

“……”夏染咬了下嘴唇。

“我在紫錦苑門口。”

紫錦苑,就是夏染租住的小區。此刻,已經半夜十一點半。

夏染猛地睜大眼睛,看向前方的黑暗。縱然路燈如星辰排列,可她看不清。縱然看不清,可她知道,前方有一個人在等待她。更深露重,他等待了多久?

她匆匆跟閨蜜們說再見,在夜色中奔跑起來。圍巾很快散開,寒氣灌入脖頸,可她沒有停下。

她要奔跑着去見他。

漸漸地,她終于模糊地看到小區門口有個人影。人影逐漸清晰,直到身形分明。夏染咳嗽着,停下腳步。

寧恩勤就站在兩米之外。他看到她臉頰潮紅,大口喘氣,連圍巾也垂落下來。他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想要幫她把圍巾整理好,“還好嗎?”

小區門口崗亭裏的保安打開窗戶,注意這邊的動靜。“夏老師,有事要幫忙嗎?”

“沒事,謝謝您。”

保安認識她。寧恩勤克制地将手揣回兜裏,繼續語言提醒,“圍巾。”

“你怎麽過來了?”夏染将自己的圍巾裹好,喘着氣,咳嗽了兩聲。

“司哲臨時有事沒回醫院,我把司貝送回去了。她說麥阿姨打算轉院去離家近的醫院。你明天下班要去探望她的話,先問問地址吧。”

夏染點點頭。所以他在這裏等了這麽久,就為了傳句話?其實明天上班說也可以,或者打電話都可以。她沒有戳穿他的心思。

“你父母後來有責罵你嗎?”他猜得到不管有沒有事情發生,夏染估計都會被父母責怪。這才是他關心的,這才是他等待了許久的原因。

路燈下,她怔怔望着他的雙眼,沒料到他如此敏感細心。此刻,她才緩緩平複呼吸,“你在這裏多久了?”

“就一會兒。”

夏染知道他沒說實話。她去父母家一趟又回來,花了兩個多小時。如果寧恩勤不是送完俞司貝就直接過來,他怎知會不會錯過?

或許是夏染那句“試試看”讓他一時心緒沖動,或許是心底的情緒已經飽脹到如秋天的石榴一般裂開,寧恩勤打開車門,拎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她,“今天給麥阿姨買東西時一起買的。”

夏染接過袋子,打開看到裏面是罐裝的深海魚油和維生素A,都是用來治療夜盲症的。

買的時候,寧恩勤沒想會真的送出去,“你不吃海鮮的話,看看魚油膠囊的味道能不能接受。”

夏染輕聲道:“謝謝。”其實她自己也買過維A,但總是忘了吃。

“回去吧。早點休息。”

夏染依舊望着他,一動不動。

“明天還要上班。”他溫和地提醒,擔心她會睡眠不足。

“好,你回去也早點休息。”夏染抿抿嘴唇,一步一回頭地進了小區。她走過崗亭,忍不住轉身看他。

寧恩勤依舊站在原地,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夏染握緊手裏的袋子,有一股暖意沖破了冬夜的寒冷,順着提繩鑽入她的皮膚,一路溫暖到她的心頭。她知道他說的是晚安。

不久後,保安看着夏染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回頭打量寧恩勤,“你是夏老師什麽人?”

“同事。”寧恩勤回答,然後轉身上車。

……

忙完一切已經是深夜,但俞司哲依舊開車前往醫院。路程過半,他突然鬼使神差在路口左拐,進入通向夏染住處的那條路。導航女聲很快開始通報重新規劃路線。

俞司哲開車等在十字路口,遠遠地看到小區門口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進了小區,另一個——怎麽身形有點像寧恩勤?不會是看花眼了吧?寧恩勤怎麽會出現在夏染家樓下?

俞司哲坐打開車窗,伸長脖子往前望。而這時紅燈下行駛而過的左右車輛擋住了他的視線。

二十秒後,綠燈亮起。

俞司哲開車起步,離小區越來越近,卻也看着那輛停小區門口的車消失在前方路口。他收回視線,看向三樓夏染家。那裏突然亮起燈。

坐在保安亭裏的保安注意到情況,探出頭來,發現是夏老師的男朋友,之前來過的,“進去嗎?還有車位。”他打算升起欄杆。

俞司哲猶豫了一下,還是開車離開,“不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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